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用指腹輕柔拂過她的臉頰,替她擦拭guntang的淚珠,動作亦是他難以想象的溫柔,他的手掌握慣了刀劍,沾滿過血腥,總擔心厚繭劃破她如玉白凈的肌膚。 她的囈語一直不停,或是在專注說著什么,周辰景低下頭仔細聆聽,微弱的聲音入耳,卻讓他整個人愣住,覆在她臉頰的手指也是僵硬。 他抬眼凝視著閉目昏睡的蘇靖荷,沉默良久。 終還是抽離了手臂,周辰景利索地將床頭的桁推倒,巨大的聲響引得屋外沉香的注意,而后他從窗口一躍而出。 沉香幾番敲門卻沒有回應,正欲用力撞開門,卻發覺房門未鎖,而房內床榻前一片狼藉,四下掃了眼,卻是不見一人。 來不及細想,趕緊越過倒地的桁,沉香疾步上前,看著床榻上臉頰微微發燙的蘇靖荷,很是焦急地喊了人來。 蘇靖荷是寺中貴客,都不敢怠慢?;鄱鞣秸捎H自前來診脈,好在不算大礙,只是染了風寒,熬些湯藥便好。 二太太脾性好,也忍不住責備了沉香兩句,之后下人們忙著熬藥,屋子里只二太太陪著蘇靖荷。 折騰了大半天,下午終是退了燒,人也轉醒。 “小姐可算醒了,嚇死奴婢了?!背料惴鲋K靖荷坐起身,才是喂了藥。 湯藥很苦,又沒有家里的青梅下藥,蘇靖荷眉頭擰成一團,逼著自己咽了湯藥,只覺得苦到了心底。 “可還有哪里不舒服?”楊氏上前幾步坐在床塌邊,撫了撫蘇靖荷散落的發絲,溫柔說著。 蘇靖荷勉力搖了搖頭,唇瓣還有幾分蒼白,只道:“讓嬸娘擔心了?!?/br> 楊氏嘆息一聲:“你自幼身子不好,尤其要當心些,真出個岔子,我怎么對得起你死去的母親?!?/br> “不怨嬸娘,靖荷以后會多注意的?!闭f完,微微抬眼看了圈屋子。 楊氏不知蘇靖荷心思,只道:“寺院簡陋,許是你住不習慣,我讓下人送了口信下山,待你病好后,咱們就回府去?!?/br> “嬸娘這般,靖荷更是不好意思,本是靖荷陪著嬸娘禮佛……” “我哪里念佛不行,關鍵你的身子重要,你可是你父親心尖rou兒?!?/br> 蘇靖荷卻是笑笑,她篤定母親疼她們姐妹入骨,卻一直不知道自己在父親心中是什么位置。 二人又說了些話,蘇靖荷也是精神了許多,她玩笑著:“二哥可得感激我,這一病,反倒讓嬸娘提前回府,二哥雖嘴上不說,心里卻是想念嬸娘的?!?/br> 說道蘇牧,楊氏的眼神更是柔和,她這一輩子就這么個兒子,即便不是親生,卻也是心頭rou了,況且,蘇牧又是個孝順孩子。 “我記得你上回提了葛侍郎家的四姑娘?我平日出門時,也沒見過,可是個好性子的?” 聽楊氏主動提起,蘇靖荷心下高興,點頭道:“青青姐是京中出了名的才女,貌美,性子又溫婉,上回和二哥一起遇見,回頭二哥屢屢夸贊呢?!?/br> 楊氏抿唇沒再說話,蘇靖荷也知她心里有了計較。 許久,楊氏才是拉過蘇靖荷的小手,囑咐著:“你好生養著,我也不打攪你了,有什么事情盡管讓下人來叫我一聲?!?/br> 待楊氏離開,蘇靖荷也有些乏累,吩咐沉香出去后,便躺靠了下去。 她這一覺睡得很沉,再次睜眼已是夜幕低沉。 蘇靖荷坐起身,有些不適應房間的昏暗,直到一點燭火燃起。蘇靖荷轉身看見桌案前的周辰景,展顏道:“還是離我遠些,莫讓風寒傳給你?!?/br> 周辰景沒說話,只端過桌上的小木碗走來,遞給她。 碗里小半碗水,還有一顆綠綠的小小的不知名物體,蘇靖荷詫異抬頭:“這是?” “吃了對你身子有好處的?!?/br> 蘇靖荷卻遲遲沒有動作,以為她不信任自己,周辰景眉頭不易察覺地輕蹙,冷聲道:“我若害你,今早你不省人事時就可下手?!?/br> 蘇靖荷笑著搖頭,她確有一瞬對他的防備,不過真正猶疑確實因為不知道碗中是什么東西,想了會兒,還是端過碗,嗅了嗅沒有異味,便一飲而盡,倒也沒有滋味。 周辰景收過木碗,轉身之際卻是突然問著:“你想撮合蘇牧與葛侍郎的嫡女?” 蘇靖荷抬頭,想來今日與嬸娘的話被他聽了一些。莫說葛侍郎家的小姐知書識禮,便是葛家也是京中貴家,二哥若得了這般妻子,日后自能順暢許多。 蘇靖荷點點頭,卻道:“不過我的家事?!?/br> “蘇老太太不同意?”雖是問話,可語氣卻是篤定。 蘇靖荷抿著唇,不想多說,這幾日兩人相處融洽,卻都不去提及各自家中的私事,如今這般說話已是越界了。 “只靠蘇二夫人一己之力,怕是不能成事?!敝艹骄袄^續道。 蘇靖荷抬頭,沒有接話,也沒有反駁,倒是有些想聽他的下文。 “蘇二太太畢竟人微言輕,弄不好反而適得其反惹惱了蘇老太太,倒不如讓蘇老太太覺著葛家小姐好?!?/br> “別人家的閨女,怎么可能好得過自己的侄孫女?” “可是侄孫女親不過親孫子,只要讓老太太覺得葛家姑娘仕途上有助于蘇家,便可?!?/br> 蘇靖荷若有所思,卻聽周辰景繼續道:“葛夫人和你大嫂有些親緣?!?/br> 蘇靖荷霎時恍悟,再次抬頭,周辰景已經走向自己的小屋,漫不經心說著:“若要達到目的,不必直接沖著事情本身去,轉個彎從其他地方著手,有時效果更好?!?/br> 他身后的蘇靖荷視線一直尾隨著他,若有所思,直到他的身影被遮擋??此难哉勁e止,顯然少與女子接觸,卻對蘇家,或是說京中貴家內宅的事情了若指掌!二哥有如此深不可測的朋友,不知可是幸事。 沒多時,沉香的敲門聲傳來。 “小姐可是醒了?” “嗯,你進來吧?!?/br> 得了允諾,沉香端著飯菜走近:“小姐多少吃一點東西,否則身子支撐不住?!?/br> 抱恙在身,自然沒什么食欲,可想著自個身子,還是勉強答應吃上幾口。才拿起箸,卻聽見外邊愈來愈近的嘈雜聲。 “怎么回事?”寺院平日夜里很早就會安靜,今兒卻是奇怪了。 沉香回道:“聽說是寺院進了賊人,有僧人在后山竹林里發現一條五步蛇的尸體,被人用刀剖開取了蛇膽,很是嚇人?!?/br> 說完,腦海里忍不住浮現血腥畫面,沉香打了一哆嗦,更想起自家小姐最怕蛇,小時候不過一條水蛇,就嚇的當場昏死過去。 果不其然,蘇靖荷的面色多了幾分蒼白,二人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沉香伺候著蘇靖荷剛吃了一口飯,卻不知怎么回事,她突地止不住地嘔吐。 一天只灌了些湯藥,自然吐不出什么,可即便干嘔些酸水,也是嚇人。沉香一直小心翼翼地拍撫著蘇靖荷后背,有些懊惱剛剛自己多嘴,她哪里知道,蘇靖荷不過想起剛剛喝下的那一碗東西,她大概知道碗中那綠色的小東西是什么了…… 有些怨念地看向遠處屏風,可惜小屋后的人卻睡得平和。 ☆、第23章 撞破 已有兩日,蘇靖荷沒再與周辰景交談,不知是因為抱恙在身,還是那顆蛇膽。 周辰景本就是個喜靜的人,平日多是蘇靖荷無聊與他逗趣,如今只一個人專注地擺弄著他的匕首,也不知在雕刻什么。 待身子剛好些,蘇靖荷便親自下廚做了糕點帶去給慧燈大師。所謂吃人的嘴軟,加上蘇靖荷前兩日才染了風寒,這一盤棋,大師自然手下留情了許多。 然而蘇靖荷吃下他最后一顆棋子時,他還愣在當場,有些反應不能。 “大師輸了,可不會賴賬吧?!碧K靖荷抿唇笑著,那雙眼睛晶瑩透亮,溢滿了欣喜。 半晌回神,慧燈大師不可置信的吶吶說著:“你怎么會……才兩日光景……” 想起兩日前她的棋路,與今日大相徑庭,慧燈大師梗了脖子,道:“剛剛是我大意,咱們重新再來,你定贏不了我!” “大師當時只說我能贏便可,并沒說得贏好幾盤才作數的!”蘇靖荷眨巴著眼睛,伸手向大師,“先把meimei的東西給我!” 慧燈大師卻并不理會,只埋頭收拾棋盤,仿佛鐵了心要賴賬。 蘇靖荷呵笑著:“想不到大覺寺的得道高僧,卻也是個說話不算數的癩子,百年老寺的顏面全部丟盡了,這可是要讓方丈大師來評評理了?!?/br> 慧燈大師語塞,摸了摸光潔的腦袋,有些氣悶,最終才是嘆息一聲:“過去的事情,姑娘又何必執著?!?/br> “我還看不破紅塵萬千,執著是我等凡夫俗子的天性?!碧K靖荷看著慧燈大師,“meimei已經不在,她的東西交還給我,本就是常理?!?/br> 見她固執,慧燈大師卻是閉目,蘇靖荷也不在擾她,倒是很有耐性等在一旁,約莫一炷香,慧燈大師才是起身,從屋內佛像前取過供奉的一方小木盒。 “阿彌陀佛?!被蹮舸髱煂⒑凶舆f給蘇靖荷,而后雙手合十,心中不知默念著什么。 蘇靖荷卻是迫不及待打開木盒,盒里的荷包,蘇靖荷一眼就認出了針腳。 東西拿在手中仿若千斤重,她不自覺地將荷包捏緊在手中,這是她們分離的一年中,那人最深的心思…… 離開慧燈大師的院落,她一路心事重重,腳步極快回去,第一時間進屋扣門。 “我贏了?!彼种块T,喘息說著。 回答她的,是一屋子的寂靜。 緩步走過屏風后,小榻上干干凈凈,仿若從來沒有人待過一般,毫無痕跡的干凈。 蘇靖荷并不訝異,昨晚,他留給她的最后一句話她還記得清楚,他說:你明日應能贏過大師。 那句話,已經是做最后道別了,她其實知道,也并不想挽留,只是今日贏過大師,她莫名的想告訴他這個消息…… 也說不上什么情緒,只一瞬,心里便是平靜,不過一個過客,短短幾日,日后也再不會相見。 蘇靖荷走回桌案,手中的荷包卻是燙手。將荷包放在案上,閉著眼睛猶豫了許久,終是打開,是一道姻緣簽,當初,她求得果然是姻緣! 正面是玄乎其玄的禪語,她并不在意,轉而看向背面,熟悉的字跡,只兩句話:君子世無雙,陌上人如玉。 玉…… 蘇靖荷閉目:你終究,也是喜歡謝玉的! 敲門聲驚醒蘇靖荷,她睜開眼,眼中那一瞬的篤定,因做了個堅定的抉擇。 蘇靖荷將簽文收回荷包塞入腰間,正好碰見謝玉上次送她的平安符,她出神了會兒,才是起身打開房門,沉香正端著湯藥等在外面。 “有小姐最喜歡的梅子,再不用嫌棄湯藥苦口了?!背料阈φf著把湯藥遞給蘇靖荷。 “哪來的梅子?”蘇靖荷喝了藥,將青梅含在嘴里,味道很是熟悉。 “是大爺過來了,帶了小姐最喜歡的梅子,要說還是大爺有心,知道小姐吃藥肯定苦口?!?/br> 蘇陽想做世子,必然要討好她,這番舉動確實是上了心。蘇靖荷挑眉:“大哥怎么過來了?” “之前二太太不是讓人給府里傳話,說小姐染了風寒么,老祖宗心疼小姐,讓大爺過來接了咱們回去呢?!?/br> “回去啊……”蘇靖荷喃喃說著,她上山來的目標也達成了,是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