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對啊,我以前養的一只小兔子,最喜歡在地上打滾,我隔三差五得給他剪毛?!闭f完,還真拿起梳妝臺上的小剪子。 周辰景輕咳一聲,道:“僧帽呢?!?/br> 知道不能再戲弄,蘇靖荷撇了撇嘴,收起剪刀,亦把藏著的僧帽丟給他:“戴上吧?!?/br> 穿戴周正,卻見原本嬉笑的蘇靖荷突地垮下了臉,有氣無力地走回桌案前,悶悶地蜷縮著躺靠在椅子上。 “怎么了,有不順心的事情?!?/br> 他瞧見她微紅的眼睛,之前眉眼彎彎還不曾注意到,如今一看,顯然是剛剛哭過。 蘇靖荷搖了搖頭,低垂的眼瞼遮住所有情緒,長長地睫毛卻細微地顫動著,她低喃道:“沒有,再沒有能更不順心的事情了!” 想起蘇家大夫人和四小姐才半年多前過世,周辰景噤聲,只一瞬不瞬地看著將自己籠在悲傷中的蘇靖荷,有些孤獨的無助,像極了當年的自己。 但他知道,她倔強地頑強,也如同現在的自己。 許久,周辰景轉身往回走,卻突地被蘇靖荷叫住,回身,只見她眨巴著大眼睛望向他,帶著些期冀,問道:“你,會下棋嗎?” ☆、第21章 烤魚 “丫頭,你贏不了我的,多少次都沒用?!笨粗谧訚⒉怀绍?,慧燈大師摸著胡須笑說著,接連三日,蘇靖荷并沒有什么進展。 蘇靖荷卻不服氣:“今日我比昨日多下了倆子,也是進步了,假以時日,總能贏大師!” 三日里,蘇靖荷倒是每日都會比前日多撐幾個子,但并沒什么作用,慧燈大師搖著頭:“你棋藝差距我太遠,就算每日苦練,也不能如我,或許幾十年后能勝,那時,我也入土了?!?/br> 蘇靖荷眨了眨眼睛,“就算幾十年過去,我也會贏大師的?!?/br> 慧燈大師呵呵笑著:“這股子倔強倒是和你meimei如出一轍。行了,看在你陪我下了三天棋的份上,我教你幾招?!?/br> 重新擺了棋盤,正好小師傅進來送飯,慧燈大師也覺肚子餓了,便拉過蘇靖荷:“陪我一起吃飯,等會我再教你?!?/br> 蘇靖荷看了眼飯菜,想起家里正餓著肚子的某人,只搖了搖頭:“不了,我回去自己研究,學大師的棋路,更是一輩子贏不了大師,大師也不喜歡左手和右手下棋的感覺吧?!?/br> 慧燈大師一愣,更覺蘇靖荷有趣,便也隨了她。 回到小院,已覺有些饑腸轆轆,正好沉香把飯菜端來。 猶豫再三,沉香還是忍不住說出:“小姐最近吃得太多,當心不消化?!?/br> 蘇靖荷抿唇一笑,點頭應下,才是打發了沉香出去。待屋子門關上,蘇靖荷再三確認扣好門,才是喊著:“出來吃飯了?!?/br> 休養了三日,人精神了許多,蘇靖荷有些得意自己的醫術,看來她配的藥方恰到好處,日后若沒了出路,開個藥鋪子也能過活。 想想,這人平日里安靜得很,兩人之間隔著遠,他又不會多言,漸漸便也不覺得不自在了。唯一不好的,就是吃飯太多,也難怪沉香擔心,每頓都要三碗飯,可不是得撐破肚皮。 不知道蘇靖荷為何癡癡笑開,周辰景看了眼自己衣著,雖是僧衣,也穿了幾日了,不至于奇怪才是,而后又摸了摸臉上,也沒有哪里不對。遂咳了咳,道:“姑娘笑什么?” 蘇靖荷挑眉:“吃飯時有人在一旁賞心悅目,也挺好?!?/br> 不過一句玩笑,兩人相處這幾日,倒是越來越能說些玩笑,尤其看他被戲弄后呆愣的神情,更覺有趣。 這人行事聰明有余,但在相處時,卻靦腆得很。 看了眼菜色,又是青菜豆腐,霎時沒有食欲,周辰景拿過箸,靜默了好一會兒,直到蘇靖荷詫異抬頭詢問:“怎么不吃?” 寺院不喜浪費,他要不吃,她可真要撐破肚皮了! “可想要換個口味?” 突然的一問,蘇靖荷有些納悶:“寺院里只有這些,或者,你想吃饅頭?” 周辰景搖頭:“寺院里沒有,后山卻多得是吃食?!?/br> 見他說得認真,蘇靖荷眉頭一蹙,“沉香還在院子里,你怎么出去?” 周辰景起身幾步,推開窗,道:“從這里出去,到后山特別近?!?/br> 即便受傷,不過半人高的窗戶,自然攔不住他,輕輕一躍便已出去,動作很是瀟灑,倒是蘇靖荷站立在窗前不動。 想起蘇靖荷大家閨秀,周辰景尷尬笑笑:“是我疏忽了,還是我去弄吃的,很快就回?!?/br> 都已經轉身了幾步,突地聽見身后砰的一聲,他回頭,只見蘇靖荷雙手撐地,勉強支撐住。 她將長裙打了個結,就這么直接跳了下來,而后拍拍手,很是豁然沖他說著:“走吧?!?/br> 這回反倒留下有些呆愣的周辰景,眼前這個爽快的姑娘,和蘇牧口中溫婉淑靜的meimei截然不同…… 后山是一片竹林,一條石階通向遠處。 周辰景很是熟悉地將她帶到一處小溪,泉水清澈見底,還能看見游魚嬉戲。 “你很熟悉這里?”蘇靖荷詫異 周辰景卻是搖頭,“不是,聽著水聲走的?!?/br> 說完,用匕首從西邊竹林里砍下下一竿長竹,削去枝葉,再把底頭削尖,而后幾步往前,淌著水走到小溪中間,尋了一塊溪澗大石,站上。 見他全神貫注盯著溪中,蘇靖荷只在溪邊尋了一處干凈的草地,席地而坐。 不過一瞬,便看他用竹竿戳中游魚,驚得蘇靖荷一個激靈將身子坐正,而后起身,疾步走過去,道:“怎么做到得,我之前有試過,卻總不行?!?/br> 看著周辰景猶疑的眼神,蘇靖荷解釋著:“我在老家長大,老宅后面便是一條河流,沒有長輩約束,我時常偷跑過去嬉戲?!?/br> “你可以來試一試!”周辰景將長竿遞給她。 再次把長裙底下系了一個結,蘇靖荷試著往踏過一塊塊石頭,在他身邊光潔的石頭上站定,有些欣喜:“倒是很多魚呢?!?/br> 然而欣喜沒過過久,便是挫敗,屢次嘗試,竹竿上卻空無一物。周辰景只在一旁靜默看著,直到她有些氣餒,才是出聲:“你動作太急,不是看著魚下手,得看準它游的方向往前一點?!?/br> 蘇靖荷學著慢慢盯住遠處游來的魚,屏住呼吸,而后猛一下扎去,許是用力過猛,腳底一滑,而后整個人身子往前栽下。 那一瞬太快,來不及反應,眼看臉頰觸上礁石,她下意識閉上眼,卻感覺腰間有一股力量拉扯,之后被人整個護在懷中,落入溪水。 十月的山澗溪水很涼,蘇靖荷打了個寒戰,勉力站起,身上卻是濕了大半。不過好在有個軟軟的rou墊,倒沒有受傷。 “啊嚏!”打過噴嚏,蘇靖荷抹了抹臉,才意識到在水中不曾動彈的周辰景,有些擔憂問著:“你,沒事吧?!?/br> 縈繞鼻翼的清香漸遠,原本擰著的眉頭松開,他只搖了搖頭,而后撐著站起,道:“天寒,趕緊回去換了衣服?!?/br> “那,你剛才捉的魚可不是浪費了!生個火堆取暖就沒事了?!?/br> 最后還是順從蘇靖荷,火堆旁,她坐了好一會兒,衣服已經半干,木架上的魚也哧溜冒著聲音,聞著香味便讓人食欲大開。 趁著閑暇,蘇靖荷在旁邊沙地上畫了交縱的棋盤,煙味蔓延過來瞇了眼,她抬手使勁抹了抹眼角,才說道:“今天我在這一步輸了?!?/br> 周辰景看了沙地的棋盤,蹙眉:“我們昨天下過了這一步,怎么還會輸?” 蘇靖荷笑笑:“不是你說的嗎,棋藝難以速成,要贏慧燈大師,要么摸清他的棋路,每一步做好圍堵,要么,讓他輕敵,等時機成熟,再一擊制勝?!?/br> 周辰景瞇眼看著眼前眉眼彎彎略顯嬌俏的蘇靖荷,明明十四歲的年紀,卻是冰雪聰明,與前幾次見面不同,如今的她一顰一笑更是真切,周身透著靈氣。 到底是寺院養人氣澤,還是,璞玉蒙塵? “咦,你眼角的痣不見了?”兩人離得稍近,周辰景才是訝異問出。 蘇靖荷卻很是迷惘抹了抹眼角,道:“我并沒有痣,許是剛才沾上一點黑灰,倒是你盯著姑娘家看得很是仔細,原來之前的面皮薄都是騙人的?!?/br> 周辰景有些尷尬紅臉,刻意拉遠了二人距離。 “若我放棄這一片棋,倒是還有生路,但他若步步緊逼,我該如何?”沒有再打趣他,蘇靖荷用竹枝敲著頭,嘟著嘴有些苦惱。 周辰景看著她用竹子在沙地上不停劃著,很快棋路轉為凌厲,她領悟能力也是很強。 尷尬的氣氛霎時消失,周辰景思索了好一會兒,亦在沙地上比劃,他不喜歡啰嗦,每走一步,只幾個字做簡單解釋,蘇靖荷卻能很快明白,直到一盤棋下完。 待下完棋,身上衣服幾近全干,卻是聞來一陣焦糊味,兩人立刻反應過來,他趕緊地取下懸掛的烤魚,背過身的那一瞬,蘇靖荷卻看見他背后已經干涸的血漬。 “你受傷了!可是剛才救我?”有些內疚問著。 “不礙事,許是傷口碰裂了,待吃過rou,傷便都好了?!?/br> 隨意說完,周辰景遞過一只烤魚給蘇靖荷,她卻是搖搖頭:“我吃素?!?/br> 周辰景一愣,本以為她跟過來也是覺著口中乏味,那,她出來是做什么? “母親去世時,我在佛前允諾過,一年齋戒?!碧K靖荷輕描淡寫說完,卻是低垂了頭。 周辰景沒再說話,一個人悶頭吃完魚,兩人各有心思,沒有再說話。 隨手撿了地面一根竹節,周辰景很是熟練地用匕首開始削著,他神情專注,不一會兒,一只竹哨漸漸成型。 “我母親過世的那年,我學會做竹哨,每當想念母親,便會對著天空吹著自己思念,你試試?” 精致的小竹哨擺在面前,蘇靖荷抬頭看了眼周辰景,她與他若說不熟悉,卻也三番四次救過性命,若說熟悉,她卻對他一無所知。 但此時兩人意外的親近,或許,因為都失去了母親。 “你會的東西倒是很多?!?/br> 周辰景笑笑:“身邊公...師傅教的,他手藝更好,所有竹子在他手中都能成各種形狀?!?/br> 并沒有去細聽他的話語,輕輕吹響竹哨,蘇靖荷仰著頭望天,湛藍的天空里,卻不知她的親人可否看得見她,聽得見她的思念。 阿娘,小曼,我會替你們報仇的,等我! 兩人隔了許遠,卻是并排坐著,都沒有說話。許久不曾如此愜意,不禁讓蘇靖荷有些慌神,不過半年,她卻覺得過了很久很久,很久不能這般暢快了。 然而她很快會回府,再回到那樣壓抑的生活中,他們再不會有交集。 ☆、第22章 蛇膽 日上三竿,蘇靖荷仍舊靜靜躺在床榻,偶爾幾聲囈語。 平日這個時辰,她必然在慧燈大師處下棋,今日卻很是反常。猶豫許久,周辰景才是緩步走近,越過了她從不讓他走入的地界。 見她臉頰泛著不尋常的紅暈,立刻抬手,手背觸上她的額頭,果真微微發燙。 昨日溪水寒涼,又吹了風,終究是染了風寒。 突地手背被她抓了過去,寬大卻有些粗糙的手掌貼合在小巧的臉頰之上,柔嫩的肌膚帶著溫度,有些灼熱他的手,更灼燙他的心。 慢慢,一點濕潤順著他指尖縫隙滑過,不知是不是因為難受,蘇靖荷眼角的淚水不斷溢出,開始很是不安地囈語,聲音含糊不清,周辰景并聽不明白,然而她囈語不斷,眉頭緊蹙的模樣,愈看著難受,叫人看著心生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