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節
大批的飛蛾,在剛剛接近火焰邊緣,就被活活“燒死”,落在篝火周圍,變成一具具尸體。 但是也有少數個頭足夠大,運氣足夠好的飛蛾,在同伴的掩護下,成功地砸入了火焰中央,發出“咚咚”的聲響。 長三角形的淮安軍槍陣,被砸出一個又一個小的塌陷。然而,這些塌陷卻很快就恢復如初。 倒下的淮安軍士卒,被迅速推開,無論生死。 里層的弟兄,則逐排向前補位。雪亮的槍鋒,平平地指向陣外,等待對手下一次靠近,等待下一次出槍,無悔,亦無懼。 rou搏戰幾乎在剛剛展開的瞬間,就進入了白熱化狀態。 從沒被打得如此慘痛的探馬赤軍,在各級將領的督促下,一次又一次,以各種方式,向淮安鐵三角展開了反擊。 他們不甘心。 他們無法忍受。 明明那群剛剛放下鋤頭的農夫什么都不會,連基本的兵器搭配都不懂。就知道拿著一桿長槍不斷地向前捅。 而他們,卻是祖一輩,父一輩都以征戰為生,每個人至少都熟練掌握了兩種以上兵器,并且通曉不下二十種戰陣配合。 他們是天生的掠食者,而對手不過是一群獵物。 誰曾想到,這群獵物卻突然長出了犄角,捅破了掠食者的肚皮… 往前捅,往前捅,往前捅,沒有變化,沒有后招,這算什么本事? 然而,虎撲、蛇盤、狼躍、鷹擊,各種各樣的戰斗花巧,在上百桿齊刷刷前捅的長槍面前,卻全都失去了作用。 只要雙方距離接近到半丈以內,三角陣中,就是齊齊的一排長槍。 每個人身體的寬度上,至少有一桿。無論是向左挪動,還是向右閃避,總有一桿長槍在那里等著你。 有些武藝嫻熟的探馬赤軍,毫不猶豫地臥倒在地,試圖從對方的下盤尋找突破口。 然而,令他們無比絕望的是,沒等他們靠近攻擊位置,已經有數條長槍,從三角陣的第二排捅了出來。自上向下,梳子般,護住了第一排將士的雙腿。 攻不進去,他們只能徐徐后退,然后等待對方主動追擊,露出破綻。 但是,淮安軍的三角陣中,卻沒有任何人主動追出來。整個軍陣緩緩地調整到最初形狀,緩緩前壓,依舊像先前一樣,不疾不徐。 凡是被三角陣壓到的位置,都迅速土崩瓦解。 巨大的壓力下,探馬赤軍紛紛后退,以免成為槍下之鬼。 但是,總會有一些血勇之輩,不甘心就這樣被擊敗,寧愿用生命捍衛祖輩的榮譽。 他們瞅準機會,咆哮著沖上去,試圖力挽狂瀾。 他們慘叫著被長槍挑起來,掛在三角形大陣邊緣,成為一具又一具尸骸。 “沖上去,保力格,賽絲丁,你帶人沖上去。把他們擋在這里,脫因帖木兒馬上就會趕過來…脫因帖木兒與賀將軍馬上就到了…咱們已經能看到他們…”王保保被家將們強行協裹著后退向河畔,一邊退,一邊大聲喝令。 不是輸不起,然而,他卻無法容忍自己就這樣稀里糊涂地輸在一個無名小輩之手。 如此丑陋的軍陣,如此簡單的戰術,根本就不是一個懂行的將領所為。王保保甚至相信,三角陣里頭那個姓徐的家伙,從來都沒完整地讀過一本兵書,也沒系統地學習過任何臨陣戰術。 但是,他卻被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沒有絲毫還手之力。 還好,在謀略上,他還略勝出了一籌。 只要能組織起身邊的弟兄們,將這個三角陣纏住半刻鐘。脫因帖木兒與賀將軍兩個,就能從兩側趕過來,從三角陣最薄弱的后方,發起攻擊。 他不相信,八千多探馬赤軍,依舊吃不下這一千淮安農夫。雖然這群農夫已經武裝到了牙齒。 “沖上去,沖上去,擋住他們。脫因少爺馬上就到了…”家將頭目保力格,大聲叫嚷著,從身邊召集起百余名探馬赤軍,再度頂向那個鐵三角。 “弟兄們,跟著我來…”千夫長賽絲丁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咬牙切齒地命令。 他們兩個都是王保保麾下數得著的勇將,無論身手和威望,都遠在其余將領人之上。身先士卒地沖向了淮安軍,立刻引起許多人的舍命追隨。在極短時間內,就重新組成了一道頑強的攻擊陣列。 “愚蠢…”徐達在鐵三角的正前方,輕輕地搖頭。 腳下地面被血水浸得又濕又滑,但是絲毫不影響他的動作。在敵軍撲上來的一瞬間,他和身邊的親衛們,同時將長槍刺出,刺穿一名探馬赤軍的身體。 側面鍛壓著兩道排凹槽的槍鋒,根本不會被血rou所阻擋。迅速抽出來,恢復到先前準備出刺位置。 被抽走了全身生命力的對手,像團泥巴般軟軟地倒下,土黃色的面孔上,寫滿了困惑。 一直到死,他都無法理解,自己為什么會倒在如此簡單的招數之下。 然而徐達卻沒有功夫替他解惑。 這種簡單至極的槍陣,完全脫胎于胡大海去年在淮安城下的戰斗中,臨時創造出來的戰術。 千人,千槍,如墻而進。 當時的場景,令徐達的印象如此深刻,永遠無法忘懷。 所以,事后他不知道多少次,跑去向胡大海討教用槍技巧。然后第三軍中,槍術訓練,就成了首選科目。每一名士卒都要練習上數千次,對著木頭的靶子,要一刺而穿,并且正中要害才算過關。 于是,泗州城附近那些不肯屈服的山賊草寇,就成了下一波練習對象。在單獨領兵在外的那段時間里,徐達將方圓兩百里之內所有山頭水洼都梳理了個遍。 從沒用火器“欺負”過對方,每次都是如林長槍。 千人,千槍,如墻而進。 方陣、圓陣、三角陣、魚鱗陣、鋒矢陣,所有窺探淮安的草莽,都成了第三軍的磨槍石。 包括一伙從定遠出來四處“打草谷”的紅巾軍,都倒在了槍下。只是事后孫德崖自知理虧,沒勇氣承認。而徐達也裝作不知道對方身份而已。 細算下來,王保保這次,已經不知道是槍陣的第多少次發威。甚至連探馬赤軍在初次遭遇打擊之后,會做出怎樣的反應,徐達都了然于胸。 這些職業強盜,在戰斗力遠遠高于他們自己的對手面前,表現其實并不比土匪山賊好到哪里去。 他們一樣會緊張,一樣會不知所措,一樣會在絕望之中,做垂死掙扎。 但是,等待著他們的結果也必然是一樣。 又一名探馬赤軍將領,帶著幾十名親信,嚎叫著沖上前來。盾牌護住自家要害,彎刀舞得像一團雪。 他只有兩只眼睛和一張嘴巴露在外邊,嘴里的大黃牙上還沾著血絲。 徐達深吸一口氣,長槍迅速捅出。直奔黃褐色的牙齒。雪亮的槍鋒快得如同一道閃電,刺進對方的嘴巴,從后腦處露出半尺長,然后將尸體甩向半空。 徐達迅速收回長槍,然后再度刺向下一名對手的小腹。那人手中提著一面的圓盾,從半空中撲下來,試圖將他一刀兩斷。然而,由于跳躍的動作太大,將小腹最下部暴露在了盾牌外邊。 徐達知道自己只有一彈指的機會,所以沒做任何猶豫。 雪亮的槍鋒迅速捅了進去,對方手里的彎刀,也剛好來到了他的頭頂。 身邊的另外一桿長槍,“咚”地一聲,恰恰刺在了此人手中的盾牌中央,將此人的所有動作,定格在了半空之中。 下一個瞬間,徐達和身邊的同伴齊齊將手中長槍外甩,將尸體甩出了半丈多遠。他們沒時間耽擱,他們必須用盡快速度,打垮正前方的敵人,然后才能去迎戰來自側后方的伏兵。 “噗…”蒙古將領保力格的尸體落在松軟的河灘上,血漿濺起老高。 尸體周圍,再無一個站立的人影。 整個淮安軍三角陣的正前方,敵人一掃而空。數不清的探馬赤軍將士,亂哄哄地向兩側退避,唯恐成為鐵三角的下一個碾壓目標。 “¥#……,#%¥!”更遠地方,有一名年青的將領,正cao著他不熟悉的語言,大聲收攏隊伍。 徐達知道此人就是王保保,探馬赤軍的主將。 徐達聽不懂對方在喊什么,卻能判斷出,此人正在招呼從側后方從沖過來的兩支埋伏隊伍,加緊發動進攻。 徐達輕輕地搖了搖頭,推開護面鐵甲,將一枚沾滿了血的銅哨子,塞進了嘴里。 “吱…………………”銅哨子發出刺耳的咆哮,緊跟著,他猛地一轉身,將長槍指向了從左翼殺過來的脫因帖木兒。 整個鐵三角迅速轉動,以最銳利的位置,對準了新的一波敵軍。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單調的節拍又響了起來,連綿不斷。 鐵三角由縱轉橫,對著脫因帖木兒所統率的生力軍,緩緩迎了過去,不疾不徐。 他們身后三百步外,則是賀宗哲所率領的另外一支伏兵。一邊迅速靠近,一邊大喊大叫,唯恐別人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然而,三角大陣中,卻沒有任何人回頭。 第十六章 血祭 中 由于前幾天那場洪水來得太突然,淮安第三軍在倉促朝山區轉移時,丟棄了絕大多數輜重。 所以將剩余的盔甲都拆零散了,才能勉強滿足一千多名老兵的基本需求。 除了最外層的兩排之外,其余人都是前胸罩甲,后背裸露。 并且也不完全是板甲,相當一部分人,胸前穿的是臨時從友軍手里借來的荷葉甲和扎甲。身后,則除了一層單薄的軍服之外,一無所有。 然而,他們卻放心地,用后背對著包抄過來的另外一伙探馬赤軍,毫無畏懼。 因為,他們看到,自家的戰艦已經靠近了河岸??吹搅水斚鹊哪撬曳麓笫橙欠?,懸掛著一面耀眼的紅旗,還有旗面上,那顆碩大的星星。 那意味著,船艙里坐的是他們的主公,他們的神。 雖然朱重九非常不喜歡,大伙把他當作神棍。然而,在絕大多數淮安軍將士眼睛里,他就是轉世彌勒,就是他們的神明,值得他們一生追隨,一生崇拜。 是他,在他們瀕臨餓死的時候,給了他們第一碗熱粥。 是他,告訴他們男兒走在世上,需要挺胸抬頭,不用向任何人跪拜。 是他,給他們軍餉、榮譽,還有土地。讓他們從此可以直著腰,像個男人一樣活著,像個男人一樣養活自己的老婆孩子。 是他,親口告訴他們。這一切是他們早就應該得到的,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原來沒有得到,只是因為無恥之徒掠走了他們的財富而已。 是他,帶領著他們從一個勝利,走向下一個勝利。 是他,讓他們活得像個人樣,所以,寧愿死得也像個人樣。 所以,他們愿意追隨他,為了一個自己根本看不懂的目標血戰到底。 哪怕他們當中很多人,永遠不可能親眼看到目標的實現。 所以,他們愿意將后背交給他。 盡管,他們不知道他憑借什么手段,去阻擋那呼嘯而來的三千探馬赤軍。 答案,很快就出現了。 “轟、轟、轟、轟…”最先靠近河岸兩艘戰艦,側過船身,沖著第三軍身后三百步的位置,迅速來了一輪接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