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眾人面面相覷,心中都涌起一股子寒意。蒙元朝廷得到了火炮和火藥制造方法,危害可跟周圍的友軍不是同一個級別。雖然眼下紅巾軍看起來勢頭不錯,已經拿下了大半個河南江北行省??善溆嗍畮讉€行省,卻還是蒙元的。人家蒙元官府有的是銅,有的是錢和糧食,在大都城內,還集中著全國最出色的工匠。用不了多久,火炮就像下餃子般,排著隊從軍器局推出來,擺在前線上,跟紅巾軍這邊展開對轟。 “很簡單的道理!如果蒙元那邊有火炮,咱們沒有,我也會不惜任何代價去弄幾門過來仿制!”朱八十一早就想到了這一點,所以也不覺得吃驚,“泄密這種事情,咱們只能盡力拖延,卻無法從根本上阻止。所以對付的辦法只有一個,永遠比他們領先一步。他們學會了造四斤炮,咱們就造五斤炮,造六斤炮。他們的火炮能打三百五十步,咱們就爭取能打五百步、一千步。讓他們在咱們身后慢慢追,慢慢追,步亦步趨亦趨,只要咱們別停下來,早晚都會絕塵而去!讓他們永遠在后面吃屁!” 第一百五十四章 高筑墻 “讓他們在后面吃屁!”“哈哈,讓他們拼命追,累死他們!”黃老歪、蘇先生等人興高采烈,揮舞著胳膊附和。 陳基和葉德新等新來的幕僚們也覺得自家都督說得霸氣,只不過大伙都是讀人,無論什么時候形象還是要顧忌一些的。只是互相看了看,微笑著點頭。 “古人講究耕戰立國,咱們淮泗這一帶,種地肯定不成。即便所有人都去種莊稼,打下來的糧食也未必夠吃。所以咱們只能想其他辦法。從鹽和武器上打主意。這兩樣,就是咱們的莊稼。并且是旱澇保收,不怎么受老天爺影響的鐵桿莊稼!”趁大伙的興致都被調動了起來,朱八十一趕緊灌輸自己的發展理念。 作為一個二十一世紀工科宅與十四世紀苦力宅的混合體,政治遠見他未必有多少。但同樣也沒有三年橫掃兩淮,五年席卷天下的那種雄心。他堅定地認為,飯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 這種思維,實際上來自于二十一世紀的戰略游戲。種地、挖金子、造兵,最后再以優勢的兵力和先進的武器去碾壓敵人。 而淮安的城所處的地理位置,讓他沒辦法在一上手時就安安心心地種地、挖金子。所以他就必須想辦法給自己爭取一個安全的發展環境。如此,周圍的各路紅巾軍勢力,就成了穩妥的盟友人選。 只要他們不來偷,朱八十一愿意將自己已經開發成熟的武器,防具,源源不斷地賣給他們,讓他們也一道發展壯大。朱八十一甚至有意地在壯大盟友們的實力,以求眾人能吸引走蒙元朝廷更多的目光,讓朝廷的注意力不要過早地落到淮安這邊來。 就像一個月前的沙河戰役,劉福通和也先帖木兒對峙了那么久,雙方都已經疲憊不堪。即便吳二十二和陳德兩個不攜帶那么多火炮過去,有了他們兩個和芝麻李、趙君用所部的生力軍加入,,劉福通照樣能把也先帖木兒車翻在地,只是最后的戰果,未必會像現在這邊輝煌而已。(注1) 而有了火炮助陣之后,劉福通一舉攻克的汴梁。又與芝麻李、趙君用、布王三等人聯手橫掃了黃河沿岸的大部分地區,將洛陽、汴梁、睢陽、徐州徹底連成了一整片。這是聲勢,可就足以震動天下了。與其相比較,如今只占據了淮安、泗州以及淮河以東,黃河以南一小片沼澤區的朱八十一,就是米粒與珍珠,螞蟻和恐龍。蒙元那邊的當政者即便再睿智,再有遠見,也不會將淮安新軍當作重點消滅對象。 “都督是一軍之主,您說怎么干,咱們就怎么干!”聽了朱八十一的話,黃老歪當然是毫不猶豫地表示支持。 他現在不光管著淮安新軍的武器、防具制造,連整個淮泗體系的手工業,造船業,也一肩擔了起來。在淮安城里,算得上是個跺跺腳,地面亂晃的重量級人物。所以非常滿意現在的地位,一切都愿意聽從朱八十一的安排。 “今天都督的話,大伙都牢牢記在心里就行了,誰也不準往外說!”蘇先生則頓了頓金拐杖,鄭重強調。這輩子最大夢想是個縣丞的他,如今穩居都督府長史的位置,心中非常清楚自己的富貴來源于哪里,也非常清楚如何才能永遠地保證自己的特殊地位,所以在大方向上,絕對緊跟朱八十一腳步,輕易不肯跟前者別苗頭。 “厚積而薄發!自古成霸業者無不如此!”陳基和葉德新等新來的幕僚們,更說不出什么反對意見。一個個只會頻頻點頭,“昔日漢高祖避居關中,不與霸王爭一時之短長。。。。。?!?/br> “別掉書包,反正我覺得吧,讓劉福通他們打頭陣,咱們后邊悶聲大發財最好!”第二軍副指揮使伊萬諾夫最愁別人引經據典地說話,不待陳基等人發揮完,就跳出來,大聲打斷。 他這句話,基本上代表了武將們的整體意思。先讓別人拼命,自己在后邊養精蓄銳。只是徐達、胡大海這些人都都比較沉穩,心里想了,也不會把話擺到明處。只有他,嚷嚷完了還帶著幾分洋洋得意,扭過頭,笑呵呵地向逯魯曾咨詢,“老進士,你說我這話對不對。等劉福通把元軍耗疲了,在哪買再沖上去轟幾炮。哈哈,又是一個沙河大捷!” “就你聰明!”老進士逯魯曾瞪了他一眼,無奈地表態,“都督見識深遠,逯某望塵莫及。然而都督此策若是施行,必然會使得各路紅巾軍中弱者愈弱,強者愈強,從長遠看,與我淮安未必有利!” “是啊,都督三思!據屬下所知,那劉福通劉大帥,可不是個有胸懷的人!”正在議事廳里忙碌的于常林走上前,躬身附和。 雖然是蘇先生屬于一個派系,但這件事情上,他卻必須支持逯魯曾。因為逯魯曾看事情的眼光,的確比蘇先生仔細得多。 眼下天下紅巾,規模比淮安這邊還大,或者跟淮安大致相同的,全加起來有十幾路。其中實力最強,名聲最響亮的,就是劉福通為首的潁州紅巾。除了自己自立為帝的徐壽輝之外,其他如宿州芝麻李、洛陽布王三、襄陽孟海馬、濠州郭子興等,名義上,都是劉福通的下屬,要受他這個自封的天下紅巾大元帥節制。 然而名義只是個名義,眼下紅巾軍實際上為一個組織松散的造反者聯盟。如果大伙不肯奉劉福通的命令,后者也拿大伙沒什么太多辦法。所以朱八十一才可能在淮安自行其是,哪怕弄出很多前所未有的新政令來,當地的士紳百姓也只能遵照執行,想告狀都沒地方能接狀紙。 但這種組織松散的聯盟狀態,卻也不是永遠一成不變。它能繼續存在的前提有兩個,第一,來自外界的軍事威脅始終持續不斷,第二,劉福通的實力沒膨脹到一定地步,還不能肆無忌憚的吞并其他人。無論其中哪一個條件被打破,目前的淮安軍的好日子,就會立刻蕩然無存。 沙河一戰,蒙元朝廷損失慘重,不經過兩三個月時間喘息,肯定沒有力氣再度揮師南下。而汴梁一戰,又使得劉福通的個人威望和所掌控的實力,飛躍了不止一個臺階,把其他同盟者遠遠甩在了后面。 所以,如果朱八十一在這種時刻,敞開量出售火炮給劉福通,卻同時因為竊密等緣由,故意消減其他各路紅巾勢力的火炮供應,就會促使平衡加速被打破??梢灶A見,用不了太久,河南江北行省紅巾軍勢力范圍內,就會出現劉福通一家獨大的局面。屆時,大魚吃小魚的事情,就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你們的意思我明白!”畢竟已經當了十多個月的左軍都督了,朱八十一早就不是當初那個政治菜鳥。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大伙在擔心什么。想了想,繼續補充道,“那就再加一條,本都督這里賣給友軍的火炮,是專門用來對付韃子的。如果有誰拿來對付自己人,無論他是誰,官多大。只要被本都督得知,就列入武器禁運名單。從此,再也甭想從淮安買到任何武器!” “這,都督,這。。。。?!钡菚r,包括老進士逯魯曾在內,議事廳中所有人都把嘴巴張到了地面兒上 武器禁運!都督這又是從哪找來的新名詞?!別人家那里大魚吃小魚,非得用火炮么?只要彼此之間實力差距大到了一定程度,可能一頓鴻門宴,幾百個個兵,就把問題解決了,哪還用得著火炮對轟?! 不過對朱八十一嘴里總是冒新名詞的事情,大伙倒早就有了一定程度的免疫力了。因此震驚了一會之后,便放棄了對這個名詞的刨根究底。而是再度小心翼翼地提醒,“上個月劉福通將杜尊道的兵權奪了。。。。?!?/br> “只要他們不動李總管和趙長史,咱們這邊就當沒看見吧!”朱八十一想了想,無可奈何地搖頭。 勢力一膨脹,內部政令統一,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如果把他擺在劉福通的位置上,恐怕也不會準杜尊道跟自己分享權力。 “上次都督封還了劉福通的手諭。。。?!?/br> “他不很快就加封了李總管做整個河南江北行省的平章政事了么?”朱八十一又笑了笑,低聲回應?!霸蹅児懿涣四敲催h。劉福通必須保持強大,他強大了,才能頂住蒙元。而只要李總管、趙長史和咱們三家能抱成團。劉福通心胸再狹窄,想動其中一家,也得想想另外兩家的態度。至于封還手諭這種小事兒,今后少不得還要發生很多次。劉福通不會計較,我更不會放在心上?!?/br> 上次劉福通試圖用分封的辦法瓦解徐州紅巾,在他和趙君用兩人不謀而合的反對下,最后以認輸告終。隨即,芝麻李的任命,就成了河南江北平章政事,地位僅在劉福通本人之下。趙君用仍為歸德大總管,朱八十一則又多升了伴格,成為淮東大總管。二人仍歸芝麻李統屬,徐州軍的體系,也依舊保持著相對完整。 只要徐州軍的體系沒被打破,劉福通想要打淮安的主意,就同時面對芝麻李、趙君用和朱八十一三人的怒火。這個代價,他很難承受得起。所以在紅巾軍內部,芝麻李和趙君用,又成了第二道擋在淮安前面的城墻,不但遮擋著蒙元的進攻,同時還能抗住來自內部的傾軋。 兩道看不見的墻,躲在里邊繼續挖金子、種地、造兵!朱八十一搓搓手,滿臉得意。 注1:正史上,沙河戰役是劉福通獨力完成的。雙方隔著河對峙了一個多月,然后也先帖木兒那邊稀里糊涂地發生了營嘯。然后蒙元三十萬大軍一哄而散,所有糧草輜重全落在了劉福通手里。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追趕 “如漢卿所言,這沙河大敗,也要怪在那姓朱的頭上?”就在朱八十一和逯魯曾、黃老歪等人琢磨著如何將禍水西引,為淮安軍爭取“種田”時間的當口。大都城中,卻有幾雙銳利的眼睛,緊緊地盯上了他們。 “大人還是叫我小四為好,聽著舒坦。漢卿兩個字,是出去給別人叫的,圖著不失了大人的臉面!”脫脫自幼的玩伴,右丞相府管家李漢卿躬了下身子,誠惶誠恐。 “又來這一套!”脫脫看了他一眼,輕輕搖頭,“自打弱冠之后,闔府上下,誰曾把你當作奴才看待過?” 這是一句實話。對于李漢卿這個玩伴加書童,脫脫府里的男女老幼都尊敬有加。而難得的是,李漢卿從來不恃寵而驕,總是心甘情愿地以奴才自居,仿佛只有這樣,才會讓他自己感到舒坦一般。 這次,他又果斷地跪了下去,哽咽著回應,“大人從沒把李四當奴才,但李四卻不能忘本。所以漢卿兩個字,大人還請千萬不要再叫了。否則,李四就再也沒臉留在府中了!” “也罷,隨你!”見他說得如此情真意切,脫脫只好滿足他的心愿,“反正名字只是個稱謂。在家里,你是我的書童,在外邊,你就是我府上的第一管家。即便偶爾外出公干,無論多久,這個位置,始終給你留著!” “大人如此相待,李四若是再不粉身以報,就不是人了!”李四又磕了個頭,自己從地上爬起來,紅著眼睛回應。 “你已經做得夠好了!”脫脫笑了笑,輕輕點頭?!俺⑴沙瞿敲炊嗵阶?,報回來的消息,全都是賊兵勢力大,賊人有當地百姓襄助,來去飄忽等等廢話。只有你,能把前因后果說得這么清楚。比也先帖木兒給我信上,說得都清楚!” “也先主人是當局者迷!”李四想了想,不敢居功,主動替打了敗仗的也先帖木兒解釋。 “什么當局者迷啊,他根本不是個打仗的料子,偏偏逞能。我勸過他,他又覺得我這個當哥哥的是在耽誤他的前程!”脫脫又笑了笑,不屑地撇嘴。 弟弟也先帖木兒是個好文官,好御史,卻絕不是個好統帥。但是不把兵權交到他手上,自己的右相位置,就始終不見安穩。所以當初無奈之中,只能兩害相權取輕,誰料帖木兒卻連汴梁都沒守住,丟光了三十萬大軍,只帶著幾千親信逃回到黃河北面。 這下好了,朝廷中那些短視的家伙,正瞅找不到自己的把柄呢。弄權誤國,任人唯親,洋賊自重。什么有的沒的罪名,一股腦全扣過來了。而那妥歡帖木兒陛下,自幼又是個受盡了權臣欺凌的,最怕重現當年噩夢。沒吃這個大敗仗之前,還想消減相權呢,吃了這個大敗仗后,削起來更加名正言順。 “是紅巾賊憑著火器犀利,打了也先一個措手不及!”作為一個忠心耿耿的奴才,李四絕不肯說主人半句壞話。想了一會兒,再度把話頭引到淮安軍身上。 “你說這話,我信??晌以趺茨眠@個理由去說服皇上???”脫脫看了他一眼,無奈地嘆氣?!澳腔窗操\,只出動了三千人。而劉福通是十五萬,芝麻李五萬,趙君用三萬。誰是主力,誰是幫手,幾乎一目了然。我去跟皇上說,劉福通的十五萬大軍不足為懼,朱八十一的三千兵馬是罪魁禍首?;噬线€不當場就跟我掀了桌子?” “可事實就是如此??!”李四指了指自己親筆寫的密報,苦苦堅持,“當時劉福通和也先主人隔著沙河對峙了一個半月,其實雙方都已經成了疲兵。從淮安來的那支紅巾賊,人數雖然只有三千,卻帶了四十門火炮。半夜弟兄們正熟睡的時候,四十門大伙一起轟過來,能不炸營么?要怪,只能怪鞏卜班,他一個老行伍,居然建議也先主人將營盤扎在河岸邊上!” “鞏卜班死了,人死了,一了百了。而也先卻還活著?;噬弦恢辈豢现嗡淖?,就是等著老夫認罪呢!”類似的話,脫脫今晚已經聽好幾遍。又看了李四一眼,不耐煩地強調。 “人雖然死了,但罪責不能不負!”李四被瞪得愣了愣,聲音迅速變低,“紅巾賊的炮,至少能打三百五十步遠。而他的營盤,距離河灘只有一百五十步。紅巾賊半夜把火炮用船拉著悄悄靠岸,巡夜的弟兄根本不可能發現!皇上若是不信,大人可以帶著皇上去軍械局驗炮。即便是咱們自己仿制的銅炮,裝上屬下派人重金收購回來的黑色火藥,也能打三四百步遠!” 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俗話說,百聞不如一見。讓妥歡帖木兒陛下親眼看一看新式火炮的威力,他就會明白哪個方向才應該是朝廷下一步用兵的重點。而明白了火炮的威力,就知道也先帖木兒敗得其實有情可原,遷怒自己的心思,也會減輕一些。 想到這兒,脫脫輕輕舒了口氣??粗钏牡难劬?,低聲詢問,“你重金收購回來的火藥還剩下多少?咱們這邊的軍械局,能仿制得出來么?” “已經給制造火藥的匠戶們說清楚了,半個月之內如果能拿出配方,每人賞銀百兩。如果半個月之內配不出同樣的火藥來,耽誤一天砍一顆人頭,直到殺光所有人為止!”李四表情立刻開始發冷,嘴里發出毒蛇吐信一樣的聲音。 “嗯!”脫脫眉毛微微一跳,旋即明白李四做得有道理。軍器局的那幫匠戶,是全國搜羅來的翹楚,沒理由徐州工匠們能配制出來的火藥,他們卻配制不出來。所差的,就是對雇主的耿耿忠心罷了。相信在鋼刀之下,能逼得他們全力以赴。 “屬下派在紅巾軍里的臥底,已經打聽清楚了。那邊掌握負責配制火藥的,都是幾個主將的身邊人,而不是什么能工巧匠,所以配方,肯定不會太復雜。無非是硫、硝、碳這三樣主料的成分變化,外加少許輔料而已。并且工匠們也用漂洗法驗證過,紅巾賊的火藥里邊,恐怕連火油、巴豆、砒霜這些輔料都沒有,很可能,就是硫、硝、碳粉三樣!” “如果真如你說判斷,兩個月之內,咱們的火炮,也能推到戰場上了!”脫脫聞聽,精神大為振作。拳頭緊握,在半空中揮來揮去。 “也許用不了兩個月!”李四想了想,非常自信地回應,“軍器局的工匠們,是用精鋼鋸,將屬下重金收購回來的那門火炮,從中刨開來,原樣仿制的。雖然造出來的比原來那門笨重了些,也容易炸膛。但屬下讓他們把名字都刻在炮身上,并且第一炮都由他們自己親手點火。想必他們不會主動找死!” “這個辦法好!這個辦法好!”脫脫摸了一下李四的后腦勺,連聲贊許,“可惜你出身寒微了些,否則,去做個軍器監都綽綽有余?!?/br> 李四比他高出了大半頭,為了讓他摸得舒服些,故意彎下了膝蓋,笑著回應,“有道是,宰相家的門房四品官。軍器監也不過是正四品,說實話,李四真不稀罕。李四寧愿永遠跟著老爺,做個宰相家的門房!” 他永遠做宰相家的門房,即意味著脫脫將永遠當宰相。這個馬屁拍得,可是水平非同一般的高。大元右丞相脫脫聽了,果然被逗得哈哈大笑,“你小子啊,這張嘴能把死人說活了。好,我就盡力做一輩子宰相,讓你做一輩子四品書童。咱們主仆兩個,這輩子有始有終?!?/br> “謝老爺洪恩!”李四再度跪下去,作勢欲拜。 脫脫一把將其拉起來,笑著搖頭,“別拜,別拜,老夫跟你自幼相交,不差你這兩個頭。對了,你剛才說咱們的炮又重又容易炸膛,到底跟紅巾賊的炮差距有多大。你說實話,別老拿好聽的安慰我!” “這可就難說了!”李四想了想,皺著眉頭回應,“大人你可能不知道,同是四斤炮,在不同人手里,得到的消息卻是完全兩個樣子。有的紅巾賊那邊,據說打上十幾炮,就會炸膛。有的卻說,連續打二三十炮都沒問題。還有人說,他們那邊就從沒炸過。另外,淮安賊的四斤炮,也做得一批比一批精良。非但越來越不容易炸膛,炮的重量,也在不斷減輕!” “不斷減輕?他們怎么做到的?”脫脫剛剛舒展的眉毛,立刻又皺成了一個疙瘩。 火炮威力的確大得驚人,但每一門炮的造價,也的確高得嚇人?;旧弦珊~九成左右的青銅制造。一門發射四斤彈丸的炮,需要六百多斤青銅。如果用這些銅料來鑄造銅錢的話,即便是最標準的銅六鉛四錢,都能鑄造二百多貫。再加上火耗,一門青銅炮的造價竟高達三百余貫,絕對是個燒錢的大坑。 而紅巾軍那邊,卻能在加強火炮壽命的同時,不斷減輕火炮的重量。這意味著他們每造一門炮,都能比大元這邊少花四五貫。長期這樣下去,光是耗,也能把大元朝廷耗得筋疲力竭! “屬下也不知道他們怎么弄的。估計是熟能生巧吧!據探子們送回來的消息,上個月光是給劉福通一家,他們就提供了一百二十門炮!” 第一百五十六章 工業 “一百二十門炮?”脫脫又激靈靈打了個冷戰?!耙话俣T炮,他一個月造的?大都這邊呢?中書省的幾個軍器局加起來,每月一共能造多少門?” “大都軍器局上個月一共早了四十門。試炮時毀了五門,還剩三十五門。其他幾個軍器局全都加起來,差不多也是三十門左右?!崩钏脑缬袦蕚?,如數家珍般低聲回應。 “七十門!少了些,不過剛開始,也算可以了,關鍵是要把火藥配方盡早弄清楚!”脫脫聞聽,安慰地吐氣。然后想起淮安光是給劉福通就能提供一百二十門火炮,剛剛興奮起來的眼神迅速又黯淡下去,“淮安那邊是一個月造的么?加上給芝麻李、布王三這些人的,他們一個月,恐怕能造二百門炮吧!” “他們的可怕之處就在這里!”李四想了想,鄭重回應,“據幾個探子的密報匯總起來,上個月,淮安那邊至少向外賣出了二百五十門火炮。就算在此前有些存貨,他們每個月所能造出的炮數,恐怕也在一百五十門之上。那朱屠戶下手又黑,每門炮,他至少要賺一半的利錢。一百五十門炮,他至少能賺到七萬五千斤銅,折錢兩萬余貫。長此以往,光是賣炮,他就富甲天下了!” 朱屠戶向友軍出售的銅炮,價格為每門一千斤紅銅,或者等值的糧食、生鐵。這個數字,脫脫是早就知道的。而淮安那邊,每門炮的重量,已經從最初的五百七八十斤,降到了五百三十出頭。這也就意味著,淮安城每向外賣一門炮,賺到的材料就差不多夠給自己再造一門。按每月一百五十門炮估計,一年以后,淮安城頭就能堆上一千兩三百門炮。到時候甭說率軍去攻城了,就是連城墻根兒,恐怕都沒人能靠得近! 正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約略估算了一下淮安軍的發展速度,脫脫立刻就明白先前李四的急切心情了。咬了咬牙,低聲道,“你今晚的話,明天老夫會如實向陛下轉述。就是拼著被人彈劾,老夫也要勸陛下把用兵的重點指向兩淮!” “大人英明!”李四終于如愿以償,拉著長聲,大拍脫脫的馬屁。 “英明個狗屁,守著全天下最好的工匠,拿著全天下最充裕的材料,居然造炮都造不過一個屠戶!”脫脫白了他一眼,悻然回應,“咱門這邊能再快一點么?雖然打仗未必完全依靠火炮,但咱們以傾國之力,卻被賊人用一座城池就比了下去,聽起來總是讓人心里不太舒服!” “主要是一開始不懂得如何造,慢慢的,速度倒也能提上去!”這個問題,李四可沒敢立刻回答。而是想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解釋道,“軍器局那邊,小的曾經親自去盯過。關鍵是泥模干得太慢,即便哪文火烤著,也得十天或者半個月才敢用。否則,一旦筑炮時,泥模未干,水汽就會沖進銅汁里。這樣造出來的炮,根本不能用,第一次試炮就會炸膛!” “噢!是這樣??!”對于具體鑄造細節,脫脫了解得不多。但從李四的描述中,他也多少能明白問題關鍵所在,“那能不能一次多造些泥模,分批慢慢干著。這批用完了,下一批也就頂上來的,速度自然就能趕上淮安那邊!” “大人英明!”李四又拍了一句馬屁,連連點頭,“大人雖然沒親眼看見他們造炮,卻比那些軍器監,軍器丞門都高明多了,一句話就說到了點子上。屬下前幾天去軍器局時,也是這么跟他們交代的。他們已經照著做了,打算提前先屯幾千個泥范出來,需要時,隨時都可以用!” “嗯!”脫脫手捋胡須,再度滿意地點頭。然而,很快,他的思維就又跳到了對手那邊,“朱八十一拿下淮安多長時間了?” “差不多三個月了吧!”李四如果放到后世,絕對是一個超級秘書。想都不想,便給出了答案。 “也就是說,他在淮安城一安定下來,就立刻造了幾百個或者上千個泥范備用。然后一批批造炮,一批批地再造泥范,已經輪換開了!”脫脫想了想,猶豫著推測。 “小的估計是這樣。那朱八十一小屠戶出身,向來懂得精打細算。而淮安城里頭,又有很多做首飾和各類酒器、擺件兒的匠人。剛好都被他拉入軍中,一起去鑄造火炮!” “嗯,應該是這樣!”脫脫點了點頭,對李四的推斷表示贊同?!八云戳嗣ネ狄u淮安,恐怕除了看上了城里邊的鹽稅之外,就是沖著工匠們去的。不過淮安城的工匠數量再多,手藝再巧,恐怕也跟大都城這邊沒法比。你明天拿老夫手諭,把懷柔那邊的鐵工匠戶全都調到大都城的軍器局中。然后就給我盯在那里。老夫就不信,老夫集傾國之力,還造不出一模一樣的大炮來!” “是!”李四立刻躬身領命。 看到他一板一眼的模樣,脫脫笑了笑,繼續說道,“至于朝廷的下一步發兵方向,就交給老夫去跟皇上關說。咱們兄弟倆一內一外,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撐起大元這片殘山剩水!” “這。。。。。是!”李四愣了愣,紅著眼睛點頭。殘山剩水這四個字,可用得實在有失妥當。然而看到脫脫才四十出頭,就已經花白了的頭發。忍了又忍,他最終還是把提醒的話憋回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