第79節
或許,只是不愿意離開他的身邊。 然而,下一刻,他的步伐猛然頓住—— 嚓的一聲,猝不及防的,利刃穿破皮rou之聲鉆入耳里。 我望見一截雪亮的箭頭,從宋郎生右側胸口伸了出來。 第四十六章 我的心登時像被一只無形之手攥緊,一股前所未有的痛楚沖擊的我幾欲窒息。 “少主!”修竹嘶啞的叫聲劃破寂靜的夜空。 然而那個被利箭穿胸而過的人緊緊只是頓住步伐一瞬,下一刻,宋郎生抽出匕首,旋身擋住了接二連三襲來的飛箭。 坡頂之上,有幾十個騎兵手持長弓,朝這個方向拉弦射箭,惶急之中,修竹已飛身撲來,揮劍替宋郎生擋了更多的侵襲,然而來者人數眾多,根本撐不了太久。 我心中空蕩蕩的一片,等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人已奔至他身旁扶住他,他的臉色慘白到極點,連站都站不穩,我上下牙齒不受控制的連連磕撞,“我,我去和他們談,你,你……” “他們的目標是我們,”他喘的極為厲害,胸前的血已染濕半裳,“公主……你先走?!?/br> 我怎么可能先走? 我反身擋在他的跟前,死死的揪住他的袖子,“我不走?!?/br> 宋郎生反手擋出了利箭,見掙不開我,徒然急促道:“我不會死,你先躲到一旁?!?/br> “我不信?!?/br> “阿棠,”他忽然叫了我的名字,渙散的眼中泛起一股波瀾,“這一次,你必須信我?!?/br> 他說完這句話,用蠻力將我推下草坡,我重心不穩,抓不任何東西,滾了十來圈才停了下來。一停下來,想也不想,立即爬起身往回攀爬而上。 我不信他,我從來不信他,就在今日,他還說那是他最后一次叫我的名字,可他食言了,他又那樣喚我,他說他要與我恩斷義絕,可他還是食言了,這生死關頭,他把他說過的所有話都拋諸腦后了。 如果他就這樣死了……我該怎么辦? 只是這樣想象一下,我都崩潰的無法呼吸了,對他的愛意與恨意早已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我撕成碎片。 當我再度看到他們的時候,修竹的腿上亦中了箭,能抵擋住的亂箭越來越有限,而宋郎生的右臂也中一箭,已換為左手擋箭,可他并非左撇子,身體更是強弩之末,又豈能靈活挑開這沒玩沒了的箭雨? 要死一起死。 反正,我早已泥足深陷。 當我閉上眼擁住他的時候,這個念頭占據了我所有的情緒和理智。 風卷起漫天飛草,片刻后,風過葉落。 所有聲音都靜止了下來,包括嗖嗖的箭聲。 我不可置信的睜開眼,回過頭,看到那些射箭的士兵已翻下馬背,倒地而亡。 怎么回事? 幽幽月色中,我看到一個個身著公主府侍衛服飾的劍客朝我們奔來。 “少主,少主!” “少主……” “少主??!” “……公主,”宋郎生的身體軟軟的倒在我身上,“你……怎么……總是不聽話……”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什么也說不出,再無聲息。 “宋郎生?”我靜靜睜大了眼,不敢去探他的鼻息,生怕探不到一絲呼吸,“宋郎生!” “少主還沒死?!毙拗駬尣缴锨鞍蚜税阉拿},“公主,你若再抱住少主不放,只怕連我也救不了他?!?/br> 這時另外幾個人也趕到了我們身旁,我淚眼朦朧的松開手,“你,你救的了他?” “修竹家門三代行醫,他是最好的大夫?!蹦莻€叫茂林的男子蹲下身,小心翼翼扶起宋郎生,修竹慢慢的用短刀割斷插在宋郎生身上的木制箭身,自袖中掏出方布銀針,施了幾處xue位后,果然延緩了血流的速度。 修竹額上冒出冷汗,道:“得先找一處安全的處所替少主取出箭頭,再遲就來不及了?!?/br> “離這不遠有一家農舍,”茂林道:“那兒應當暫時安全?!?/br> 月涼如雪,月孤眠,初雪飄零,雪壓廬。 茅舍不大,容納不了太多人,宋郎生的其他屬下都如坐針氈的在茅舍外來回徘徊,只有我在呆呆的賞雪。 茂林所言不虛,修竹確實是個好大夫,足足兩個時辰,他把宋郎生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我蹲坐在茅舍之外,看著天上開始落下雪花,鋪在幽幽青草之上。 這兩個時辰是我生平度過最為煎熬的時刻。 我想到了某一年的冬天,京城驟降暴雪,我被大雪困在宮中回不了家,兩日沒回公主府。誰知當天夜晚,宋郎生一身落雪的出現在我跟前。 我詫異的問他:“這么大雪,你,你為什么會來?” 積雪都厚到沒過馬車的輪子了,他是怎么來的? 他打了好幾個噴嚏,不高興地嘀咕道:“你不回家?!?/br> 我一把將冰塊般的他抱住,又是心疼又是欣喜道:“駙馬,你真是……” 真是個笨蛋。 茂林推門而出,靜靜道:“少主沒事了,所幸箭未中到要位,再調養幾日應當無甚大礙?!?/br> 眾人皆松了一口氣,他們不敢進屋打擾,繼續守在屋外以防追兵找到,茂林見我站起身來,神情稍稍猶豫了一下,“公主進來吧?!?/br> 我越過他進到屋中,此時宋郎生正安安靜靜的閉目而寢,氣息微弱。 我慢慢坐在他的身旁,靜靜的凝視著他的面容,長長的睫毛下是靜寧的神色,這個樣子既不像往日雷霆果決的大理寺卿,更不像心懷不軌的亂臣賊子,他的所有都讓人猜不透,摸不著,可在不知不覺中總會被吸引,沉醉而不自知。 我忽然間覺得有些荒唐,當朝監國公主竟跟著謀反的駙馬躲在這破舊的茅廬之中,而反賊們正守在門外,保護著他們的安全。 這時,修竹從里屋走出來,見我坐在床邊,也不訝異,自顧自的打了盆清水洗凈手中鮮血,我長長的吐了一口氣,“修竹,多謝?!?/br> 修竹愣了愣,“不必,救少主是我的職責所在……” “多謝你能讓我跟來,聽到他平安無事的消息?!蔽业皖^,“從你們的角度來說,沒殺我,已經很不錯了?!?/br> 方才宋郎生昏過去的時候,有人甚至恨不得將我一刀剁了,修竹不僅制止住,還告訴他們少主的意思是要放我走。 可我堅持要隨他們到這兒來。 “我只不過,是照少主的意思辦事罷了。反倒是從公主的角度,沒趁機殺了采蜜姑娘,也很不錯了?!毙拗竦恍?,他自己腿上也受了傷,走起路來并不方便,我問他,“采蜜怎么樣了?” “昏迷不醒,不過……”修竹回頭看了看里屋,意有所指,話中有話,“早晚該醒?!?/br> 我恍惚點了點頭,“是啊,早晚該醒?!?/br> “公主所指的是采蜜還是少主?” 我仿佛從夢游里清醒過來,“我說的,是我自己?!?/br> 這一場大夢,該醒了。 生死之際,一切遵循本心,只為無怨無悔。 生死過后,一切恢復如初,該面對的還得面對。 不管是何緣由,不管真情假意,如今,誰也改變不了什么,挽回不了什么。 正如我生來便是襄儀公主,他前朝皇嗣的身份永遠也改變不了。 我們回不到從前了,也不可能會有將來。 這一條鴻溝誰也無法跨越。 哪怕我開始愿意相信他了。 信他愛我,信他從來不愿傷害過我。 修竹似乎聽懂了我的話,又似乎什么也沒有聽懂,他道:“待天亮了,我們便會帶著少主離開,不過,這一次,只怕不能帶上公主了?!?/br> 我點了點頭,“我知道?!?/br> 修竹見我這般若無其事,約莫有些驚訝,“公主沒有什么話要我轉告給少主的?” 轉告?告訴他什么呢?告訴他,我已經相信他在那時并沒有向我下毒,可我畢竟還是中了毒,只怕再也活不過幾日了么?還是告訴他,當年在山巔之上,我告白的那個人,是他么? 若沒有經過今晚,或許我會。 可我看到了他的心,又怎么忍心再去敲碎? 想到這里,我有些釋然的笑了一笑,“你告訴他,我受你們挾持而來,雖為救他性命,卻也是看在昔日情分上。如今他平安無事,往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他日兵戎相見,誰也不必再留情面?!?/br> 修竹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公主當真要我這樣轉達?” 我道:“這是事實啊?!?/br> 修竹靜默須臾,嘆了口氣,“其實有時候,你以為自己是為他人好,但委屈了自己,珍視你的人又豈會真的好?!?/br> 我心中一顫,可他畢竟不能多說什么,仰頭望著窗外滿天飛舞的雪花,自漫無邊際的虛空落下,“梅花雪,梨花月?!?/br> 我茫然的看著他。 “有一次少主他,忽然文縐縐的吟這首詩?!彼雌鹨荒ㄐ?,也不知道是為何而笑,“我原來不懂,今日,仿佛有些明了了?!?/br> “梅花雪,梨花月,總相思……” “自是春來不覺去偏知?!?/br> 我有些無意識的念著這句詩,像一股風,輕緩的拂過我早已如死水的心潭,泛起圈圈漣漪。 雪中梅花,月下梨花,相思之情從來不曾斷卻。 春天在一起的日子,不知不覺的過去了,直待分開了,才彼此感到難舍難分。 到了后半夜,宋郎生服下藥之后燒漸漸退了,安下心后,一日疲倦一同襲來,我也不知我是幾時趴在他的床邊睡著了。 這一夜安眠無夢,我太久沒有睡過這樣舒服的一覺了。 冰涼的雪花被風吹入屋中,落在我的臉頰上,再睜開眼時,金色的陽光從天際灑落在屋中,而瑩白如絨的雪依舊紛紛揚揚,隨風飄零。 是太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