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但沈辰曦等錦衣衛,那也不是佛擋殺佛的兇悍到極點的人士。 在又敗了三批禁軍后,沈辰曦與洛言,這兩個武功最好的,都有些疲憊了。 眾人這時進入了一個街道,霧氣,寧靜,四面肅殺的血腥味撲來,絲絲縷縷。 衛初晗低聲,“小心。這樣地段,最易有埋伏?!?/br> 話音剛落,四面便有禁軍包圍而來。但幾人臉色微變,卻不是因為禁軍的包圍,而是坐在屋檐之上,一身紅衣,托著腮幫、笑看他們仿若看一群螻蟻的娓娓。 沈辰曦與洛言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閃過凝重之色。娓娓的本事,在離去前,他們就已經見識過了。幾乎無所不能的靈異少女,再加上這些禁軍,恐怕真能阻一阻他們了。 “娓娓,你當真要與我們作對?”沈辰曦先開口,試圖打感情牌,“你與洛公子他們也一路同行,見識了沈曄手段,你心中,全無感觸?” 屋檐上笑坐的紅衣少女點了點頭,“說實話,我確實毫無感觸啊。我jiejie當年便是沈曄的人,正是因此,她才能被顧千江找到,為顧千江做事。我jiejie死后,我就順理成章地也為沈曄做事了。人活人死,在遇到沈公子你之前,我確實沒什么感覺啊?!?/br> 娓娓天真又殘忍,并無悲天憫地之心。 衛初晗眼皮一跳,主動開口,“你對沈公子有感觸?那為何還要擋著我們,你不怕沈公子受傷嗎?娓娓,沈曄許了你的好處,沈公子定然也能給你?!?/br> 娓娓垂下眼,靈動的眼睛在眼眶中轉了一轉,她低低一笑,“有些晚了。我遇到沈公子的時候,就已經是沈曄的人。我族人性命皆握在沈曄手中,我無法為沈公子,就不管我族人的性命。這種選擇題,我很是頭疼,一點都不想做?!?/br> 原來沈曄是拿她族人威脅她嗎? 沈辰曦恍然。 他的人曾經去過娓娓的部落。 想來娓娓并無善惡觀,既然沈曄能提供給她族人無尚的財富地位,只要求她殺幾個人,做幾場法事,那當然是可有可無了。靈女的能力乃上天贈與,至于損了陽德后,后代還有沒有靈女,娓娓無所謂地想:管她去死?! “娓娓……”沈辰曦想要再次動之以情。 少女的笑聲已經結束了話題,“所以,抱歉。我只能說對衛jiejie你們出手了?!?/br> 說話間,她站了起來。 而她一動,沈辰曦和洛言等習武之人本能做出防范姿勢,但這對于能隔空傷人的娓娓來說,并沒有什么用。 眾人只見少女閉目,一條條紅絲線從她手中飛出,以各種姿勢纏向眾人。當是時,眾人幾乎都知道娓娓可以短時間內cao控時間的能力,但知道歸知道,這很難提防。無論他們身在何處,紅絲線都以刁鉆的角度,自動纏上了他們的身。 這次,甚至連衛初晗都沒有幸免。 她眼睜睜看著那條線飛入了她的眉眼,可她根本躲不開。 這是第一次,衛初晗被娓娓的紅絲線纏中。 她頓時跌入了一個空間。 “小狐,傻站著干什么?還不過來?”洛言噙笑著對她說。 她怔愣地看去,見青年眉目溫和,笑著揉了揉她的發,牽住她的手。 笑著揉了揉她的發?! 衛初晗感覺到一陣驚悚。 洛言居然會噙笑?還會眉目溫和?還會笑著揉她的頭發? 她這是出現了什么樣可怕的幻覺?! 她就維持著僵硬的姿勢,被青年牽著走,很快她發現了不對勁。他們正走在她極為熟悉的地方,是衛家! 不是毫無人跡、院子已經被朝廷收回去的衛家。而是那個繁榮鼎盛、未曾滅門的衛家。 一路行去,侍女小廝側身給他們讓路,行禮。 衛初晗顫巍巍問,“洛言,我們這是去哪里?” “你怎么一會兒不見,就變傻了?”洛言失笑,在衛初晗驚悚的目光中,他笑得可真溫柔,“自是岳父大人生辰,給岳父大人祝壽去了?!?/br> “給我爹祝壽?!他不是已經死了嗎?!”衛初晗脫口而出,繼而更覺得古怪了,“你叫他什么?岳父大人?!” 這下,洛言真的停住了腳步,擔憂地手放在她額頭摸了摸,低聲斥責,“你怎么了?怎么能咒自己的父親死?還有我們已經成親數年,為何我突然之間,不能喊他岳父大人了?” 旁邊有男聲笑音入耳,“自是因為我的傻meimei變心了,忽然之間看不上洛言你了?!?/br> 衛初晗看去,再次一怔,“大堂兄?” 青年站在長廊口,綠蔭在后,正調侃地拿著她逗趣。 這是假的。 衛初晗終于知道。 這是幻覺。 原來娓娓不光能定住人的時間,她還能憑空制造幻覺。 可是、可是……即使知道幻覺是假的,衛初晗也抵抗不住這種誘惑啊。 她甚至珍惜在其中的一時一刻,想要看清楚這些已死的至親之人?,F實中他們已死,可在這個幻境中,他們活得好好的,一點事都沒有。 即使知道這是假的,當娓娓把她最喜歡的東西擺給她,她能拒絕的了嗎? 衛初晗被洛言拉著,跟著大堂兄身后,走進自己住了多年的院落。她忍著眼中熱淚,一絲一毫不敢錯眼,只恐一眨眼,他們就不見了蹤影。 …… 血在身后蔓延,開出大片的花。他走在火中,火舌躍上他的衣襟;他走在水中,水波映著他的倒影。他走在哪里,天也是漆黑的,人也是不回頭的。 洛言寂寞地走在空無一人的仿若地獄的環境中。 他再一次回到了多年的夢境中。 他比任何人,都最先發現這是假的。 只因這個做了多年的、空廖寂寞的夢境,于他是這樣熟悉。 娓娓抽取了他們的一段記憶,演化出了這個幻境,大約是想借助人心的執念,從而控制住他們。 你在人間受盡委屈苦惱,不如長眠夢里。 可是即便是娓娓,她也無法猜到洛言的內心深處,竟然是這樣的。 一片荒蕪,沒有人煙,孤身一人。 他的少女一次次從遠而來,來到他身邊,又一次次抽身而去,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而洛言就那么安靜看著,看著這個夢。 她陪著他走過他的夢境,時間在此荒廢,無法回轉。 時光照入夢境,夢境幽冷漆黑,洛言并無眷顧。 洛言猛地揮劍,劈向周身的一團濃黑——她陪他走過他的夢境,片葉不沾身,頭也不肯回,時光不折返。 這個幽冷的、讓他消沉的夢,陪伴了他多年的夢,他絕無留戀。 他內心深處是冷的,黑的,沒有希望的??墒乾F實中,他已經得到了希望。 少有人的現實比夢境好。而洛言正是這種人。 所以毫不猶豫的,他堅定地揮出手中刀劍——離開這里! …… 而在沈辰曦的夢境,不,沈辰曦并沒有意識到這是夢。 因洛言和衛初晗的幻境,都是從他們記憶中隨意抽取的一段。但是沈辰曦不同。 他的幻境是與現實接隙的,無縫隙銜接的。 在他眼中,自己閃身躲過了娓娓的幻境,而這紅衣少女一時如鬼影般,直接掠向了自己。娓娓直接對他動手,他自是毫不相讓。 四周光影發生扭曲,忽明忽暗,忽黑忽白,在沈辰曦這里引起的注意,尚沒有面前的少女危險。他的注意力完全在她身上,當她雙手交疊胸前欲結印時,他即使出手打斷。兩人戰得厲害,沈辰曦腦海中隱有覺得不對勁的地方,但在娓娓的強勢攻擊下,被他遺忘腦后。 他漸有焦灼:娓娓攻勢不減,且越來越厲,他若一味防備,洛言和衛初晗等人恐就有危險了。 當務之急,必須拿下娓娓。 心中這樣想,沈辰曦心頭也閃了狠意。 當他這樣想的時候,四周空間似又有扭曲之感,沈辰曦的注意力,卻再一次被娓娓強逼而來的身影所吸引。 沈辰曦手握腰間繡春刀,幾次起握,在他看到娓娓揮手向一旁毫無攻擊力的“衛初晗”動手時,終是拔刀而出,起勢如電如光,揮向娓娓。娓娓回頭,噙笑看他,眼睛眨也不眨,看著他砍過來的繡春刀。 沈辰曦愣了愣,手中繡春刀略沉。 可見面前少女臉有古怪之意的閉了眼,紅光縮成雞殼般包裹著她,沈辰曦不敢大意。 他只是要阻止她,并不是要取她性命。 運刀如風,四周黑暗再次扭曲,時光變成一條長河,在兩人四周出現。那條長河,又一開始的靜止,開始緩慢地流淌。 沈辰曦失神片刻,手中刀也在猶豫中停頓,黑暗突兀與光影交替,刺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等他再能看到時,驚駭地發現繡春刀鋒前,少女眉目如畫的面孔。她膚色雪白,眸子古靈精怪,竟是在他發覺不對勁時,主動上前,迎上了這一刀。 在娓娓身體貼上刀身時,轟的一聲,光影化成碎片飛開。 直到此時,沈辰曦才知道這是幻境。 他心中才松一口氣,面上就重現驚駭之色。只因現實中,他確實拔了刀,而刀口朝向的,正是與他幾乎貼著面的娓娓。少女托著腮幫看他,面頰緋紅,眸子靈動,她如此的專注,好像胸前刺穿的刀鋒,那滲出的血紅痕跡,是全然不存在的一樣。 時光流淌,無法逆轉。 沈辰曦怔怔地看著她,看她噙笑于他,靈動干凈,眸有古怪笑意。 “初晗!”洛言也從幻境中出來,第一時間就奔向昏迷不醒的衛初晗。 而娓娓已經站在沈辰曦面前,沈辰曦的刀已經刺穿了她的身體,衛初晗又怎么會醒不過來呢? 一切只是時間問題,可過去的時間,卻無法流回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沈辰曦心中刮起了狂風巨浪,卻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娓娓給他們織造了幻境,獨獨對他與眾不同。她親自來直面他,給他重創她的機會。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她不是要殺他們么?……為什么只有給他的幻境,是不一定的?是讓他可以直面她真身的? 沈辰曦心中好像空了一塊般,怔怔然伸出手,接過少女軟倒的身子。而四面,原本看戲的禁軍一下子慌了神,“怎么回事?怎么了?不是說靈女無所不能嗎?怎么能被小沈大人傷到?” 是啊,娓娓怎么可能被他傷到呢? 少女被愛人抱在懷中,她輕嘆口氣,貼著他的胸口,明眸燦然,輕輕抬手撫摸他的面孔,悠聲,“我自然要死在你懷中了。我想過了,我不想在你和族人之間做選擇。如果我選了族人,就沒有你了;如果我選了你,我就沒有家人了。他們對我的看重,不過是我靈女的身份……可一旦我沒有了這個,我不在了,那我對他們就無用了,我就不用做選擇了?!?/br> “我很認真地想過。如果我殺了洛大哥和衛jiejie他們,你一輩子都不會見我,不會原諒我。光是想想,就覺得那是何等可怕。我不想你恨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