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后院里也搭建了秋千,月明星稀,兩人并坐在秋千上,由著秋千輕悠晃著,蘇靖荷窩在慶王懷中,借著樹上掛著的煤油燈,正捧著游記看得入神,天下之大,她卻只見過京城去菏澤的沿路風光,她也想去瞧瞧奶奶口中如煙似霧,空氣里彌漫花香的江南,更想見識舅父所說的漫天黃沙、一望無垠的大漠豪情,然而卻都只能想想…… “你若喜歡,以后我都帶你去?!?/br> 頭頂突然傳來一句,蘇靖荷訝異抬頭,眼中閃爍著欣喜,卻不能肯定:“我不比夫君,哪能時常出府,便是菏澤都不敢奢求能再去?!?/br> 慶王笑笑,將蘇靖荷圈得更緊,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在她耳畔輕輕說著:“我去哪,都可帶著你,但凡你想去的地方,我也想去?!?/br> 蘇靖荷抿著唇,輕聲說著:“我可是會當真的?!?/br> “我幾時與你說過假話?!卑ぶK靖荷耳邊說完,突地將她整個人抱起,手中游記應聲落地,蘇靖荷想低頭去撿,懷抱著她的周辰景卻不松手,待她微微掙了掙,卻聽周辰景說著:“本王允了王妃心愿,王妃今夜可應報答本王?!?/br> 心愿還沒踐行,謝禮卻被他要去得徹底,糾纏了一夜,再次醒來已是日上三竿,待睜眼的第一瞬光亮入眼,蘇靖荷大驚,她許久沒睡得這般死沉,竟沒注意時常。 身旁的被褥下已是空空如也,轉身的一瞬,卻覺四肢酸疼,暗暗罵了句,蘇靖荷匆匆起身,下意識沖外頭喊著沉香,哪知道屋外頭一點回應都沒有,反是連著臥房的小書室里傳來周辰景的聲音:“我讓下人都退出院子了,怕她們吵著你休息?!?/br> 難怪屋里還開著窗,原是院中沒人。她的夫君文能治世、武能平亂,更有細膩心思,王府里的嬤嬤多是宮里頭派來的,未免她貪睡讓人嚼了舌根傳進宮,索性將下人都遣了走。 蘇靖荷掀了簾子進入書室,看桌案前的慶王正將畫卷收起投入畫缸里,一時好奇伸手去取,卻被打斷:“也不披件外衣,王妃穿得這般,莫不是故意的?” 瞧他擠眉弄眼的風流樣兒,蘇靖荷臉頰一紅,也顧不得抬手去取畫,只趕緊攏了攏散開的衣領,抬眼正好瞧見被撣在屏風上的慶王的外袍,順手取過披在身上,寬大的袍子將她嬌小的身軀都包裹住,有些似偷穿了大人衣袍的孩童。 想著整個小院只她們二人,蘇靖荷心情更是愉悅,也放縱了幾分,“王爺剛才作畫?”取過墨汁未干的畫筆,挑釁看著慶王:“王爺可敢和我比一場?” 周辰景亦是挑眉:“比什么?” “作畫,就畫……”蘇靖荷掃了眼屋子,最后將視線定格在窗外的西府海棠,提筆指著:“就畫它?!?/br> 周辰景順著她所指方向看了眼,才道:“安國公府上三小姐四歲始學畫,十二歲時一幅《海棠□□》驚艷全城,更得畫圣顧公青睞,收為弟子親傳技藝半年有余?!?/br> 將蘇曼荷的事跡如數家珍,她只眨著眼看向慶王:“王爺怕了?” 慶王笑了笑:“怕什么,只是賭注怎么說?” 只是臨時起意,倒沒有真想過賭注,如今被問及,一時愣了愣,眼珠一轉,卻有了主意:“誰若輸了,等會替另一人提水,伺候沐浴,如何?” 聽罷,慶王卻是微微頓了頓,而后心情頗好地說著:“就怕王妃細小胳膊拎不起水桶?!?/br> “勝負未分,王爺這話說得早了?!闭f罷,取了宣紙鋪開,微微撩起過長的袖子,便開始勾勒,下筆毫不猶疑,胸有成竹仿若贏家。 一旁慶王卻也不急,背著手欣賞著窗外之景,神態悠閑,待蘇靖荷畫作過半,才緩緩抬手取筆,時間上已是輸了大半。 兩人接下來都是專注,大約半柱香后,蘇靖荷才是停筆,雖然許久不曾作畫,畢竟畫的是擅長之物,倒也不會生疏,側頭看向慶王時,眉頭微微蹙起,他的畫紙里哪有看見半點海棠影兒,倒是將窗棱畫得細致。 “王爺這是做什么?” 周辰景適時停下,聳肩說著:“將入目之景畫出罷了,畫海棠自認比不過王妃,便幫王妃的海棠做個畫框?!?/br> 蘇靖荷瞇著眼笑道:“說好畫的是西府海棠,王爺可不能耍賴,這算是輸了得?!?/br> “是,輸了?!敝艹骄按鸬盟?,而后將蘇靖荷挽起的長袖捋下,道:“看你太過專注,手腕上染了墨都不知曉?!?/br> 蘇靖荷抬手,手腕上確有一點墨跡,也著實記不得怎么沾上的,卻不在意,贏了比賽讓她心情頗好:“不是正好沐浴么,煩勞王爺替我拎來熱水,別太燙,溫熱就好?!?/br> 周辰景眨了眼,作個揖,頗為文氣說著:“夫人且等著?!?/br> 待周辰景出去,蘇靖荷才偷偷從畫缸里挑了剛才被慶王投進去的畫卷,展開,唇角微揚,畫中人正是自己,坐在秋千架上眉眼彎彎,卻也有幾分她的神韻。 將畫卷重新放回,沒多時慶王便一人將熱水拎了來,幾趟來回,額上微微出了汗,蘇靖荷卻看著暢快,等熱水倒好,蘇靖荷伸手在木桶里試了水溫,剛剛好,才道:“辛苦夫君了,夫君請出吧?!?/br> 周辰景挑眉:“夫人身上哪里我沒瞧見過,如今和我這般客氣作甚?!?/br> 蘇靖荷面色一紅,板著臉道:“出去?!?/br> 周辰景轉身:“我不看就是,出去外頭怪熱的,邊說著,已是往屏風后轉去,蘇靖荷瞧了許久,見他真沒再動作,才是放心寬了衣,昨夜一番折騰,想來他也沒這個氣力了。 身上都是汗漬,起身時已覺著黏膩了,如今整個人泡在溫水里,無比舒暢。她仰著頭倚靠木桶邊緣,閉目滿足地喟嘆一聲,然而舒暢了沒多久,肩上突然一只大掌覆上,替她揉捏著,手勁有力,捏得恰到好處,舒服得很。蘇靖荷卻不敢享受,像受驚的小兔一般驚起,而后整個人迅速縮進水里,就露出下巴以上,轉身看著周辰景:“你做什么!” “懲罰啊,不是夫人說的,誰輸了便伺候另一人沐???”周辰景無辜眨眼,唇角卻是微微揚起,有些得意之色。 “你!我是說拎水!”蘇靖荷氣結。 “當年我沐浴時,夫人可一點沒客氣?!?/br> 說起那時,蘇靖荷咬著下唇:“那是……無意的?!?/br> “嗯,我卻是有意?!闭f完,突地將自己的外衣解下退去,蘇靖荷瞪大眼看著他:“你……你脫衣服做什么?” “沐浴啊,昨晚大汗淋漓,剛才又替夫人拎水桶,你瞧,為夫身上可都是汗?!边呎f著,上身最后一件衣服褪去,露出精壯的身軀,慶王平日一襲長袍,看著清瘦,可身上結實著。 “你別……” 蘇靖荷別開眼,話音未落,周辰景已先一步走進木桶,漸起的水珠沾到蘇靖荷臉上,更讓她氣惱。原本一人躺靠著很是寬裕的木桶,在容納兩人后,倒顯得有些狹小,微微一個動身,仿佛都能觸碰上對方。 蘇靖荷已經將身子縮著靠在木桶壁,再不敢動作,周辰景卻是咄咄逼人,大半個身子挨近,驚得蘇靖荷閉了眼,卻能感覺呼吸拂過她的面頰,慶王逼近她的臉頰微微一嗅,嘆著:“好香?!?/br> “無賴!” 蘇靖荷低罵一聲,慶王卻是微微一笑:“無賴?你我什么無賴事情沒有做過?!?/br> “這是白天!” 慶王悠哉抬手,雙臂扶過木桶邊緣,卻也將蘇靖荷牢牢框在兩臂之間,他低下頭,輕輕咬著蘇靖荷的耳垂,引得她微微一顫,腦海一片混亂時,只聽慶王突地說著:“冊子里有畫水里,我們試一試可好?!?/br> 蘇靖荷暗罵自己當時不該接過小姨給的春宮,如今倒讓人捉了把柄,連反駁都沒了底氣,接著整個人被他攬在懷里,肌膚相親,再無一絲阻隔,蘇靖荷只覺水溫燙人,也更見識了某人的厚顏無恥。 一番折騰,有些辨不清時辰,只覺很久很久,熱水早已變涼,兩人卻身體如火,最后實在沒有氣力,蘇靖荷癱軟在水中,若不是有慶王手臂攬抱著,怕是早淹沒在水中不能呼吸。 晚膳時,想著之前在水中做盡了各種她想都不敢想的羞恥動作,蘇靖荷只恨不得將頭埋在碗里,然而對面的慶王卻神情自如,心情頗好地替她布菜:“多吃些,王妃太瘦了,抱著還不夠軟?!?/br> “你!外頭多得是身嬌rou軟?!碧K靖荷低聲回了一句。 周辰景卻是搖頭:“卻都沒有夫人可口?!?/br> “你又沒試過,怎么知道?!?/br> “不用試了,只夫人一個,為夫已經夠用了?!睉c王滿意說完,卻見蘇靖荷臉紅得滴血一般,實在受不住他毫無顧忌的言語,拂袖往里屋去了。 知蘇靖荷臉皮薄,慶王也不再逗她,由著她去,一桌子菜色原本是按著蘇靖荷口味來的,偏甜一些,周辰景素來不愛這些口味,如今吃著,卻也覺得美味,即便一生都吃甜食,有蘇靖荷相伴,也無不可。 兩日的甜蜜閑適過去,便是新婦回門之時,一大早慶王府已備好馬車,王爺牽扶著王妃上車后,不過轉過一條街,便是安國公府正門。 闔府都記著今日是三姑娘回娘家的日子,安國公親自在府門前迎了兩位新人,蘇靖荷與父親說了幾句話,便去了后院拜見老祖宗,只翁婿二人在書房暢談。 老祖宗這些時日身體愈發不好,也就蘇靖荷出嫁那日精神了一點,如今卻是連坐起都難,還得喜鵲攙扶著才能起身。 “老祖宗可別起了,躺著說話,孫女兒在跟前,都能聽著?!碧K靖荷半跪上前說著。 老祖宗哪里肯,老國公爺去得早,她一個女人cao持偌大的國公府,一輩子要強過來,臨了連坐起看個回門的孫女都不能,怎受得住,遂硬撐著起了身。 抬手,瘦的只剩一層皮的手抖動得比以前還厲害,蘇靖荷趕緊握過,聽著老祖宗說道:“以前老嫌你們一群丫頭片子吵鬧,如今一個個嫁了人,才覺院子里太清靜了?!?/br> “等三弟四弟娶了媳婦,祖兒也再大一點,咱院子里一樣熱鬧,到時候重孫繞膝,老祖宗可得笑得合不攏嘴?!?/br> 不知是不是腦海里勾勒出畫面,老祖宗也跟著笑了起來,沒多久,卻又嘆息一聲:“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個歲數?!?/br> “怎么不能,老祖宗福氣大得很,便是五弟成婚都能看得到的?!?/br> 老祖宗搖頭:“你莫哄我這老婆子,正兒這孩子我就不指望了,能瞧著佑兒成家便安心了?!?/br> “快了,再過兩年佑兒也該成家,還得老祖宗您幫著挑選媳婦呢,大嫂二嫂可都是老祖宗看上的,都賢德得很呢?!?/br> “呵,你大嫂是個不懂事的,若不是念著祖兒……你二嫂雖是溫婉,如今卻是難得見一面了,就指著佑兒給我娶回一個乖巧的,你做jiejie的也幫他留心著,這孩子脾氣雖然犟,小時候卻也與你親近,你多教教他,莫和他計較?!?/br> 蘇靖荷點頭,老祖宗素來最喜歡三弟,如今病成這樣也不忘他,然而她今日回門,老祖宗終究連一句她在慶王府過得可好,有無委屈都沒有過問……她只淺笑著應道:“靖荷知道,從小大大,我哪有真和三弟置氣過?!?/br> 從小到大無論三弟如何調皮,她卻都沒和他真正置氣過,然而這次卻是不同,中間隔著母親和jiejie的仇恨,即便罪過不是三弟,能做到漠視已是她最大的讓步了。 老祖宗身體不好,也不敢說太多話,又絮叨了兩三句,便讓喜鵲伺候老祖宗睡下,自己也退了出去。 “三姑娘且等等?!?/br> 才離了老祖宗屋子不久,便聽見身后喜鵲的聲音,頓住腳步,疑惑問著:“可是老祖宗又不舒服了?” 喜鵲搖頭:“老祖宗睡下了,是奴婢有話和姑娘說?!?/br> 蘇靖荷抿唇,先前兩年里,喜鵲多少是幫了自己的,否則素來不喜‘蘇靖荷’的老祖宗不會態度轉變如此之多,遂靜靜停著她說話。 喜鵲看了眼蘇靖荷左右,沒有說話,蘇靖荷明白她心思,便讓蘭英等人推開幾步在回廊后等著。 喜鵲這才說著:“老祖宗并非完全不念著姑娘,姑娘出嫁,老祖宗也是落了淚的,今兒許是見姑娘氣色好,才沒有擔心?!?/br> 蘇靖荷笑笑:“喜鵲jiejie多心了,里頭可是我的親奶奶,又豈會亂想了?!?/br> 喜鵲抬眼看著蘇靖荷,欲言又止,靜默了會兒,蘇靖荷卻沒有轉身離開,而是一直等著。 好半晌才聽喜鵲道:“老祖宗愈發不記事了,如今少爺小姐們雖然還記得住,可時常叫混下人名字,且每日睡著的時間也都比醒著多,奴婢怕……怕老祖宗時日無多……” 蘇靖荷嘆了一聲,今日老祖宗的情形她也看得明白,點頭道:“陪著老人家安心走完最后一程吧?!?/br> “奴婢定然盡心,奴婢伺候老祖宗十多年,望姑娘念著奴婢從無大錯的份上,等老祖宗不在了,姑娘可能開恩,放了奴婢歸家,奴婢感激不盡?!?/br> 說完便欲跪地,卻被蘇靖荷攙扶起,盯著喜鵲瞧了許久,才道:“可是有了難處?” 喜鵲抿著唇,道:“奴婢沒有福氣伺候老爺,奴婢一輩子是粗使丫頭的命,姑娘若不肯放喜鵲歸家,讓喜鵲去王府伺候姑娘也可,或是打發出去做個低賤婆子也罷?!?/br> 蘇靖荷瞬間明白了,喜鵲怕是被父親瞧上了,之前老祖宗身邊離不開喜鵲,父親便沒動心思,如今任誰都看出老祖宗時日不多,這才打了喜鵲的注意,府上幾位姨娘死的死,冷落的冷落,確實太過清靜,父親這般性情,納姨娘是遲早的事情。 蘇靖荷看了眼喜鵲:“我已經嫁人,國公府的事情也是鞭長莫及?!?/br> “姑娘,這府上雖是三太太掌中饋了,可奴婢知道在老爺跟前說話最有分量的還是姑娘,姑娘就當發發慈悲心,可好?” 蘇靖荷靜了會兒,還沒來得及應答,蘇正的聲音卻是傳來:“三姐!三姐!” 蘇靖荷回身,看著蘇正遠遠跑來,在她跟前站定,卻又有些無措地撓了撓頭,規矩喊了句:“三姐?!?/br> 想起之前的正兒還總喜歡遠遠撲進她懷里,如今卻是變了些,遂道:“在父親那里教養,確實長大了?!?/br> 蘇正抿了嘴:“總是會長大的?!?/br> 蘇靖荷笑笑:“你這孩子,才在父親身邊幾日!我本想見過老祖宗便去看你,如今倒是省事了?!?/br> “三姐真有想過來看我?”蘇正一喜。 蘇靖荷瞪了他一眼:“你這一年都是三姐帶著,你倒以為jiejie是鐵石心腸的?” 蘇正笑笑:“我剛見到姐夫了,不過父親沒讓我上前和姐夫說話,但姐夫長得真好看?!?/br> “想和你姐夫說話?” 蘇正先是愣了愣,而后趕緊點頭。 “隨我過去?!闭f完,剛走兩步才想起喜鵲,回頭,見她已經轉身離了,背影卻有幾分凄涼,她想了想,今年喜鵲是二十四?還是二十五?確還是好年華。 去到前院書房,屋里氣氛似有些凝重,蘇靖荷聞著茶香,道:“父親還是十年一日,只愛喝云霧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