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裕王恍悟,遂用手肘撞了撞謝玉:“你可有把握?” 謝玉展顏一笑,答得隨意:“自然,我昨日已讓人送了信去安國公府,之后再會安排與她見上一面,告知她我正極力斡旋,我的話,她多半是不會疑心的,只會感念我的記掛?!?/br> “說到俘獲女人心,倒真沒有誰比得上你了?!痹M踺p嘆一聲,難免想起琢磨不定的表妹,“想我長得也不差,怎就不如子巖了?” 成王和謝玉都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裕王也不再自討無趣,只道:“不過姑母甚至去找了太后,就為取消蘇靖荷的入選資格,怕事情還會有變數。也不知姑母這件事情為何執著,若說是因為表妹與蘇靖荷交好,也不至于如此啊?!?/br> “能讓姑母這般的,除了宴表弟,還能有誰?!背赏蹴樋诮恿艘痪?,“無論她能否進宮,于我們都無損害,只待事態發展便可?!?/br> 聊過這些閑事,之后幾人就朝中形勢做了些分析,也商討了之后的部署,朝中勢力多還在成王手中,慶王雖有兵部,可京城羽林軍卻掌管在謝玉手中,他也難有作為。 茶也泡過三壺,言談既畢,房門卻突地被敲響,三人互望了一眼,成王裕王仍端坐內室品茶,只謝玉走出幾步,在外間問著:“怎么了?” “是蘇府二爺的小廝,想問爺您可見到了蘇家的三姑娘?” 謝玉眼皮凸跳,而后蹙眉,將門稍稍拉開,門口不遠處站著的小廝他也認不得,只問著:“你家姑娘不是在府上,怎來此尋人?” 青豐聽罷,心有疑慮,若不是安國公府傳出話,說蘇老爺已發現小姐離府,正大發雷霆,他也不敢上來尋人,可他明明看見三小姐進了醉云樓,已經一個多時辰了,謝三爺的話和剛才兩位看門小廝的神情又不像作假,遂不敢將實情說出,只道:“我家少爺讓人去國公府接了小姐出來,本約在醉云樓相見,少爺臨時有事,命我來給小姐傳話,卻不見人,想是小姐沒等著我家少爺,自行離開了,卻不想打擾了謝三爺?!?/br> “靖荷來過?”謝玉眉頭更深,交代著青豐:“你若看見你家姑娘,記得來給我傳個話?!?/br> “勞謝三爺記掛,奴才記下了?!闭f罷,青豐行了個大禮,才是恭敬推開,之后在醉云樓里外尋了許久,也不見蘇靖荷蹤影,一時擔心害怕,趕緊回去稟報蘇牧。 倒是謝玉聽了青豐的回話,神色凝重,待人走遠,才是詢問著門口守著的二人:“剛才可有人靠近過?” 二人搖頭:“少爺交代了不讓人靠近,奴才都有格外注意?!?/br> 這二人跟了謝玉多年,做事妥帖,謝玉才是放心,進屋后,兩位王爺自然問了情形,謝玉只道:“蘇家三姑娘不見了,我打算幫著尋找?!?/br> 成王點頭:“既已知曉,自然要找?!?/br> 事情本就談完,二人各自乘了馬車回府,只謝玉一人留在醉云樓。他雖掌管京城羽林軍,卻不好明面上尋人,只得暗中吩咐可靠心腹全城搜尋,黃昏時分,才有蘇牧派去的小廝給謝玉傳話,說是三姑娘找著了,不過去了趟二爺的別院,如今已經送回安國公府。 謝玉放心下來,卻不知此時榮華院里人人自危,一眾丫頭婆子跪了一地,只因蘇靖荷遲遲未歸。 入夜,開始漫天飛雪,整個京城都被簌簌白雪籠罩,街道上車馬出行都少,而清池河畔,更是寂靜無聲。 一襲墨色長袍穿過雪里,皚皚中頗為顯眼,繡著金絲的黑靴在白雪地上踏出淺淺印記。那人走近黃槐樹下,黃槐花已敗,樹下卻卷縮著小小的身影,雪白的狐裘裹著周身,仿佛與白雪融為一體。 解下身上大罩,覆在蘇靖荷身上,將她整個人都蓋住,這番動靜,讓原本埋頭膝間的人驚動。她微微仰起頭,巴掌大的小臉上依稀能看見道道干涸的淚跡,通紅的雙眼,迷惘的神情,尤顯楚楚可憐。 “你……”蘇靖荷張嘴,卻發覺聲音沙啞,索性不再說話,繼續低下頭。 “想將自己凍死,去見九泉下的母親與jiejie?”周辰景身形高大,靜靜站在她跟前,俯身看著蘇靖荷,道:“就怕你這般下去黃泉,得挨一頓好打。不是想替人好好活下去么,這般糟蹋自己給誰看?!?/br> 蘇靖荷再次抬頭,眼睛有些木木的,也不知她聽進去了哪些,半晌才開口:“你為什么在這里?!?/br> “路過?!敝艹骄绊樋诮拥?。 雪夜里,這里前后都沒有人家,說是路過,未免可笑,而木然的蘇靖荷卻是輕輕“哦”了一聲, 她仰頭看了看天空的飄雪,半晌才是恍悟:“竟這么晚了,我該回去了?!?/br> 起身太急,又因為雙腿麻木,瞬間又跌坐在雪地,重重一下,臀部摔得生疼,也將人摔清醒了,她不過想一個人在黃槐樹下靜一靜,卻不想過去這么久,竟挨到了雪夜。 那一刻的又氣又急又無助,眼眶不覺又蓄了淚,莫名地,卻是伸手朝向慶王。 這般理直氣壯的動作讓周辰景微微一愣,他與她雖有過數次交集,即便攸關性命,也都有禮有節,之后她知曉自己身份,二人便生疏得很,平時躲他還來不及,這是第一次,她毫無顧忌朝自己伸出手。慶王唇角下意識勾起,伸出手將人扶起,她的指尖冰涼,讓人忍不住想多握一刻,卻很快抑制住沖動,而后發覺自己的笑意,亦很快收斂。 慶王先走了一步,卻發現身后之人沒有跟上,轉身,只見她取下發間玉簪,烏黑秀發自頭上傾瀉而下,披散在腦后,夜風吹過,不少青絲飛揚,樹下衣袂飄飄,單薄的身姿仿若散落雪夜的精靈。 她微微抬頭,一個用力將玉簪投入清池中,撲通一聲后,又恢復寧靜,蘇靖荷站在河邊,看著水紋,直至水面平靜無波,才是轉身:“走吧?!?/br> 神情淡然,仿佛剛才什么事都沒發生,慶王也沒有出聲詢問。兩人并肩走了好一會,已有馬車在路邊等候,趕馬車的小廝有些面熟,在來人的攙扶下,蘇靖荷坐進馬車。馬車里很是暖和,炭火嗤嗤,蘇靖荷圍著炭火邊落座,才發現位上放著一只小巧精致的暖手爐。 蘇靖荷微微一愣,下意識看向外頭,因為厚重的簾子擋著,才收回了視線。而后伸出凍得通紅的雙手,兩只手早已沒了知覺,只靠著手熏的溫度,慢慢暖著。 慶王并沒有再跟,蘇靖荷獨自坐在馬車內,待馬車行駛的那一瞬,即便隔了厚厚的馬車壁,她依稀聽見外頭他的聲音:“你只管安心,什么事都不會有?!?/br> ☆、第70章 麻疹 “三姑娘回來了,三姑娘回來了?!?/br> 聲音響徹燈火通明的榮華院,劃破院中的肅殺,眾人匆匆從院中出來,在前院回廊里,才是看見被幾位丫頭攙扶著的蘇靖荷,除了腳下行走有些異樣,倒是衣著法師整齊,仿佛只是出去悠閑轉了一圈回來。 蘇瑜走近,與她迎面相視,他眼神銳利、神情嚴肅,就這么靜靜盯著蘇靖荷。蘇瑜走在最前頭,一家之長都不吭聲,大家只得愣在當場,不敢有動作。 只有送蘇靖荷回來其中一位丫頭回話:“國公老爺好!早前三姑娘就和我家小姐約好今日賞梅,本是大好心情,卻因為我家的小少爺貪玩,害府上三姑娘扭了腳,才耽誤了時辰,已經讓大夫看過了,說是沒有大礙,但這幾日都不能下地走動了?!?/br> 蘇瑜轉眼看著說話丫頭,很是面生,卻有禮有節,通身的氣派,一看便是貴家出來的上等丫頭。還不待蘇瑜說話,謝韻琴卻搶先冷哼一聲:“這是哪個府上的丫頭,哪輪得到你說話!” 丫頭低著頭恭敬道:“奴婢是榮王府的,本來我家郡主想留姑娘在王府住下,王爺卻怕國公老爺擔心,加上三姑娘執意,便讓奴婢們送回來了?!?/br> 眾人都是倒吸口氣,榮王是當今圣上的同胞弟弟,早些年已經不問朝事,是個閑散王爺,卻一直在朝堂舉足輕重。榮王府上也確實有個知書識禮的小郡主,和蘇靖荷年歲差不太多,一直被榮王爺疼寵,鮮少與各府走動,蘇靖荷卻是什么時候攀上這根高枝了? “勞煩這位姑娘了,替蘇某向榮王致謝?!闭f完,讓府上丫頭將蘇靖荷扶過,榮王府的下人便也告辭。 三姑娘今日出府到底是不是為了與郡主賞梅,誰也不知,但既榮王府的下人親自送來,并這么說了,這事便不好再追究。 蘇靖荷被攙著回到自己院子時,便看著跪了一地的丫頭,這一日她們怕是受了不少驚嚇,皮rou之苦難免。她步伐未停,讓人一路扶著她回房,卻被蘇瑜叫?。骸澳悴幌肱c父親說些什么?” 蘇靖荷頓住了腳步,身后的謝韻琴則拉著女兒在一旁準備看著好戲,只趙姨娘一人上前:“三姑娘腳還傷著,又這么晚了,先讓姑娘回屋休息吧?!?/br> 蘇瑜卻是將趙姨娘甩開:“靖荷既然回來了,你們都回去,動靜小些,誰要是在老祖宗跟前嚼舌根,讓老祖宗不得安寧,我決不輕饒?!?/br> 重重的幾句,大家都是驚嚇住,只得一一應下,眾人正要出榮華院,蘇瑜的衣角卻突然被拉著,他低頭,卻是看著蘇正可憐巴巴站在跟前:“父親,饒了jiejie?!?/br> 蘇瑜蹙眉,苛責看著趙姨娘:“怎么照顧孩子的,竟讓正兒跟進來了!” 趙姨娘趕緊上前把蘇正抱著,不顧懷里孩子的折騰,不敢回頭地出了院子。謝韻琴也有些悻悻然,今夜好戲是看不見,可瞧著蘇靖荷也有今日窘境,也是暢快。 屋子里只剩下父女倆,蘇瑜本想與女兒好生聊一回,哪曉得蘇靖荷梗了脖子,道:“父親若是氣惱,請了家法便是,幾個兄弟,誰沒挨過父親的板子,我也不是挨不起,只是,若是打出個好歹,父親要送誰入宮甄選呢?” 被蘇靖荷話語一噎,蘇瑜蹙眉,有些不悅:“你翅膀硬了,竟敢這么和父親說話?” “父親?”蘇靖荷喃喃地重復了一聲,而后冷笑:“除了給我一絲血脈,從小到大,您還有哪點,像個父親?” 說罷,強撐著一瘸一拐回了房間,留下呆愣的蘇瑜看著她的背影,久久只嘆息一聲,家中所有孩子,只對著這個三姑娘,他有所虧欠。 待蘇瑜離去,沉香才敢敲響蘇靖荷的房門。 里頭沒有回應,又再次敲了一回:“姑娘,是奴婢,老爺已經走了?!?/br> 得了應允,沉香走進,看著小姐站在燭火前,手中燃著不知什么東西,看著有些像廟中的平安符,她記著姑娘平日會隨身帶著大覺寺的福囊,里頭求著什么,她卻從沒見過。 想起姑娘腿腳不便,遂趕緊上前伺候,扶了姑娘坐在床榻上,輕輕退了鞋襪,腳踝果然腫了一大塊,輕輕一碰,便能聽著自家小姐的倒吸聲,這么嚴重的扭傷,姑娘剛是怎么在老爺面前,一步步從廳堂走回屋子的? “榮王府的丫頭有給我揉藥酒?!碧K靖荷說了句。 沉香點頭,遂替蘇靖荷解了狐裘斗篷,散了長發,卻忍不住問出:“姑娘可見著了三爺?” 許久等不到回應,待床榻鋪好,沉香訝異抬頭,卻看見自家小姐淺淺動了唇瓣,說了句:“沒有見著?!?/br> 沉香這才著了急:“怎么會!那小姐為何這么晚回來,入宮的事情,三爺是個什么主意?咱們該如何才好……” 一連串說了許多,蘇靖荷卻是轉身往棉被里躺下,悶聲道:“說了是賞梅,然后扭了腳。沒有人可以指望得上,從菏澤回來,咱們一直不都是靠著自己?!?/br> “可,這回不一樣,這么大事情,三爺總比我們有法子的?!背料氵€不死心說著。 卻惹惱了蘇靖荷:“我累了,你要么閉嘴,要么出去?!?/br> 沉香愣了愣,只好抿了唇,替蘇靖荷掖了掖被角,她本還想問,姑娘頭上的玉簪哪里去了,剛才散發的時候并沒有瞧見,而且姑娘的發髻梳得仔細又講究,看著像是有人給精心梳理的。 想了想,話到嘴邊還是咽回。正欲轉身,蘇靖荷卻又突然將她叫住,她蹲下身,挨在床邊聽著小姐在她耳邊低語,隨即臉色大變,立刻伏地磕頭:“萬萬使不得啊,小姐您受不住的?!?/br> “你果然知道了?!碧K靖荷瞥了她一眼,見沉香淚水忍不住簌簌落下,只嘆息一聲:“是我對不住jiejie,可如今只能一搏,若是進宮,我如何能活?!?/br> “姑娘……”沉香輕聲喊了句,帶著寫哽咽,她怎么不知道,四姑娘和三姑娘總歸不同,那樣傲氣的姑娘,自小千恩萬寵,怎肯入宮。 等了許久都沒有回音,沉香終是緩緩退了出去。 因為上次蘇靖荷的出府,榮華院外頭換了一批看守的下人,較之前更加謹慎了,不過蘇靖荷也沒再想出去,因為腳傷,她不能下地走動,整日也就靠幾個丫頭送來吃食,再無聊翻閱一些書籍,日子倒是過得寧靜。 哪曉得腳傷還沒好,卻又生了一場怪病。 滿身的紅疹,瘙癢、灼熱,可把伺候的丫頭們嚇壞了,趕緊讓人請了張大夫來,病癥像極了麻疹,怕會傳染,綠蘿和沉香將所有丫頭都隔絕在屋外,不讓進來,張大夫隔著簾子診了許久的脈,約莫一刻鐘,才是傳出三姑娘得了麻疹。 一時榮華院里鬧翻了天,下人們不敢拿主意,第一時間去通稟了老爺。 蘇瑜來到榮華院,第一時間問出:“張大夫,你可做準了?” 見蘇瑜神色凝重,張大夫只點了點頭:“老夫行醫數十年,一個麻疹,怎會斷錯,只是……”而后有些為難看著蘇瑜,還是說出:“三姑娘這病來得急,紅疹發了全身,怕是……有性命之憂?!?/br> 蘇瑜驚得整個人站不穩,他自然知道麻疹是什么,可好好的,他家姑娘怎么會得了這個病,還是在如今緊要的時候,難免讓人生疑,“怎么回事,前幾日明明好好的?!?/br> “這病剛染上不一定會發作,尤其冬春交替的時候最適合發病,聽說三姑娘前幾天出過府,怕是在外頭染上的?!睆埓蠓蚪忉屩?。 蘇瑜卻還不能信,猶豫了會兒,轉身就往里屋走去。 綠蘿趕緊上前攔?。骸袄蠣?,可是不得,這病會傳染的?!?/br> 蘇瑜頓了頓腳步,他并沒有得過麻疹,自有些膽怯,可最終還是推開綠蘿,里間只有沉香在伺候,他隔著帷幔,仿佛也能聞著那股淡淡化膿的味道。 “老爺,再不可靠近了,小姐病得厲害?!背料愎虻卣f著。 蘇瑜擰眉:“你不怕?” 沉香搖頭:“奴婢小時候得過麻疹,不礙事的?!?/br> “你掀開簾子,讓我瞧瞧?!碧K瑜吩咐道。 “這……”沉香抬眼看了看老爺:“聽說老爺不曾得過……” “我讓你掀開簾子!”少了耐心,蘇瑜冷聲說著。 沉香也不敢再耽擱,上前將帷幔輕輕卷起,床上的蘇曼荷迷蒙昏睡著,身上遮蓋在棉被之下,可露出的臉頰上滿是紅疹,密密麻麻,已看不出原形。 蘇瑜微微別開眼,沉香見他如此,趕緊將簾子打下:“老爺還是出去吧,奴婢會盡心伺候姑娘的,還有張大夫的方子。小姐心善,菩薩保佑,自會逢兇化吉?!?/br> 出了榮華院,蘇瑜總不能安心,雖張大夫在府上行醫看診多年,可萬一診錯……又不敢去太醫院請來太醫,若這事傳了出去,年后選妃一事便泡湯了,遂讓榮華院上下封鎖了消息,但凡有人多嘴傳出,亂棍打死! 也不知道能瞞多久,只能盼著蘇靖荷早些病好。 榮華院里選了些得過麻疹的丫頭專心伺候蘇靖荷,麻疹也不是不治之癥,可日復一日,挨近過年了,蘇靖荷的病情卻總不見好轉,反反復復地,身上的紅斑剛消去一些,第二日卻又會再發出更多,這般不同常人的怪癥,連伺候的丫頭們都是嚇住,已有人背地里抹淚,覺著三姑娘怕是要過不去這個年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