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
朱重九叫他們過來的目的是打聽芝麻李、趙君用和徐達三人的下落,所以根本沒心思折辱對方。將手輕輕一擺,大聲命令,“都起來吧,你們應該聽說過,朱某從來不殺放下武器之人?!?/br> “大總管慈悲之名,罪將即便在晉寧路,也早有耳聞?!焙挚牧藗€頭,大聲回應,“所以剛才罪將自知不是對手,才趕緊向大總管請降。如果剛才是別人的兵馬,罪將恐怕寧可死戰到底,也不愿放下兵器,等著他們拿刀來殺…” “放肆…”“大膽…”徐洪三等人大聲斥罵,胸口卻高高地挺起來,覺得臉上無比榮光。 朱重九雖然不是第一次聽人夸自己慈悲,可從敵軍將領嘴巴里說出來,依舊覺得非常受用。笑了笑,繼續吩咐道,“起來說話吧,沒必要跪著。我淮安軍不興跪拜之禮。爾等放心,只要如實回答本總管的問題,本總管絕不加害。連同爾等在漕船上的下屬,也會送其上岸逃生?!?/br> “多謝大總管慈悲…”胡力吉等人喜出望外,又咚咚咚地磕了幾個響頭,然后站起身,大聲保證,“大總管盡管問,我等如果敢做任何隱瞞,這輩子肯定不得好死…” “那就好…”朱重九笑了笑,臉上的表情極為和藹,“洪三,你挑兩個人去后甲板上問,我在這里問。然后咱們湊在一起核對口供,如果兩邊有一句供詞對不上的話,就直接送他們上路便是。反正他們自己剛才也說過了,如果虛言相欺,就不得好死?!?/br> “是…”徐洪三裂開嘴巴大笑,走上前,一手一個,拉起副將和押隊,就往后甲板走。 胡力吉等人萬萬沒想到,看上去滿面春風的朱佛子,居然發起狠來如此野蠻,嚇得“噗通”一聲又跪了下去,以頭搶地,“大總管慈悲,末將,末將絕對不敢對您隱瞞任何事情。末將,末將知道您是菩薩心腸,絕不敢拿全船弟兄的性命來做賭注?!?/br> “哦,你不說,我倒是差點忘了。那邊還有一船人呢?三益,傳我的命令,讓他們再過來四個機靈的,接受本總管的詢問。如果三方的口徑不能統一的話,就全都殺掉,然后再讓他們送八個人過來…” “是…”章溢佩服得五體投地,立刻撿起一個鐵皮喇叭走到船舷邊,給俘虜下達最新指示。片刻后,又有一艘小船,將四個戰兵的百夫長給送了過來,以備不時之需。 那胡力吉等人見了如此情形,哪里還敢再心存僥幸?立刻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朱重九問到的事情,全都招供了個言無不盡。 原來,這伙人都是蒙元中書省晉寧路的探馬赤軍。平日的主要任務是防備布王三北上,前一段時間北鎖紅巾大將張良弼倒戈,把半個河南府路賣給朝廷。他們才又接到了新命令,在副萬戶周蛤蝲不花的帶領下,乘著運糧船東下,到睢陽支援察罕貼木兒。 到了睢陽之后,剛好察罕貼木兒和李思齊兩個掘開黃河,水淹十三萬紅巾大軍。他們這支帶著漕船的隊伍,就直接轉成了臨時水師,與前來為虎作倀的水匪們一道,專門負責搜索被大水沖散了的紅巾殘部。 然而這場人禍所波及區域實在過于廣闊,他大海撈針般搜索了好幾天,也沒撈到任何一條足以揚名立萬的“大魚”。眼看著水勢一天天變小,心里未免著急。因此就又聽了幾個老水匪的提議,沿著黃河順流而下,準備到徐州附近,看看有沒有便宜可占。 “那爾等來的途中,可曾從芒碭山附近路過?”朱重九皺了皺眉頭,沉聲追問。 “有,有經過?”胡力吉的聲音瞬間變小,低下頭,躲躲閃閃地回應。 “可曾在附近發現了什么?”朱重九立刻察覺到對方神態有異,眉頭一挑,聲音陡然轉高。 “沒,沒…”胡力吉連連搖頭,隨即又慌忙跪了下去,大聲補充,“啟稟大總管,不是,不是罪將有意隱瞞。那邊,那邊的確有人發現了一支紅巾殘兵。不過,不過察罕帖木兒已經派了心腹去打,末將,末將初來乍到,沒,沒資格去跟著一塊兒撈便宜…” 第三百一十章 黃河賦 下 九 芒碭山區的確有紅巾軍… 察罕帖木兒已經搶先發現了他們… 接連兩個吉兇不同的消息,讓朱重九又驚又喜。然而再繼續往詳細處問,胡力吉就徹底回答不上來了。只是說自己今天早晨經過芒碭山附近時,雙方還沒正式開戰。其他就則一概不清楚。 朱重九不信,將另外兩組的俘虜也分頭審問,結果亦跟胡力吉招供的差不多。察罕帖木兒是通過重賞,才從前來投降的水匪之口,得到了那支紅巾軍殘部的線索。但到底是誰的隊伍,規模多大,所有人都是兩眼一抹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察罕貼木兒對此十分重視,特地派了其外甥王保保,帶領一萬探馬赤軍精銳乘坐大船前去剿滅。誓要將那支紅巾殘部斬草除根。 “是和你那邊一樣的戰船么?”朱重九無可奈何,只能退而求其次?!巴醣1y帶了多少門火炮,那一萬探馬赤軍中,水師占多少。其他個兵種都是什么?” “戰船,戰船大概有十來艘的模樣?;鹋跀盗?,罪將,罪將不太清楚…”胡力吉低頭想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回應?!安旌碧緝菏谴竺返倪_魯花赤,他手下原本沒有水師?,F在的船,都是四處搜羅來的,個頭都不夠大。所以能裝上火炮充當戰船的不多。不過用來攔截木筏子,肯定足夠勝任。所以王保保也不怕他們跑掉,用戰船封鎖了水面,然后用漁船慢慢往山腳下運兵?!?/br> “嗯…來人,先把他們帶下去…”朱重九揮了揮手,命令親兵們將胡力吉帶到底艙中暫時看押。 “大人,您答應實話實說就放了我們的,您剛才親口答應的…”胡力吉嚇得魂飛魄散,兩腿跪在地上,死活不肯起來。 “本總管又沒說不放…”朱重九狠狠瞪了胡力吉一眼,大聲強調?!皫氯?,如果他再嚷嚷,就直接割了舌頭…” “是…”親兵們沖上前,拖著胡力吉等一眾俘虜就往下艙口走。 俘虜們不敢哭出聲音,瞪著惶恐的眼睛,用目光乞憐。朱重九卻沒心思再管他們死活,手指按在自家太陽xue處,來回揉搓。 行軍打仗,最頭疼的就是這種信息殘缺不全的情況。無論怎么做決策,都像是在賭博。王保保麾下有一萬敵軍,而芒碭山上的紅巾軍規模不詳。自己如今走在半路上,回頭再調遣兵馬船只的話,未必來得及趕上雙方決戰。而貿然沖過去,萬一山上那支的紅巾兵馬規模太小,自己手中這點兒人,就是個個三頭六臂,也對付不了一萬探馬赤軍,平白給王保保送功勞而已。 “主公,微臣以為,如今困在芒碭山上的弟兄,恐怕最需要的不是援兵,而是一個希望…”馮國用猶豫了一下,走到朱重九身邊,用極低的聲音提醒。 “主公盡管回徐州去搬兵,微臣愿意領著弟兄們先去一趟芒碭山。無論是誰在那里,至少見了微臣,都會明白主公沒有放棄他們…”章溢也快速跟過來,用同樣低的聲音請纓。 親眼目睹了一場有驚無險的水戰,二人現在對自家炮艦的戰斗力,都信心十足。覺得無論蒙元那邊有多少戰船,在淮安軍的炮艦面前,都是擺設。大伙可以像長坂坡前趙子龍那樣,輕松殺個七進七出。 他們兩個這種豪情萬丈的態度,倒是讓朱重九眼睛一亮。笑了笑,大聲命令,“洪三,你帶上十名弟兄去接管漕船,先靠到北岸上去。然后把船和水手留下,讓其他人讓他們自行離開…” “是…”徐洪三答應一聲,點起一個伙的親兵,轉身就走。 朱重九卻從背后又叫住了他,繼續大聲吩咐,“釋放了俘虜之后,就立刻駕駛著漕船順流而下。待回到徐州,立刻學著敵軍的樣子,把手里的所有大漕船的船頭上,都裝一門四斤炮。然后讓吳良謀看家,讓劉子云帶上兩千戰兵,乘船到芒碭山跟我匯合?!?/br> “這。。。。?!毙旌槿读算?,本能地就想勸自家主公不要親臨險境。朱重九卻狠狠瞪了他一眼,大聲呵斥,“執行命令…論起用兵打仗,你們哪個比得上老子?” “是!末將遵命…”徐洪三無奈,只好躬身接令。然后領著那十名親兵,快速爬下了繩梯。 章溢和馮國用聞聽朱重九要親自帶隊,原本還打算勸上一勸。見徐洪三挨了訓,知道決策已定,只好咧著嘴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勸道:“主公為了營救徐達將軍,甘愿親冒矢石,臣等深感佩服。然水戰畢竟不比陸戰,主公武藝再高,也派不上太多用場。所以下次與敵軍交手之時,主公不妨到指揮艙里坐鎮。一則可以減少些風險,二來也免得弟兄們擔心…” “你們懂什么,對這種慢速火炮,站在甲板上反而最為安全?!敝熘鼐趴戳藘扇艘谎?,笑著解釋。(注1) 然而想到先前炮戰時,對方炮彈那神鬼莫測的布朗運動軌跡。他又對自己的說法失去了信心,想了想,又笑著妥協,“也罷,你們說得對,我站在甲板上,反而勞弟兄們掛念?!?/br> 說罷,又將目光轉向恭候在一邊的常浩然,“艦隊交給你,等徐洪三他們在北岸起錨之后,咱們立刻趕赴上游的芒碭山。你去從留下的那幾名俘虜中,挑一個機靈的指路。爭取天黑之前,能夠趕到山下?!?/br> “是,末將遵命…”旗艦的艦長常浩然答應一聲,立刻接管的整個艦隊的指揮權。五艘戰艦一字排開,押送著被俘的漕船去了北岸。然后又耐心地等著俘虜都離了船,徐洪三等人拔錨啟航。然后才扯滿了風帆,繼續向上游推進。 沿途又零星遇到幾波蒙元方面用漁船組成的搜索隊。常浩然都指揮著戰艦毫不客氣地追上去,要么直接擊沉,要么用大炮逼著對方跳水逃生??帐幨幍臐O船則用纜繩串起來,拖在了一艘戰艦之后,以備不時之需。 五艘戰艦都只裝了四分之一載重,又正趕上順風。雖是逆流,速度倒也不慢。到了下午三點三十分左右,芒碭山靠近黃河南岸的群峰已經遙遙在望。 “王保保是從上游過來的,要繞一下才能看見他的營盤…”也不知道常浩然給胡力吉許下了什么好處,后者非常熱心地跑到前窗口,大聲提醒?!八沁叺呐?,有不少是從李思齊紅巾軍中帶過來的。比我船上裝的那種輕便得多,無論是裝船上,還是擺地上,都非常好用…” 話音剛落,耳畔已經傳來的一連串炮響,“轟隆,轟隆,轟隆,轟隆,轟隆…”緊接著,遠處小山的另外一側,煙塵滾滾。顯然,有人對著山坡進行了大規模炮擊。 “繞過去,先把帶炮的船,全給我打沉了…”朱重九怒不可遏,咬牙切齒的吩咐。 李思齊這個王八蛋…投降蒙元也就罷了,還拐走了徐州軍上百門火炮。這件事只要有人提起了,就讓朱某人火冒三丈。要知道,幾乎所有賣給趙君用的火炮,都是按成本價結算,并且是要多少就賣給多少,淮安軍沒從其中獲得任何利益。如今可好,等同于成本價供應了蒙元。 “得令勒…”常浩然等人對叛徒的恨意,絲毫不比朱重九少。立刻傳令整個艦隊,拉開距離,擺出一字陣形,沿著水道,朝炮聲背后兜了過去。 才轉過山腳,迎面已經有一支蒙元的巡邏船隊攔了過來。當先是三艘千石大糧船,然后是六七艘兩百石左右的小貨船,每艘船頭上都架著一門四斤炮,像獵食的狼群般一擁而上。 很明顯,這是一群根本不懂得水戰的菜鳥。即便里頭有一兩個二半吊子,也處于從屬位置,根本沒有發號施令的資格。 常浩然的嘴角立刻涌起了一絲冷笑,沖著艙前甲板上的副艦長,大聲命令,“一字陣,搶占上游。集中火力,打擊距離最近目標…” “一字陣,搶占上游。集中火力,打擊距離最近目標…”副艦長孫德舉起鐵皮喇叭,將命令大聲重復。 “一字陣,搶占上游。集中火力,打擊距離最近目標…”“一字陣,搶占上游。集中火力,打擊距離最近目標…”瞭望手王三,是其他四艘戰艦的瞭望手接力重復。大伙用旗幟和鐵皮喇叭,將命令傳達到艦隊每個人耳朵。 “咚咚咚咚”的戰鼓聲搶先一步炸響,無數木漿從戰艦底層甲板處探出來,擊打在黃褐色的水面上,蕩起滾滾白浪。整個艦隊的速度驟然提高了一倍,切著敵陣右側朝上游壓了過去。 二層甲板內,炮手們將單側的兩門線膛炮推出炮口,借助炮座上的一橫一豎兩個手柄迅速調整角度,瞄準距離自己最近的獵物??沼幸簧砹獾膽鸨鴤儎t彎下腰去,將裝滿了火藥的紙袋用刀子割開,彼此間隔著四個標準尺距離,擺在大炮兩旁,盡可能地為炮手們創造便利。 敵軍根本沒想到淮安軍的戰艦還可能突然改變速度,倉促之下,根本來不及調整方向。只好倉促發起進攻,隔著五百步遠,就將炮彈接二連三打了過來。 這種距離的炮擊,純粹屬于像對手致敬。熟悉自家滑膛火炮射程的淮安軍炮手們眼睛都不眨,透過側舷上的窗口,冷靜地觀察目標與自家之間的距離。 五百步,四百五,四百,三百五,三百,二百。。。?!稗Z…” 旗艦的六斤線膛炮,率先打出第一枚炮彈。拖著長長的白色水汽,在半空畫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然后一頭扎進率先沖過來的那艘兩百石貨船上,將對方攔腰砸成了兩段。 注1:傳說對于飛速緩慢的炮彈,如迫擊炮,有經驗的老兵甚至可以憑借炮彈破空的呼嘯聲,避開彈丸落點。對這種說法未考證過,不知道是否屬實。 第三百一十一章 黃河賦 下 十 “轟…轟…轟…轟…轟…”跟過來的其他四艘戰艦陸續開火,在高速奔馳中,用裝在側舷上的線膛炮向敵軍發起攻擊。 因為產能不足,每一艘戰艦上,都只裝了四門線膛炮。每側兩門,遠遠沒達到列裝標準。 但戰艦上的每個人,卻都對勝利充滿了信心 有了上一場戰斗的經驗,炮手們的準頭,也得到了成倍的提高。這一輪射出的十枚炮彈,竟然有兩枚直接命中了目標。將兩艘沖在最前面的兩百石貨船,瞬間還原成了一堆爛木頭。 “沒有水密艙…”“沒有加強船肋…”“奶奶的,連護板沒舍得裝…”取得了開門紅戰績的炮手們,興奮地大喊大叫。迅速將火炮拉回船艙,按照早已cao練了上千次的標準程序,擦凈內膛,裝填火藥、壓實彈丸,然后又迅速將火炮推出射擊口。 對面的蒙元戰艦,則在突如其來的災難面前,亂做了一團。不光船是臨時強征來的,根本不具備作為戰艦的資格。船上的絕大多數將士,也根本不懂得水戰是什么模樣。唯一相對專業一些的,是被李思齊協裹投敵的炮手。然而這些炮手們卻得不到舵手和水手的有效配合,一次次錯過最佳發炮時間,只能徒勞地用炮彈在淮安軍戰艦的身后打水漂。 “加速,加速切外線…” “加速,加速切外線…” “瞄準那個最大的號的…” “瞄準那個最大的號的…” “開火…”“開火…”“開火…” 而淮安軍的戰艦,卻越打越有感覺。一分鐘不到,就又發起了第二輪齊射。這回,他們默契地選擇了一艘正在艱難轉身的千石大漕船。十枚彈丸帶著死亡呼嘯撲過去,在目標的前后左右濺起數道巨大的白色水柱。 漕船上的火炮無法瞄準側面目標,只能用床弩和投石機還以顏色。三支一丈多長的弩箭掠過兩百多步的距離,其中兩支射飛,第三支“啪”地一聲,鑿在淮安軍旗艦的側舷護板上,掛在弩箭前端的猛火油球冒出滾滾濃煙。 “滅火…”水手長馬武端起掀開身邊的木桶蓋子,將一桶混了白堊粉的泥水,從頂層甲板潑了下去,令剛剛跳起來的火頭,瞬間熄滅在了萌芽狀態。 另外兩名水手則按照平素訓練時養成的習慣,抄起長柄大錘,沖著弩箭的長桿猛砸。一下,兩下,三下,轉眼間,就將弩箭從護板上砸飛出去,徒勞地掉進了河水當中。 更多的弩箭飛來,大部分失去準頭,不知所蹤。偶爾也有一兩支創造了奇跡,但是淮安軍戰艦上特制的鐵力木護板,卻成了他們無法突破的屏障。箭頭上所積蓄的動能,根本不能給船身造成致命傷害。而淮安軍水兵在平時的訓練中,卻早已熟悉了如何應付火箭,非常老練地就將這些小麻煩徹底解決。 “轟…”“轟…”“轟…”“轟…”“轟…”第三輪炮擊,在一分鐘之后,又宣告開始。這次,比上一次更為專業。四枚六斤彈丸,六枚四斤彈丸,飛快旋轉著從半空中落下。guntang的彈丸表面與空氣中的水分接觸,在身后留下清晰的白色拋物線。 大部分拋物線的盡頭,都是渾濁的河水。但是,依舊有三道拋物線,成功地跟目標對接在了一起。 僅僅二百余步的距離,讓線膛炮彈道穩定的特性,得到了充分的發揮。漕船龐大笨重的身軀,又成了最佳瞄準目標。 三枚表面上包裹著軟鉛的彈丸,一枚六斤,兩枚四斤,協裹這巨大的動能,先后砸在目標的側舷、前甲板和后尾樓處,讓漕船的身體晃了幾晃,轉眼就失去了平衡。甲板上的探馬赤軍戰兵亂作一團,慘叫著跑向船身翹起的一側?;鹚幫?、石塊、木料、弩箭,則順著快速傾斜的甲板,噼里啪啦往河里頭掉。 在河水與載重的雙重壓力下,漕船的龍骨,開始發出滲人的聲響?!翱┲?,咯吱,咯吱,咯吱”,宛若水怪在河面下磨擦牙齒。忽然間,船頭猛地往水下一扎,船尾高高地跳起,大部分船身都露出了水面,扭動,掙扎,“轟”地一聲,四分五裂。 數以百計的士兵掉進了渾濁的黃水中,隨波起伏,掙扎求生。數以十計的士兵身負重傷,血流滾滾。 沉船附近的河面,轉眼就被染成了猩紅色。另外兩艘正在艱難調頭的大漕船和其他五艘小貨船在紅色的漩渦的周圍,擠成了一團,不知所措。 就在五分鐘前,船上的正將、副將和押隊、戰兵們,還都信心十足。以為憑借白賺來的火炮和優勢兵力,可以輕松滅掉送上門來的獵物。如今,他們卻忽然發現,自己才是那頭愚蠢的獵物,而對手,則早已磨利爪子和牙齒。 理想與現實的巨大落差,讓所有人都亂了方寸。臨時趕鴨子上架出任水師統領的探馬赤軍千戶哈力克不甘心撅著屁股挨打,揮舞著彎刀,大聲命令,“開船,開船,把船開回岸邊去,讓岸上的大炮轟碎它們…” “開船,開船,把船開到岸邊去…”甲板上的親兵們舉起專門為徐州軍將領配備的銅皮喇叭,將命令大聲向周圍重復。 在隆隆的戰鼓聲和聲嘶力竭的求救聲里,他們的命令根本不可能被其他船只上的人聽見。驚慌失措的各船正將,按照各自的想法,自謀出路?;蛘呦铝钭灣稘M木帆,沖向岸邊?;蛘呦铝畲唤柚?,奔向下游。還有一、二艘心存僥幸者,則繼續調整船頭,試圖用炮口對準已經成功切到上游的淮安艦隊,一炮創造奇跡。 如此混亂的應對,無異于自尋死路。占據了上游位置的淮安艦隊嫻熟地調了個頭,由右向左,斜切而下。在水流、劃槳的雙重作用下,船速迅若奔馬。第四輪齊射就在高速奔行中,砸向哈力克的座艦,八枚落入水面,一枚砸中甲板,還有一枚,不偏不倚砸中副桅,將粗大的桅桿直接擊成了兩成了上下兩段。 甲板上,血rou橫飛。實心炮彈直接砸入底艙,然后從另外一側船舷穿了過去,帶走數名士兵和水手的性命。還沒等船上的人發出慘叫,漕船的木帆已經從半空中拍落下來,將更多閃避不及的戰兵拍成了rou醬。 戰艦繼續高速馳騁,淮安軍的紅旗,在桅桿頂端迎風招展。一艘兩百石貨船晃晃悠悠擋在了航線上,黑洞洞的炮口瞄準旗艦,噴出一枚生鐵彈丸。 呼嘯的彈丸由下而上,砸爛船頭左側的護甲。破碎的木板,射在臨近幾名戰兵的臉上,讓他們慘叫著倒下,痛苦地在甲板上翻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