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你過來?!?/br> 厲鴻澈唇縫里飄出這低低淺淺的三個字,和這溶溶月夜很是相容。 梁荷頌忽感自己的手兒被厲鴻澈捉住,被拉這跨下臺階,走到庭中洗衣缸邊兒滿水的井旁。 怎么了?梁荷頌正在疑惑,忽見烏云流開,清澈的月光鋪天蓋地地灑下來,剎那灌滿了庭院,鋪灑在他們面前一地澄澈。而井水如鏡,輕輕反射著帶有水波紋的月華,照亮金口的石條子。井邊兒的雕花圍欄沐浴著月光,在大理石板上灑下一片別致精巧的影子。 輕輕抬手,厲鴻澈一指那似有微微蕩漾的井。 “看見了?這,就是‘床前明月光’?!?/br> 梁荷頌一愣?!翱墒?,沒有床???”梁荷頌側頭正好看見被水波印染過得月光反射在厲鴻澈的雙眸上,那點漆似的眸子暈染著些許的冷肅、威嚴,卻不似平日里看著的那般讓人覺得難以親近。 “此‘床’非床榻,而是這井邊兒的圍欄,井床?!眳桒櫝禾ь^看月,“月光落下井床旁,如霜?!?/br>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他不喜明月,因為故鄉在,思念的故人、在乎的人,已經不在了…… 厲鴻澈身臨其境的講解,梁荷頌終于記明白了,也回過味來,原來方才他沉默不是不理,而是在等待云開見月,拉她來看。 低頭,梁荷頌看看自己的手,雖然皇上放得快,但確實是他主動拉她的。其實,皇上也不是那么冷酷得不近人情嘛,有時候,還是有那么一小絲貼心的。 厲鴻澈將整首詩都講了一遍,他做事本就細致力求完美,所以講得十分仔細耐心。梁荷頌這回也總算理解記憶了,死記硬背確實很不舒坦。 “你就沒有想過殺了朕,然后合伙你哥哥造反,做真正的皇帝嗎?”遲疑了許久,厲鴻澈才問出這個問題,就在梁荷頌臉上看見恍然大悟的表情。該死的,她不會根本沒有想到這一層,而他這話就提醒了她吧!虧他以為她是善良沒有野心…… 二人又靜看了一會兒月色,各自都沒有說話,估摸著都想著(或者算計著?)心事。 “皇上,您當時為什么不求饒辯解呢?您頂著臣妾的卑微身份,那種情況下只有求饒才能保命??!”梁荷頌眨巴著眼睛觀察厲鴻澈的神色,卻只見他雙眼平靜得跟井水面似的,眸子微微有些月光粼粼水潤感。 他輕笑了一聲,似從沒為那事急過?!半抻惺裁春眉?,你不是比朕還著急么。哪怕不說,你也會想盡辦法,迫不及待的洗刷冤屈自己的冤屈?!眳桒櫝簜饶靠磥?,“再說,黎大學士已經懷疑上你,沒有我,你也一日都應付不來?!?/br> 敢情皇上不是不怕死,是根本吃準了他不會有事??!梁荷頌了悟。年紀也不是很大啊,怎么跟老狐貍似的。 “不過,朕當時還是有些擔心,你這腦子……萬一救不了朕,可就麻煩了?!?/br> 太后看似溫柔和藹,實際是極其重禮法之人。 難怪他當時霍然開朗似地突然又配合了,原來,竟是這個意思…… 算得真是透徹……梁荷頌眼珠微微轉了轉,卻一眼看見了那井邊兒蹲著一坨黑乎乎的東西!一直在那兒扭動,聽水聲,像是在打水面! 厲鴻澈顯然也發現了,瞇眼打量。 那……怎么瞧著像是賢太妃娘娘?梁荷頌心下一個念頭。它似說過,要來暴室看“落水狗”來著。 它在那井水邊兒蹲著干嘛?梁荷頌伸長了脖子,仔細看了看…… 賢太妃費勁地伸長一只爪子,“啪”、“啪”地打著、抓著水面映著的那只貓…… 20.滔滔奔騰 賢太妃啪啪打了一會兒水,沒多會兒就不打了,似感那水十分惡心似的,嫌惡的抖了抖爪子,抖得水星子四濺,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它輪番把四只爪子都抖了一遍。 梁荷頌本以為賢太妃因著上次挨了一拳頭會跑、會忌憚遠離厲鴻澈,甚至報復他,卻不想它竟扮作平常的樣子,主動粘了過去厲鴻澈身邊,然后…… 嘩啦啦,它抖了全身的毛!那冰涼的帶著貓味兒的水珠子,濺了厲鴻澈一臉…… 厲鴻澈瞇了瞇眼睛。梁荷頌忙一把報過賢太妃。它似還沒抖夠,不高興的喵嗷了一聲,扭扯著長呼呼的小身子不依。稱厲鴻澈還沒動手之前,得趕快把賢太妃搬走,免得再如上回那樣挨一頓胖揍! 全皇宮里的人都忌憚著太祖皇帝的圣旨,可厲鴻澈他似乎沒那么忌憚。也對啊,他當了這么多年的皇帝,是該膽兒肥些。 將賢太妃交給了院兒外守著的康安年照管著,梁荷頌才回來,坐在厲鴻澈身邊,干干的笑了一聲,忙掏守帕,打算給厲鴻澈擦擦臉上的水珠。掏著卻想起自己一身男裝龍袍哪里有什么手帕…… 額……梁荷頌抬眼卻見,厲鴻澈已經從懷里拿出折疊得極整齊的手帕,擦干凈了臉上的水珠。那擦拭的動作,十分仔細,縱使女身也并不娘氣。擦完,他看過來。 “你那么緊張把它抱走作甚?” “畜牲無眼,臣妾是怕它沖撞了皇上?!绷汉身灻ρ陲??;噬隙ㄈ徊幌矚g賢太妃。 “朕確實不喜歡貓?!彼蘸梅枷闶峙?,“不過,朕瞧那貓兒十分通人性,倒是討喜?!?/br> “……”可賢太妃心里定然不覺得你討喜啊。再者,若是讓賢太妃聽見了旁人說它“討喜”,還指不定的怎么火冒三丈呢。 兩人坐了一會兒,梁荷頌一直心頭盤旋著件事兒。 “皇上,要不臣妾先提前升您做貴人吧?您也看見了,臣妾在這后宮之中,真是地位實在卑微,臣妾倒是不在意位分,就是怕苦了皇上您??!” 她說得情真意切、句句在理,可厲鴻澈卻只是微牽了下嘴角,睨著她。 “收起你的小心思,若是表現得好,日后再升也是一樣,左右這副身子你暫時也享受不了?!?/br> 梁荷頌之兄梁燁初,屬于尉遲斌的手下。尉遲斌與盛丙寅兄妹的關系可以算是不共戴天。若此時讓梁荷頌得寵太盛,盛妃不滿,盛丙寅也必然會發難。盛丙寅發難起來,這女人定然應付不來。 眼下他江山根基尚還不穩妥,不宜有傷筋動骨之事,這也是為何梁荷頌進宮多時,卻未得寵的原因之一…… 朝中黎大學士、尉遲斌、盛丙寅各成一派系,而后宮中的得寵妃嬪也與前堂的官員派系牽連甚大。尉遲斌這一代老jian臣,在舜熙先帝在世時就想作亂了,卻未能成功,而今老了,膝下子嗣稀薄,倒是式微了、安分了不少,不過他提拔了梁燁初,此人不可小覷。 厲鴻澈側目,看了梁荷頌一眼。錯,便錯在她來自jian臣窩。不然……以她的姿貌,也不至于現在還是個小小才人,居在雙菱軒那僻靜處。 梁荷頌自然不知道皇帝心中轉著的這些小九九,專心看了一會兒月色,坐得有些發冷,于是讓守在院兒外的康安年及另外兩個太監進來生了炭火爐子。 臨走時,梁荷頌私下對厲鴻澈道:“皇上,臣妾的娘親曾經教導過臣妾,是自己的便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便是搶了也不長久,做人可以爭取,但不能昧著良心迷戀搶奪?!薄俺兼m不通詩詞,但也略聽爹娘說過君臣之道。臣妾不想當皇帝,臣妾的哥哥也不想當皇帝,又‘造反’做什么?” 這是回答厲鴻澈之前問她為何不殺了他滅口造反的問題。 厲鴻澈皺了眉,冷看著她,半晌,道:“你爹娘,說得很對?!?/br> 沒想到她爹,竟然還是個通達的忠臣,可惜女兒卻大字不識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