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衛昭挑眉笑笑,笑容極淡極倦:“不必如此,你躲不開,也不用躲,下次見了裴迪,該還手就還手,再差也就是這樣了,他不會看著我們死的?!?/br> 赫連濯的性子,衛昭再是了解不過,他脾氣急躁,報復心強,凡事極愛遷怒。大衍對扶余步步緊逼,他卻要靠鐵勒才能拿回幽州部分城池,滿腔怒火無處發泄,怎會輕易讓自己死了。 再說伊殷,若是赫連濯不想要他,他根本就沒命活著生下來。沒有伊殷的存在,赫連濯拿什么在臣民面前炫耀,那可是他最成功的戰利品。 “爹爹,我不要你死!”伊殷不知道后來發生了什么,可一想到四肢盡廢、毫無生念的衛昭,他就感到害怕,他不想失去他。 衛昭斂起笑意,平靜道:“伊殷別怕,爹爹不會死?!币烈笫莻€好孩子,不妥善把他安頓好,他怎么能死呢。 伊殷更怕了,衛昭此刻的神情,像極了他把他托付給鹿鳴的時候,他鉆進被窩,小心避開衛昭的傷口緊緊抱住他,語無倫次道:“我很快就會長大,我會保護你的,等我長大了……” 衛昭無聲地嘆了口氣,反手摟住伊殷,為什么?為什么他要是赫連濯的兒子?是他強丨暴他、羞辱他的證據。 昨日夜里,衛昭忙于照顧伊殷,半宿未睡,今日又受了這樣的傷,躺下不多時就鼻息微微睡了過去。 而伊殷從昨日到現在,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精神正好,睡意全無。他貪戀難得的,可以和衛昭獨處的機會,就自己坐在炕上玩,實在無聊便默背兵法,想著將來如何攻打扶余。 如果他和衛昭可以一直生活在一起就好了,伊殷得寸進尺地想著,只要赫連濯不再出現,衛昭一定會很疼他的,這樣他就不用再羨慕別人家的孩子有爹娘疼愛了。 不過,他們要怎樣才能擺脫赫連濯的魔爪呢?留在扶余肯定不行,這是赫連濯的地盤;到鐵勒也不行,那是赫連濯的姻親,而且大衍和鐵勒的關系,比扶余更加惡劣。 剩下就是大衍了,那是衛昭的故國,也是伊殷生活了近二十年并最終埋骨的地方,只是伊殷不知道,衛昭是否還能回得去。 衛昭的父親衛夙,是個高瞻遠矚、雄才大略的皇帝,他一生致力于光復漢家王朝最強盛時期的疆土。早年間,衛夙任用長寧王姬清和昭陽侯君臨,將鐵勒人徹底打回了漠北。 之后,衛夙的目標便是扶余,但是幽州,卻成了帝國名將的墳場,君臨、姬玉、鹿子謙……然后就是衛昭了。 前面三位暫且不提,他們或死或傷,但都是在戰勝對手的前提下,只有衛昭,他是失手被俘,讓對他寄予厚望的衛夙失望不已。 在那個容不得失敗的皇帝眼中,衛昭戰死沙場,也許會是更好的結果,可他沒死,反而成了赫連濯的禁臠,甚至給他生了一個兒子。 前世,衛昭之所以讓鹿鳴把伊殷帶回大衍,是因為在那場慘烈的巫蠱之亂中,太子衛明和元康公主全家都死了,思子心切的老皇帝追悔莫及,對僅剩的小孫兒,容忍度難免也會高些。 如今,巫蠱之亂尚未發生,衛明和元康公主都是好好的,不要說伊殷了,便是衛昭,衛夙能否接受他,都還是個未知數。 要知道,在赫連濯的用心渲染下,衛昭在扶余的經歷早已在大衍國內傳開,朝堂和民間對此議論頗多,有人認為他無辜,也有人覺得他該一死以謝天下。 若是衛夙對此事毫不介懷,過去幾年,大衍為何沒對衛昭進行營救,伊殷越想越亂,只覺前路黯淡無光,不知該往何處去。 在伊殷的胡思亂想中,一天時間很快過去了,衛昭睡到晚膳時候才醒,醒來就見兒子皺著小眉頭,握著小拳頭,嘴里不知喃喃自語著什么,小表情特別豐富。 晚膳照例不用下炕,只是伊殷拒絕了乳母的喂飯,自己拿著筷子吃起來,還因為動作太過熟練,引來衛昭的側目。 伊殷不想太過惹人懷疑,不得不把筷子拿得別扭了些,還特意灑了幾顆米粒到炕桌上。終于,衛昭不再盯著他看了,還給他夾了兩回菜。 用過晚膳,衛昭心血來潮要教伊殷背書,教的是大衍孩子啟蒙用的《三字經》?!度纸洝芬烈笠郧皩W過,現在也還記得大半,于是衛昭念一句,他跟著說一句。 前面八句教完,衛昭從頭再來,重復了三遍就要伊殷背誦。伊殷不想給衛昭留下腦子不夠用的印象,很順暢地背了出來。 然后衛昭接著再教,就在父子兩人其樂融融的時候,有侍女前來稟報,說大君馬上就要到了。 衛昭聞言神情一僵,若有若無的笑容瞬間消失不見,看向伊殷的眼神,也多出幾分凜冽。伊殷無辜地拿手捂臉,他就知道,只要赫連濯一出現,衛昭看他就不舒服了。 衛昭喚來乳母,讓她把伊殷帶到前院去,還叮囑要看好他,不許他隨意亂跑。乳母領命,也不管伊殷是否愿意,就抱著他出了門。 乳母抱著伊殷從穿堂出來,正好遇上赫連濯,乳母趕緊垂首行禮,伊殷也埋著頭,他不想看見赫連濯。 誰知赫連濯今日興致好,竟從乳母懷中接過伊殷,抱著捏了會兒小臉,才把人還回去,轉身往后院走。伊殷不高興地捂著臉,乳母卻說,大君定是為了白日里的事過來的。 ☆、第007章 往事 聽到乳母的話,伊殷不屑地撇撇嘴,在乳母視線之外的地方,扯出一抹譏諷的笑容。 赫連濯怎么可能是為了白天的事情過來的,只要不鬧出人命,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他才不會放在心上,他今日來找衛昭,估計又是有邪火找不著地方發xiele。 伊殷的猜測對了一半,赫連濯并不是因為大閼氏尋衛昭麻煩一事而來的,也不是有火沒處發所以來找衛昭出氣的,而是有個“好消息”要向他宣布。 赫連濯進屋時,衛昭披了件家常的襖子盤腿坐在炕上,神情漠然,也不抬眼看他,仿佛當他不存在。 赫連濯早已習慣衛昭對他的無禮態度,不以為忤,反而輕笑道:“阿昭,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我想你聽了以后,一定會很高興的?!?/br> 衛昭抬首,眸光斜斜睨著赫連濯,仍是一言不發。赫連濯所謂的“好消息”,對自己來說,恐怕就是“壞消息”了,聽與不聽,都無所謂。 “給點反應好不好?”赫連濯似是不滿衛昭的淡定表現,走到炕前站住,單手擰住衛昭的下巴,強迫他正眼看向自己,“阿昭,看你這個樣子,我突然有點不想說了?!?/br> 赫連濯的手勁很大,衛昭臉上已有烏青的顏色顯出,他掙扎了兩下掙不開,便冷冷吐出四個字:“愛說不說?!?/br> 聞言,赫連濯哈哈大笑:“阿昭,你真是太可愛了!”他說完松開鉗制衛昭的手,在他肩上用力一推,直接把人推倒在炕上,再欺身壓了上去。 尚未愈合的傷口重重撞到堅硬的火炕上,縱然炕上已經鋪了兩層厚厚的褥子,衛昭還是覺得傷口又裂開了,他死死咬住下唇,臉上露出痛楚的神色。 赫連濯并未留意到衛昭的異常,卻對他的抗拒很不高興,他撬開衛昭緊閉的牙關,兇狠地吻了上去,似要將他拆吃入腹。 衛昭無力反抗,只能僵直著身體,任赫連濯為所欲為,他能感覺到,背上的傷口又出血了。 一吻終了,赫連濯翻身在衛昭身旁躺下,半晌方輕聲道:“阿昭,你知道嗎?李伉死了!” “你說什么?!”聽到李伉這個名字,衛昭素來無甚驚容的表情變得鮮活許多,有驚訝,也有慌亂。 赫連濯很滿意衛昭能有這樣的反應,便重復道:“我說李伉死了,死在賀容陵的刀下。阿昭,你高興么?” “不可能!這不可能!”衛昭猛然坐起,拼命搖頭,似乎想把剛剛聽到的這個消息排斥出腦海,他不相信,他不信李伉已經死了。 李伉死了,他居然死了,而且是死在扶余人的手上…… 這樣的話,他以后還要找誰報仇呢,衛昭陷入了茫然,連赫連濯何時把他攬入了懷中都不知道。 永嘉二十二年的漠北大決戰之后,鐵勒人退居大漠以北,對大衍的北方邊界,再無威脅。衛夙的戰略目標,也從北方的鐵勒,變成東北的扶余。 論國力,論兵力,扶余都不及鐵勒,他們也不像鐵勒那樣,會在大衍的北疆制造事端,因此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兩國之間并無戰事,可以說是相安無事。 但是,在前朝末年的數十年戰亂中,扶余趁機占據了曾經屬于神川皇朝的幽州、云州北方八郡和燕州東北兩郡卻是不爭的事實。 高宗皇帝時期,靜親王衛弗北征扶余,為大衍收回云州北方八郡,而他本人,也死于那場戰役。衛弗無子,世襲罔替的親王爵位就此國除。 光復故土是太丨祖皇帝的遺訓,也是大衍歷代皇帝的理想,只是由于種種原因,直到衛夙登基,幽州和燕州東北兩郡仍在扶余人的手中。 永嘉二十五年,永絕鐵勒后患的衛夙遣昭陽侯君臨,長寧王世子姬玉出擊扶余,收回燕州東北兩郡,當時的扶余大君,還是赫連濯的父親。 可就在第二年,那位天縱英才,一生無敗績的昭陽侯就因病去世了,年僅二十四歲,給衛夙的北伐計劃,蒙上了一層nongnong的陰影。 永嘉二十九年,衛夙以姬玉為主將再征扶余,收回幽州南方兩郡。只是仗雖然打贏了,僅有二十二歲的長寧王世子卻戰死殉國,讓大衍再失將星。 短短三年時間,大衍失去了兩位被皇帝寄予厚望的年輕將領。此后,南疆和西域烽煙再起,大衍對扶余的戰事,不得不暫告一個段落。 永嘉三十七年,衛夙卷土重來,遣平南侯李伉,定遠侯鹿子謙出幽州,擊扶余,無功而返。 不僅如此,由于李伉急功近利,不但沒能收回故土,反而險些丟了姬玉拼死打下的幽州南方兩郡,幸虧鹿子謙力挽狂瀾,死守城池,方力保大衍不失寸土。 東北戰事膠著,大衍連番損兵折將,朝中停戰的呼聲越來越高,尤其是太子衛明,和衛夙僵持了好幾回。 只可惜,皇帝的決心無人可擋。永嘉三十九年,他再度派李伉出征,隨行的還有四皇子衛昭。 有了兩年前的教訓,李伉這回打得很聰明,也很謹慎,如果不出意外,全面收回幽州不在話下。 不過,那位頗有昭陽侯遺風的秦王衛昭,他的風頭似乎有點太盛了,就連衛夙看了戰報,也說四皇子的名字取對了,昭陽侯的那個“昭”字,借得好。 李伉不怕衛昭搶自己的軍功,他才是全軍主帥,衛昭打得再漂亮,只要拿回幽州,最大的功勞就是他的。 他擔心的,是衛夙愛屋及烏,重新恢復對衛明的好感?;实酆脩?,太子主和,兩方的矛盾天然不可調和,都不用其他人再去挑撥。 早年間,太子的舅父、表兄戰功顯赫,皇帝不看僧面看佛面,對姬家自然高看,皇后是姬家女,太子的位置當然穩如泰山,旁人根本不敢妄想。 如今,姬清病故,君臨和姬玉更是英年早逝,現任的長寧王和昭陽侯,都是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姬家在軍中的影響力大不如前,正是扳倒東宮的好機會。 可在此時,偏偏出來一個衛昭,他和太子是同胞兄弟,若是他在軍中得了勢,太子的位置還有何人可以撼動。 李伉有個得寵的meimei云妃,還有個得寵的外甥五皇子衛時,自然不愿看到這樣的局面。 好在戰場之上,刀槍無眼,敵人絕不會因為你是天潢貴胄就對你另眼相看,多來幾個殺敵搶功的倒有可能。 于是,李伉擺了衛昭一道。 一心想著光復故土的小皇子做夢都不會想到,自家主帥會在如此重要的戰場暗算自己,等他想明白事情的緣由,已經身在赫連濯的帳篷了。 之后就是李伉對幽州的全面進攻,他最擅長人海戰術,所謂“殺敵一千,自傷八百”,便是如此。 可無論代價有多慘重,只要能光復幽州全境,李伉就是大衍的英雄,而衛昭失手被俘的真相,隨著那些死亡,也都淹沒在了塵埃之中。 相對丟失幽州四郡的損失,俘獲大衍一個皇子,對赫連濯來說,根本算不得是個喜訊,他恨不得將衛昭千刀萬剮,以泄心頭之恨。 但是,見到衛昭的時候,赫連濯改變了主意。殺了衛昭算什么,對他而言,或許還是解脫,他要讓他生不如死,身敗名裂,才能發泄失去幽州的憤怒。 赫連濯打死不愿承認,初見衛昭,他就被他的長相驚艷到了,以至于無法對他下殺手。 其實,這并不是一個不能讓人接受的結果。大衍立國兩百多年,皇位也傳了十幾代,不說開國皇帝本就是風度翩翩的世家公子,便是再普通不過的鄉野人士,經過十幾代各色美人的優化組合,皇子皇孫的長相也必然不俗。再說衛昭的母家長寧王府姬家,那更是個出美人的地方,算上當今皇后,姬家一共出過三位皇后,哪位不是名動天下的絕色美女。 衛昭是個會長的,相貌上集合了父母雙方的優點,他隨李伉出征,還曾有人開過玩笑,說秦王貌美,要不要效仿前朝的蘭陵王,帶個面具上陣殺敵。 衛昭不以為意,只是罵了那個親兵兩句,并未多作計較。戰場之上,軍功才是首要的,長相什么的,隨他去吧,還能真有人當回事不成。 可是此刻,看到赫連濯眼中閃爍的異樣光芒,衛昭后悔了,早知今日,他就該在臉上劃上幾刀的,赫連濯再想侮辱他,也得那張臉看得下去吧。 衛昭不是無知幼兒,衛夙宮里有男妃,他在軍營也待了好幾年,見識不可謂不多,赫連濯想對自己做什么,他已經猜到了。 只是,赫連濯見識過了衛昭在戰場上的英姿,早在他身上下了藥,禁制了他的武功,讓他毫無反擊之力,只能任隨赫連濯上下其手,縱橫馳騁。 赫連濯到底不好男色,衛昭又不懂奉承,雖然姿容艷麗,身體卻是硬邦邦的,不如女子嬌柔嫵媚。兩人做了幾回,赫連濯就對衛昭沒了興趣,讓人把他關押起來,跟其他戰俘一起干活。 兩個月后,看守戰俘的人給赫連濯傳信,說衛昭近日不思飲食,不時惡心作嘔,還在干活時昏倒過兩回。 赫連濯不想衛昭太早就被折磨死,便讓巫醫去給他看病,誰知巫醫回來卻說,衛昭不是生病,而是有了身孕,因為勞累過度,胎兒有些不穩,問他有何打算。 赫連濯聞訊驚呆了,他完全沒有想過,衛昭會有懷孕的可能。 ☆、第008章 難產 要知道,男子不同女子,是沒有天生的孕育功能的,需服食“素云丹”方可受孕。 而素云丹,并不是吃了就能見效的,它需要連續服用一年,服藥的前三個月特別痛苦,有人熬不出來,只得作罷,可謂前功盡棄。 除此之外,素云丹還有服藥時間的限制,早的通常是十三四歲,晚的也不超過二十歲。再早身體發育不成熟,服了不僅無用,還會造成損害,再晚就是白白受罪,起效的可能微乎其微。 大衍素有男后男妃的傳統,可衛家的皇子,卻從來沒有下降的先例,衛昭如何會服食素云丹,赫連濯百思不得其解。 不解歸不解,大衍四皇子有了自己的骨rou,赫連濯萬萬沒有不要的道理,就算將來不能繼承王位,留著膈應衛夙,膈應大衍是足夠了。 衛昭對懷孕之事格外抗拒,得知有孕后想盡辦法要落胎。赫連濯對此早有防范,他讓巫醫在衛昭的飲食中下了藥,使得他全身無力,整天只能躺在床上,一日三餐都要靠人喂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