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趙彥清聲音緩和不少,“以后記得找個僻靜無人的地方,若被管事婆子抓到,有你受的了?!?/br> 憐雁驚了驚,趙彥清這是說以后她還能燒?她原以為不懲處對她已是極為寬宏大量,還擔心他會不會因此厭棄她,卻不曾想他還會允許她繼續做。 只是他這般寬宏,是否是因為對林家有愧?太子巫蠱案事發后,安國公病倒,林家被誅,當初趙府能被保下,陶家的幫扶是一個原因,但更重要的,還是因為趙家明哲保身,安國公病倒后便閉門謝客,極力與太子一黨撇清關系。 話說得大逆不道些,在趙彥清歸家前,他在邊關兵權在握,若要竭力保太子,與林家里應外合,并非不可…… 可趙彥清終究沒有,而是上繳了兵權,回到京都,回到皇帝眼皮子底下。因此趙家安然無恙,林家滿門被誅。 許是因為掉了幾滴淚,憐雁心有所觸,又加之趙彥清此番態度親和,她一時沒忍住,脫口問道:“侯爺當初為何不相幫林家,不幫襯太子?太子巫蠱案本就端倪不少,趙家與林家又是通家之好,侯爺當時兵權在握,為何不相幫?” 憐雁似乎又看到了數月前的那場大難,那場將她從云上砸到塵埃里的大難,原以為的喜訊轉瞬化為墓塋,再回身便是將最后的希冀蝕盡的漫天火光,那是一場噩夢,一場醒不了的噩夢,無助茫然、不甘與恨意再次席卷而來,使得她說到最后變成了質問。 趙彥清被憐雁的態度一驚,他雖見憐雁的次數不多,但她給他的印象一直都是溫婉沉靜的,從來不知她竟有如此咄咄逼人的時候。然除了給他震驚外,更多的,卻是被人攫住七寸的惱意,就仿佛被人剝下偽裝的外殼,將內里骯臟暴露,偏生這一句句質問將他壓得喘不過氣,根本無法作答。 趙彥清蹙了眉,原本就冷淡的神色瞬間寒了下來,周身的凜冽氣息令憐雁怔了怔。她意識到,自己沖動了。 也不知今晚是怎么了,先前驚惶而方寸大亂,現下又口不擇言厲聲質問起他來,看趙彥清的模樣,已然怒極。憐雁生了悔意,卻又不甘,她真的想知道,為何趙家不顧忠心道義而明哲保身,為何趙彥清棄太子林家于不顧只求他的太平! 她低了頭,眼圈泛紅,瑩瑩淚光在昏暗的燈籠下顯得迷蒙,然挺直的腰背依舊告知了趙彥清她的心有不甘。 趙彥清靜默地看了她許久,他是怒極的,想喚人來將她拿下去打板子,或是直接打發了賣出去,只是這樣的沖動在一瞬后便被遏制下來。她的堅持倔強,他看在眼里,她的楚楚可憐,他亦看在眼里。他知道,她的質問本就無可厚非,便是他自己,在夜深人靜時也會這樣反復地想。 當怒氣被壓制,腦子再度清明后,一種異樣又油然而生了。憐雁不過一個丫鬟,是否對朝堂上的糾葛太過了解了一些?方才她說不懂,可現在看來,分明是太懂了。 這樣一疑心,趙彥清便回想起前幾次見她的情景,在他記憶里,算上這次,前后不過三次,但似乎每一次都能給他與旁的仆從不同的感覺,他對仆從向來不上心,卻唯獨記住了她,她這張臉,她這個名字,而原因無非是她太過特殊。 她的話語,她的舉止,似乎都不是普通丫鬟可以比擬的。 可倘若不是普通丫鬟,她又能是誰?趙彥清冷聲問道:“你從哪里聽來這些?巫蠱案的端倪、我的兵權,你一個丫鬟,從哪里聽來的這些?還是說,你壓根就不是林府的家生子?”從路旁帶回來的人,總歸在身份上可疑了些。 憐雁心下一緊,果真是太沖動了呢,若因此露了馬腳,她和潛生都無法活了。 她輕輕吸了口氣,定了定神,道:“侯爺這話什么意思?奴婢的身契在,不是林家的家生子還會是誰?若問我從哪里聽來,市井上道這些人的不少,我父母,我主子都因這巫蠱案喪命了,我打聽這些又有何錯?” 趙彥清沉默片刻,最終沒再和她對峙下去,她說的不錯,若有心,打聽這些并非難事,令他惱怒的說到底還是她疾言厲色的質問。他淡淡道:“你沒有錯,只是會喪命而已。你以為你這林府家生子的身份,若換了旁人會留你嗎?” 憐雁不吭聲了,這話沒錯,若非趙彥清留他們,她和潛生都不會有個好去處,指不定現在會如何悲苦凄涼。 最終趙彥清也沒回答憐雁的質問,他扔下一句“方才的話我只當沒聽見,你若再提及,后果自負”便拂袖而去。 說來也可笑,這樣的話白日里還是憐雁對趙彥清說的,現在他便還了回去,也不知是老天在作弄她還是趙彥清在作弄她。 在趙彥清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轉角時,憐雁忽然警醒過來,她是在同住的丫鬟們都睡下后偷偷出來的,本就較晚了,現下同趙彥清這么一耽擱,各處院落的大門都下鑰了!她該如何回去?總不能在這湖邊睡吧? 憐雁心下著急,也未多想,便急匆匆朝趙彥清追去。 趙彥清冷著一張臉快步往映月泮走,原本是出來散心的,結果遇上憐雁后心情被她攪得更加煩亂,她的道行簡直比陶氏通房更高深。聽到身后的腳步,趙彥清又是一陣惱意,這丫頭還想作甚?他回過身蹙眉看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對她太仁慈了些。 憐雁腳步一滯,大半夜的跟著一男人,著實令人遐想,對上趙彥清不善的眼神,她很尷尬,憋紅了臉,手忙腳亂地解釋道:“大門都下鑰了,我、我回不去……”憐雁難得露出了一副小女兒模樣,連“奴婢”這自稱都忘了。 居然是為了這個,趙彥清覺得好笑,“回不去就在外頭呆一宿,跟著我作甚?” 憐雁一噎,確實,他沒義務要幫她的,想來在他看來同她這個不入等的丫鬟說幾句話已是恩賜了,還管她回不回得去?可是秋夜寒氣重,在外頭呆上一宿還不凍出病來? 再者,她原先時辰算得很好,若非遇上了趙彥清,怎會錯過下鑰的時辰? 念及此,憐雁忿忿然,加之方才同趙彥清對峙,也練就了她的膽子,“奴婢因侯爺耽擱了時辰,侯爺卻將奴婢扔在外頭不管,侯爺您良心過得去嗎!”雖說她一心想接近趙彥清得他青睞,可就是再隱忍再識大體,她依舊是個有脾氣的人,且脾氣一旦上來了,忍也忍不住。 趙彥清被她說得一愣一愣的,怎的他不管她,就成狼心狗肺了?原想不理會她徑自走開,卻在瞥見她尚掛在眼角的淚珠時又覺得于心不忍,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小丫頭,比自己都要小將近十年吧?他還同她計較什么? 趙彥清終是服了軟,道:“跟上來?!?/br> 憐雁歡暢起來,果然有時候態度就要強硬些才好,可在跟上后,又隱隱覺得不對,跟著他走,豈不是要去映月泮?若在那過夜,她必然就成眾矢之的了。 第8章 雖然憐雁敢肯定,就算她今夜宿在映月泮,與趙彥清也不會發生什么,最多是在哪個房間將就一宿,可旁人未必這么想,陶氏對映月泮盯得緊,憐雁不敢肯定會不會傳到她耳里。 就如今的狀況,憐雁若被陶氏盯上,趙彥清未必會幫襯,因此陶氏的手段她定然招架不住。 憐雁猶豫著慢下腳步,可她又沒有本事叫看門婆子來開門,讓趙彥清幫忙?且不說他會不會同意,即便同意了,讓一個主子送她到下人住宿的平房,幫她叫開門?這比她留宿映月泮更引人轟動。 可要讓她在外面受凍,憐雁又不愿意了,兩相權衡之下,還是決定跟著趙彥清到映月泮將就一宿。 趙彥清不耐地回頭催促:“磨蹭什么?還不快些!” 憐雁維諾著快步跟上,等到進映月泮大門時,憐雁低下頭,將臉埋進暗影里,但愿別被人認出來,她可不想明早就被陶氏召去下馬威。 不過此番純屬憐雁多心,看門人是個約莫四十出頭的男子,雖瞥見趙彥清身后跟著一個丫鬟,但很快收回了目光,目不斜視替趙彥清開了門。 憐雁明顯松了口氣,看來這映月泮被管制得挺好。 趙彥清察覺到憐雁的動作,大抵對她的顧忌明白了幾分,淡淡道:“若我在這做了什么見了誰能傳得闔府皆知,那我也沒必要做這武安侯了?!?/br> 憐雁一驚,隨即便是一陣被戳破心思的尷尬,低頭不言語。 趙彥清進映月泮后,便將憐雁丟給常文,徑自去西次間歇息。 常文覺得挺棘手,好端端的帶了個丫鬟回來,他一時摸不清這丫鬟與趙彥清的關系。 正巧常武走出來,見到憐雁便驚訝道:“憐雁姑娘,你怎么在這?” 憐雁不好說她燒紙錢的事兒,含糊地答道:“在外頭逗留,錯過了下鑰的時辰,正巧碰見侯爺,侯爺仁慈,留我在映月泮一宿。兩位哥哥不必麻煩,隨便找間屋子留我一宿就好了?!?/br> “這哪行??!”常武也沒深究,立刻道,“你放心,我肯定給你找個暖和舒適的?!庇州p推常文道:“哥,你進去伺候侯爺吧,憐雁姑娘我來照顧就行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