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把全部賭本都押上去,也許還有機會挽回一點顏面,然后再從容組織撤退。如果此時此刻還舍不得拼命的話,萬一被紅巾軍從右路殺到自己帥旗前,先前苦苦支撐的左路和中路也勢必陷入混亂狀態,今天跟隨自己出征的這六千余眾,就要全部葬送在這里! “是,大帥!”三個百夫長不敢再爭,跳下坐騎,徒步帶領著各自麾下的親兵百人隊,朝徐徐而來的矛墻迎了上去,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是一片猙獰。 距離太近,騎兵太少,所以還不如棄馬步行,列陣而戰。他們是親兵,主帥的親兵,精銳中的精銳。而對方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幾個月前手里握的還是鋤頭。 “擂——鼓!”褚布哈回頭瞪了滿臉恐慌的高麗鼓手們一眼,胡須根根直豎,就像一頭暴怒的獅子。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北姼啕惞氖謧儽粐樀靡欢哙?,拼命敲打起了戰鼓。低沉的鼓聲貼著地面奔涌向前,不停地催促著親兵們的腳步。三百名鎧甲鮮明的親兵猛地仰起頭,發出一聲咆哮,“啊——!”,高舉著彎刀朝矛墻撞了過去。 “把矛端平!”胡大海的瞳孔猛地一縮,平端起長矛,對準前面沖過來的元軍將領胸口。 “把矛端平,把矛端平!”吳良謀、伊萬諾夫還有輔兵中的百夫長們,各自端穩撿來的漢軍制式長槍,把三尺長的槍鋒對準沖過來的元兵。 “向前五步,沖!”胡大海又高喊了一聲,邁動雙腿,大步向前沖去。 “向前五步,沖!”吳良謀、伊萬諾夫還有輔兵中的百夫長們,齊聲重復。跟緊胡大海的腳步,并肩而前。 雙方將士咬著牙,加速互相靠近。彼此很快就能看見對方的眼睛,鼻子,還有淡黃色的面孔?!皻ⅰ?!”在最后的瞬間,雙方都奮力將憋在胸口的氣吐出,將兵器朝對方要害遞去,每個人下手都毫不猶豫。 血,像噴泉一樣從傷口涌了出來,上百道,齊齊噴上天空,將風和陽光,都染成了耀眼的紅。 傷者慘叫著地面上翻滾,死者悄無聲息。沾滿鮮血的尸體旁,雙方將士舍命搏殺,或者刺死對手,或者被對手刺死,別無選擇。 吳良謀挑開砍向自己的彎刀,一矛刺穿對手的喉嚨。另外一把彎刀立刻閃著冷光砍過來,直奔他的胸口。身邊的紅巾弟兄迎上去,用長矛替吳良謀擋住必殺一擊。第三把彎刀砍過來,砍斷這名弟兄的鎖骨,同時也被伊萬諾夫刺死。吳良謀怒吼著抖槍,將偷襲自己的人挑上半空。 “保持陣形,保持陣形!”胡大海一邊帶隊沖殺,一邊大聲強調?!霸蹅冞@邊人多,別跟他們單打獨斗。一起向前戳,一起向前戳,戳死他們!” “戳死他們,戳死他們!”周圍的紅巾軍將士扯開嗓子重復,同時將手中長矛奮力向前攢刺。三名沖過來的蒙古兵招架不及,身上被捅出了無數血窟窿,慘叫著倒在地上,很快就停止了呼吸。 “保持隊形,保持隊形!”紅巾軍百夫長們大聲吶喊著,將經驗四下傳播。戰場是最佳的練兵場所,幾次惡戰打下來,活著的都是精兵。 “保持隊形,一起捅,一起捅!”周圍的紅巾軍輔兵們迅速掌握了殺敵和自保的關翹,將彼此的身體盡量靠攏在一起,肩并肩舉矛,肩并肩前刺,彼此成為身邊袍澤的最后依仗。 一名身材粗壯蒙古牌子頭叫喊著沖到陣前,用圓盾擋開對手的矛鋒。一條,兩條,三條,更多的長矛從兩側刺過來,刺入他的左右肋骨。然后將他高高地挑起,高高地甩到半空中,血流如瀑。 另外三名色目武士結成一個小陣,背靠著背,與周圍的紅巾軍展開搏殺。他們的武藝遠遠超過了周圍的紅巾軍弟兄。然而這里卻不是江湖比武,沒人跟你講什么人數對等。幾根長矛從側上方絆住他們的兵器,另外幾根長矛從斜下方刺入他們的大腿。 “啊——!”三名色目武士如受傷的惡狼般發出慘叫,悠長而又凄涼。紅巾軍弟兄迅速將矛抽了回去,血像噴泉般從他們的大腿處向外噴射,在周圍地面上匯聚成溪。色目武士們失血過多,站立不穩,小陣分崩離析。數桿長矛刺過去,結束了他們的痛苦。 “頂住,頂住,大帥就在咱們身后!”親兵百夫長阿塔赤大聲怒吼,手中彎刀舞得像風車一樣急。幾十名蒙元親兵和他聚在一起,組成了一個難啃的疙瘩。一隊紅巾弟兄沖上來,被他們硬生生頂住。雙方在極小的范圍內,以命換命,誰也不肯退后。周圍紅巾軍像潮水般繼續向前涌去,與另外一伙蒙元士兵頂在一起,推著對方不斷移動。 “老伊萬你繼續帶隊向前殺,這里交給我!”胡大海忽然從人流中轉過身,快步沖向膠著的戰團。一名紅巾弟兄重傷倒地,他快速從缺口沖進去,手中長矛如巨蟒般,刺向正對著自己的敵人。 “鐺!”阿塔赤在最后關頭,用彎刀擋住了胡大海的矛鋒。然后咆哮著展開反擊。身子左右晃動,刀刀不離對手要害。胡大海側步,轉身,再回轉,再側步。動作敏捷得如同一只撲食的豹子。三下兩下,就挑飛了此人的彎刀。然后又是一槍,挑碎了此人的喉嚨。 蒙元士兵組成的鐵疙瘩迅速崩潰。失去的主心骨的武士們,調轉身體,落荒而逃?!氨3株囆?!”胡大海舉槍強調了一句,帶領大伙快步追上,從背后一一刺翻敵人,將他們變成一具具尸體。 方陣再度變得整齊,陷入陣內的蒙元士兵或者被殺,或者倉惶逃走。長矛再度組成了墻,滾滾前推。千人,千矛,如墻而進。褚布哈的親兵們在另外兩名百夫長的帶領下,節節敗退,節節抵抗,被殺得苦不堪言。 “擂鼓,擂鼓助威!”廉訪副使褚布哈咬著牙發出一道命令,然后跳下坐騎,徒步沖向了自己的親兵,與他們并肩作戰。 “大帥來了,大帥親自來了!”百夫長阿蘭達兒和都丹扯開嗓子大叫,利用褚布哈的威望來鼓舞士氣。周圍的親兵們快速組成一道道人墻,將褚布哈擋在身后,死戰不退。 回光返照一般,他們重新爆發出了驚人的戰斗力。頂住了紅巾軍的矛墻,令對方不得寸進。胡大海親自帶隊向前沖了兩次,都沒能撼動對手,氣得大聲咆哮,“讓開,不想死的讓開。你們要么是漢人,要么是色目佬,為一個蒙古韃子拼哪門子命?!” 褚布哈的親兵們憤怒地看著他,繼續咬牙死戰。寧可被長矛刺成篩子,也要維護身后的主帥,維護軍人的榮譽。褚布哈是個好官,雖然身上依舊帶著蒙古人固有的傲慢,平素對他們這些親信,卻是推心置腹,有求必應。所以,他們必須給予十倍的報答。 “老胡,讓我來!”劉子云不知道什么時候,端著一桿火繩槍,從長矛陣側面繞了過來。槍口探過吳良謀的肩膀,對準褚布哈的胸口。 “別胡鬧!退下!這伙人扎手!”胡大海大聲喊了一句,唯恐劉子云以身犯險?;鹄K槍的近戰能力等于零,萬一千夫長劉子云戰死,大伙今天的戰果至少要黯淡一半兒。 回應他的是一聲巨響,“呯!”?;鹄K槍的槍口噴出一道硝煙,十步外的褚布哈應聲而倒。 注1:關于胡大海的武力。正史中的胡大海,是個智勇雙全的良將。并非評書中的那個三板斧。非但驍勇善戰,并且愛惜士卒,體恤百姓。在為朱元璋打下大片地盤的同時,還發掘舉薦了劉基、宋濂、葉琛等人。只可惜后來死于降將的謀殺,沒能親眼看到蒙古人退出中原。酒徒非常欣賞此人,所以會在這本架空小說中,給他一個輝煌的位置。 第一百三十四章 淮安 “大帥——!”眾親兵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扭過頭,看著胸口被打出了一個破洞的褚布哈,放聲悲鳴。 “呯!呯!呯!”二十幾名腿腳最利落的火繩槍手跟著劉子云的腳步繞了過來,將槍管架在自家兄弟的肩膀上,對準近在咫尺的蒙元親兵扣動了扳機。 先前唯恐隊形不夠密集的蒙元親兵們頓時被放倒了整整一排,剩下慘叫一聲,丟下褚布哈的尸體,撒腿就逃。 “追上去,殺光他們??!”胡大海舉槍高呼,帶領吳良謀等人開始追亡逐北。 “先別忙著追,砍旗,砍了褚布哈的帥旗!”劉子云把火繩槍丟到伊萬諾夫懷中,從自己腰間解下鐵皮喇叭,大聲提醒。 “殺二韃子,殺二韃子!” “砍旗,砍旗!” 狂喜之下,眾輔兵們再也顧不上保持隊形了,或者追隨胡大海和吳良謀,去追殺戰場的潰兵?;蛘吡嘀L矛大刀,奔向褚布哈的帥旗。先一刀將旗桿放倒,然后掄起刀片子來沖著已經嚇癱了的高麗鼓手和一眾各族幕僚頭上亂剁。 “別殺俘虜,別殺俘虜,留下換錢,留下換錢!火”劉子云見狀,趕緊又把喇叭舉起來,約束軍紀。 哪里還來得及,外界的威脅一去,輔兵們被一直壓抑著的激情徹底迸發了出來。東一群,西一簇,見到身穿元軍服色的人就沖上去砍殺。也不管對方人數多寡,戰斗力高低。 “奶奶的,還是欠練!”劉子云氣得破口大罵,無奈之下,只好盡最大可能收攏自己熟悉的部屬,“火槍兵,火槍兵向我靠攏!弓箭手,弓箭手,朱晨澤你個王八蛋,好幾個月都白煉了,趕緊把你的人召集起來,跟我去給都督幫忙!李子魚,李子魚,把擲彈兵全都給我招呼過來,咱們從背后去殺二韃子!” 好在戰兵和擲彈兵受的訓練時間稍長,紀律性也稍好一些。聽到自家千夫長大人發怒,紛紛拖著武器跑了過來,在劉子云身后重新整隊。 接下來的戰斗,就完全可以用“摧枯拉朽”四個字形容。發現褚布哈的帥旗被砍倒,先前一直在拼命死撐的各支元軍千人隊,頓時亂成了一鍋粥。軍官和士兵爭相逃命,根本組織不起任何有效抵抗。 即便偶爾有一兩股冥頑不靈者,下場也都慘不忍睹。越打越有經驗的紅巾軍長矛兵頂上前,用矛鋒將他們逼得節節后退。然后火槍手們跑到長矛陣后,將火繩槍架在袍澤的肩膀上,頂著敵軍的胸膛扣動扳機。 “呯!呯!呯!”“呯!呯!呯!”一輪射擊沒結束,那些試圖頑抗到底的蒙元兵卒就徹底喪失了斗志。嘴里大聲喊著“妖法,妖法!”之類的語句,丟下兵器,抱頭鼠竄。 已經打瘋了的紅巾軍弟兄則像趕羊一樣驅趕著敵人,追亡逐北。一直到遠遠看見了淮安城的城墻,才在自家斥候的嚴厲招呼下,勉強停住了腳步。然后被朱八十一和徐達等人帶著,在距離東城門口二里遠的位置重新整隊,以免遭到城內守軍的反撲。 那淮安城的蒙古達魯花赤者逗撓,早就從搶先騎著馬跑回來的蒙古兵嘴里,得知了褚布哈戰敗的消息。然而他卻沒勇氣率兵出城給褚布哈報仇,只是將城內剩余的三千多新兵老兵兵們一并都趕上了城墻。然后緊閉四門,扯起吊橋,嚴防死守。 可憐的蒙元潰兵們,一口氣跑了七里半地,途中累得吐血而死者數以百計。好不容易看到了脫身的希望,卻過不了護城河。一個氣得趴在地上,放聲大哭??迚蛄?,發覺紅巾軍并沒有趁機過來砍殺他們,趕緊訕訕地抹了一把臉上的鼻涕眼淚,順著河沿溜走,從此再也不給朝廷賣命了。 “干脆讓末將帶人把他們全抓回來,負土填河,然后以其為前驅,蟻附而上!”吳良謀依舊沒打過癮,跑到朱八十一面前,主動請纓。 “胡說!這么高的城墻,爬上去得活活累死!”朱八十一搖搖頭,一邊身手替他從鎧甲上拔箭,一邊笑著說道?!跋劝鷤?,清點損失,然后再想破城的辦法!” “哎呀——!”吳良謀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還帶著傷,疼得呲牙咧嘴。 伊萬諾夫和劉子云等人哈哈大笑,互相幫襯著,脫下鎧甲,用鹽水清洗傷口,敷抹吳家特制的金創藥。又是七手八腳好一通忙碌,等把傷口處理完了,留在韓信城的兩個輔兵百人隊,也和先前被俘后倒戈的李奇等人,押著副萬戶寶音以及他麾下的一干蒙古親兵趕了過來。 那韓信城與淮安之間,原本就有河渠相連。留守在大船的朱強等人,確定了兩城之間已經沒有敵軍,也用大船將左軍出征時攜帶的糧草輜重等物,運到淮安城的東門之外。 朱八十一見此,干脆命令弟兄們在距離淮安城北門三里處扎下了營盤,然后又分了給了徐達兩百戰兵和五百輔兵,命令后者回韓信城,肅清城內殘敵,打掃戰場,并且替大軍守穩退路。自己則在吃完了午飯之后,以降將李奇為向導,圍繞著淮安城勘察起地形來。 不勘察不知道,一勘察,才發現逯魯曾老先生先前給自己制定的作戰計劃有多么的不靠譜。這淮安城,規模竟然比徐州城大了三倍都不止。城墻也比徐州的城墻高了一倍,表面鋪設得全是青灰色城磚,藤蔓斑駁,也不知道屹立了多少年。 而城墻之下半丈遠的地方,則環繞著四條水道。西側為大運河,東側為連接至韓信城的另外一條天然河流。當地人喚作東河,過了韓信城之后一直往東,與黃河并行入海。 運河與東河之間,則有兩道人工水渠相連。一南一北,與兩個天河河道圍成了一個正方形,將淮安城牢牢地護在了中央。 除了運河之外,城東,城南,城北,都有一座吊橋。此刻被鐵鎖高高地扯起,切斷了通往城門的道路。而四座城門全都呈內凹型,兩側設有馬臉,城上設有敵樓,據李奇介紹,每一道門里,還有城閘,甕城、釘拍,鐵柵欄等,一干防御設施,樣樣齊全。 如此一座防御設施完備的雄城,祿老進士居然認為,只要拿下韓信城就可以將此城順勢而下,真是一個紙上談兵的老馬謖!好在今天上午這仗贏得干脆,直接把守軍給消滅掉了一大半兒,還把守軍的主心骨褚布哈給陣斬了。否則,大伙就干脆什么都別想,趁早卷了韓信城官庫里的金銀細軟上船回家! “那者逗撓是個只知道摟錢的世襲萬戶,沒有褚布哈幫襯,定然不敢出城來戰!”降將李奇見朱八十一臉色越來越凝重,趕緊主動獻計?!岸级街灰馑懒舜顺堑臇|西兩路水道,不準過往船只向城里運送糧食。用不了多久,此城就不攻而克了!” “噢,這話怎講?”朱八十一回頭看了他一眼,很是驚奇地詢問。 降將李奇正愁沒機會表現,趕緊又向前拉了一下坐騎,然后壓低聲音,滿臉神秘地解釋,“都督有所不知,這淮安城乃朝廷的鹽稅重地。城里四十多萬丁口,有一半兒以上的生計,都跟淮鹽脫不開干系。因此當地所產得糧食根本不夠吃。幾乎每個月都得專門從運河上調糧過來?!?/br> “四十萬丁口,那總人數不得六七十萬?姓李的,你可別跟咱們都督吹牛?!”沒等他把話說完,逯德山已經大聲發出了質疑。 東下攻取淮安的計策,是他祖父逯魯曾給朱八十一獻的。整個經過,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所以此刻見到淮安城的規模之后,他心里比任何人都著急。唯恐左軍最后鎩羽而歸,弄得自己在朱屠戶面前再也抬不起頭來! 降將李奇正說得高興,突然被人給打斷,不滿地看了他一眼,強忍著怒氣回應,“這位大人有所不知,小的從前可是漢軍百戶。就駐扎在淮安城里,每天除了應卯之外,主要的任務就是帶著弟兄們上街巡視,彈壓地方!不敢說對城里每一戶人家都熟悉,至少閉著眼睛,不會摸錯任何巷子!” “別光顧著斗嘴!”朱八十一瞪了他一眼,大聲喝止,“你撿要緊的說,淮安城內總計有多少人口?男的女的都算上!” “七十,七十萬可能懸一點兒,六十五萬肯定是有的。有些大鹽商家里,光奴仆小廝就有兩三百人。人丁根本不能按戶計算!”李奇被嚇了一哆嗦,趕緊停住廢話,老老實實地回應。 “六十五萬?!”朱八十一聞聽,忍不住抬起頭來,輕輕倒吸冷氣。徐州城總人口十七萬出頭,其中還有十萬左右為紅巾軍將士,真正的百姓只有七萬余人。在原來那個朱老蔫的心里,已經是了不得的大城市了。這淮安城卻有六十五萬人,還有許多家中奴仆成群的大鹽商。萬一有人給者逗撓出主意,讓他把鹽商動員起來,協助官兵一道守城,這仗,自己還怎么打?!甭說架起云梯蟻附強攻了,就是者逗撓把城門敞開了讓自己往里沖,三千多弟兄沖進去,也得被防守方組織起來的民壯用吐沫活活淹死,根本沒有任何勝算! 正一籌莫展間,卻又聽見逯德山大聲嚷嚷道,“人多有什么了不起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蒙元朝廷倒行逆施,老百姓早就巴不得有人來救他們于水火了。城里的人口越多,者逗撓心里越不安穩。只要咱們應對得當,說不定不用咱們自己攻城,里邊的鄉紳和百姓,就會抓了者逗撓,把城門直接獻給都督!” 第一百三十五章 獨家買賣 “那可不一定!”李奇又用眼皮夾了一下逯德山,冷笑著反駁,“所謂道,都是你們讀書人整出來的玩意兒。我們老百姓最在乎的是能不能吃飽肚子,有沒有錢娶媳婦生娃。只要這兩項不缺,鬼才在乎道是什么東西!” “你——!”逯德山被噎得滿臉通紅,額頭上汗珠若隱若現。想再說幾句義正詞嚴的話來駁斥,翻遍記憶,卻找不到哪句圣人之言與當今的場景合適!對方就是個兵痞,而他是個書生。所謂秀才遇到兵,無外如此。 “行了,德山,他說得未必沒道理!”朱八十一笑著沖祿德山搖搖頭,示意對方稍安勿躁。年青人被逯魯曾教得滿腹經綸,然而在對世態人情的認識上,可不是一般的弱。讓他跟李奇辯論,純粹是送上門給人教訓。 “哼!”逯德山冷哼一聲,抖動韁繩去了隊伍前方,不愿意再看李奇得意洋洋的嘴臉。 朱八十一無奈地笑了笑,將頭又轉向李奇,“照李兄說來,這淮安城的老百姓,平素日子過得還不錯了?” “不敢,不敢!”李奇嚇得趕緊滾下馬背,沖著朱八十一連連作揖,“小的何德何能,敢跟朱都督兄弟相稱。折殺了,真的折殺了!” “不過是個稱呼而已,又不是真跟你拜把子!況且你年齡原本就比我大,叫你一聲李兄又有什么錯?趕緊上馬,別整這些虛禮。我還有話問你!”朱八十一最不習慣的就是這個時代的人,把等級秩序看得如此分明。又搖了搖頭,正色說道。 “唉,唉,小的,小的這就上,上馬!”降將李奇答應著,聲音里頭帶著一點點戰栗。小心翼翼地偷眼四下觀望,卻發現無論是吳良謀和劉子云等紅巾軍將領,還是隊伍中的普通士兵,都沒有對自己表示出任何羨慕之意。仿佛他們家都督跟任何人都會平輩論交一般,早已見怪不怪了。 “快點!等著問你話呢!”見李奇依舊是一幅畏畏縮縮模樣,朱八十一瞪了他一眼,不滿地催促。 “哎!是,是!小的,末將,罪,草民這就好,這就好!”接連換了好幾個稱呼,李奇才終于在馬背上重新坐穩。雙手抱拳,朝朱八十一再度施禮,“都督盡管問,草民,草民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剛才都督不是問了么?淮安城的百姓日子到底過得怎么樣?!”吳良謀實在嫌他啰嗦,湊上前,大聲插嘴。 “這,這,看,看草民我這記性!”降將李奇抬起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個大耳光,然后紅著半邊臉說道:“都督,回都督的話?;窗渤巧虘粼萍?,百業俱興,需要用人手的地方極多。所以,所以只要有手有腳,肯吃得了苦的人,日子還都過得下去!遇上個好東家的話,咬著牙攢上五年,湊夠老婆本兒也不成問題!” “噢!”朱八十一輕輕點頭。如果事實真如李奇所說的話,淮安城的情況的確非常特殊。雖然此地跟徐州只隔著四百里,可徐州那邊卻是被蒙元官府折騰得民不聊生。 按照后世的眼光來看,兩地的最大區別是,淮安城已經走進了半工商業化城市階段,而徐州城卻依舊停留在農耕時代。所以對于官府的橫征暴斂,以及各種天災人禍,淮安民間的承受力要強得多,不像徐州那樣,除了扯旗造反之外,大伙已經別無選擇。 只要能吃飽肚子,能娶上媳婦傳宗接代,老百姓通常就不會造官府的反。大多數情況下,也不會在乎朝廷上坐得是蒙古人還是漢人,皇帝有道無道。這才是這個時代的真實情況,而逯德山的某些想法和觀點,純粹是書生之見,與后世朱大鵬記憶里的鍵盤革命家有的一拼。 包括芝麻李和趙君用等人最初起義,也是因為被官府逼到了走投無路的份上,不得已死中求活。至于什么民族大義,什么夷夏之別,說老實話,要不是兀剌不花拿小沛城內幾萬軍民的性命給大伙上了一課,整個徐州紅巾軍中,除了朱八十一這個靈魂融合者之外,還真沒幾個人意識到過這些。 如此算來,此番出兵淮安的決策,恐怕就有些過于草率了。雖然眼下有了一個看上去非常不錯的開局,可萬一接下來處理不慎的話,很有可能,此城就會變為卡在左軍喉嚨里的一塊雞骨頭,吞不得也吐不得,無論怎么做都痛苦異常。 正郁郁地想著,卻又聽李奇低聲試探道:“都督,小人有一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說吧!只要你是為了紅巾軍好,就沒什么需要忌諱的?”朱八十一看了他一眼,帶著幾分期待回應。 “那,那小的可就說了!”降將李奇猶豫再三,咬咬牙,低聲補充,“都督起先免了我等的贖身錢,隨后又對小的推心置腹。小的,小的不能眼睜睜看著都督為難。小的,小的就斗膽勸都督一句,這次,這次咱們不如從者逗撓身上狠狠敲一筆銀子,然后就抓緊時間回徐州吧!等下次準備充足了,再提兵過來!” 這下,他可是犯眾怒了。不待朱八十一回應,吳良謀、劉子云和伊萬諾夫等人,已經把手按到到刀柄上,瞪圓了眼睛大聲呵斥,“姓李的,你這話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