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安敘發出僵尸似的哀嚎,大字型躺平在地上,對飛過小院頂上的飛鳥垂涎三尺。她在這群人當中其實不算突兀,整個小院的人都一副行尸走rou的模樣,不同的是他們自己找餓,安敘卻被迫挨餓,看著其他人的胳膊都眼冒綠光。才第三天,她已經開始了艱難的思想斗爭。要不要索性醒來,起床開冰箱吃個炒面?炒面兩個字剛在腦中出現,她口水就嘩地流了下來。 安敘沒去搶過其他苦修士的食物,他們又沒惹過安敘。安敘有她自成體系的原則,她不招惹沒惹過她的好人,無論多小的事,無論損失和收益,無論是否會有人追究,哪怕在游戲和夢里?!白约核秃谩敝行乃枷脒€排在這一原則后面,她這不占別人便宜的較真性子總被人背地里說傻帽,還一度被認為好欺負。 當然,這么認為的人會知道他們錯了?!緵]害過她】和【無暇的好人】,兩個條件缺一不可。 于是安敘不去看被苦修士一臉厭惡地咀嚼(他們覺得進食是犯罪,是為了維持生命繼續贖罪不得不吃下的罪惡)著的食物,決定吃草。 院子破敗而荒涼,沒被修整過的地面長出不少雜草。這些寒冷地方的野草可比南希培養的菜難吃多了,簡直牲畜要吃都得牙口好。安敘艱難地嚼了幾口,忽然發現不對,這口感這么韌,怎么像自家床單???要是醒來發現床單被吃了怎么辦?她簡直能想出社會新聞標題——《獨居少女深夜吃床單入院,是個人的怪癖還是社會的弊???》——擦,還是讓我餓醒吧。 她在地上挺尸片刻,一骨碌坐起來,還是心有不甘。難得做個又有趣又長的夢,冥想開始進入正軌,居然餓醒?鬧鐘還沒響呢!她覺得需要找點能下口的東西,用主觀意志自我催眠,好讓身體覺得自己已經吃過了。她貼著墻根摸索,看看有沒有蘑菇或可以下口的苔蘚,摸著摸著,忽地手下一空。 在雜草掩映的角落,有個窟窿。 可能是年久失修,可能被什么動物刨出來,墻根的窟窿夠一條大狗和一個嬌小的少女鉆出去。安敘咽下一聲歡呼,毫不猶豫地爬了出去。 第15章 克里斯停下腳步,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魯莽。 每年七月一日是圣塞西爾節,節前節后半個月是提比斯防線的軍隊一年一度的暑假。許多人會來到距離防線最近的大城市艾博里,艾博里能得到豐富的收入和一大堆沖突。這個月是艾博里巡警隊最忙碌的日子,因此等軍隊們的假期結束后,巡警隊也有一個月的休假。 加入巡警隊以來的第一個休假,克里斯謝絕了同事們的邀請,孤身一人北行。他將一個月的薪水花在了傳送陣上,在假期開始的第三天抵達亞默南最北端的阿鈴古。 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阿鈴古是亞默南國宗教氣氛最濃厚的地方,這兒不僅是“牧羊人搖籃”圣安德魯神學院所在之處,還是教皇陛下的住所。城里所有人都是非常虔誠的信徒,他們很樂意告訴旅人如何朝圣。 但打聽神學院里發生了什么,那又是另一回事。神學院佇立在山頂,與世隔絕,對市民而言完全是云端上的存在。這些虔誠的信徒對“未來的教士大人”懷著深深的敬意,覺得那是不可談論之人??死锼沟脑儐査奶幣霰?,根本沒人知道神學院中發生了什么,更別說知道安娜.蘇利文被如何處理。 在艾博里轟動一時、至今還有種種傳言在流傳的蘇利文慘案,在這里居然沒一個人知道。說起蘇利文,信徒們所知的只有那位圣蘇利文。 “整個蘇利文的人幾乎都被殺死了?!笨死锼垢嬖V他們。 “天主保佑!”老板娘嘀嘀咕咕祈禱了一陣,安慰道:“一定是天主把他們召去了,他們從此再不必受苦,圣蘇利文閣下一定會保佑他的子孫!” 克里斯熱血上頭,自己爬上了雪山。他來到圣安德魯神學院恢弘的大門前,卻被告知沒有許可不得入內,打聽也不行。門衛是個油鹽不進的苦修士,克里斯眼見著再要求下去他就要叫人,只好匆匆離開。 唯一可知的是安娜.蘇利文就在學院里,聽到這個名字,門衛臉色都不好看了??雌饋砟莻€愉快殺人犯在進入神學院后并沒有悔改,她現在怎么樣了?她到底做了什么?私下審判中她為什么會被赦免?她因為什么犯下弒親之罪?這些疑問已經困擾克里斯多時,讓他至今放心不下。 下一日他依然來到了神學院,帶好了一天的干糧,繞著神學院轉圈,企圖找到突破口。下下日亦然。神學院占據了整個山頂,不少地方有看守,好幾次克里斯都險些被巡林人發現。山上冷得不正常,七月份居然和艾博里的冬天溫度仿佛,克里斯險些在大夏天被凍出毛病。這些都不算大問題,讓他沮喪的是一無所獲,苦修士緘默不語,神學院學生根本不出門,克里斯荒廢了半個假期,別說替天行道,連安娜.蘇利文這個名字都沒聽到過。 或許我太想當然了??死锼箍嘈Φ?,我只不過是巡警隊的一員小兵,在這里無權無勢也沒有人脈,難道能指望安娜.蘇利文從天而降嗎? 砰! 有只動物從樹上掉了下來,砸到灌木上,發出“臥槽”的一聲……咦? 克里斯急忙沖過去,把本以為是動物的那個人翻過來。這人黑色的袍子被樹枝勾得破破爛爛,臉上也臟兮兮一片,但克里斯一見之下立刻呆住。他擦掉對方臉上的污漬,失聲驚叫道:“安娜.蘇利文?!” 從天而降的可不就是學院的魔女嘛。 安敘從洞里爬出去,出去了才發現自己到了學院外部。面前是郁郁蒼蒼的樹林,沒有可以打劫食物的同學,也沒有能混進去的食堂。 今天的飯要到傍晚才發,安敘覺得自己一秒都等不了。她決定去叢林里覓食。樹林好啊,樹林里面都是寶,有菌菇啦,鳥蛋啦,兔子什么的,講真的她覺得現在自己可以一口氣吃十只兔子,生吃都行。再不濟,這兒能吃的草種類還多點呢。 但是有鳥蛋吃當然還是吃鳥蛋為好,安敘發自真心想吃番茄炒蛋,糖氽蛋,茶葉蛋,皮蛋,咸鴨蛋,啊,讓她淡口吃咸鴨蛋都行。對著光一照,看到空的那頭敲開,把殼和外面的那層膜剝掉,露出里面滑嫩潔白的蛋白。拿起筷子戳一戳,外婆做的咸鴨蛋蛋白柔軟,筷子一下子就陷了進去,在凹陷處涌出了金黃色的蛋油……再想下去豈止要流口水,都要饞哭了。安敘頓時變得心無旁騖,一門心思抬頭尋找鳥巢,一雙眼睛兇光閃爍。 這就是為什么她不記得找漿果先墊一點肚子,也是為什么她拼了老命爬上找到的第一棵有鳥巢的樹,在發現那個鳥巢里空無一物后力氣盡失,直直跌了下去。 “安娜.蘇利文?” 她被人翻了過來,聽見有人在叫她。安敘氣息奄奄地睜開眼睛,也不管對方是誰,伸手抓住對方的褲腿,慘兮兮地說:“有沒有吃的???我好餓……” 跌份?丟臉?尊嚴是什么,可以吃嗎?她都餓得快說不出話了! 克里斯驚呆了,他萬萬沒想到,重逢見到的竟是這樣的畫面。 蘇利文小姐小姐手上戴著鐐銬,那種苦修士和犯了罪的異能者戴的神罰之鎖。她那頭最好的金羊毛一樣的頭發仿佛被人隨意絞掉了,剩下短短一茬,胡亂支棱成一片,污濁地黏在一起。曾穿著最上等衣料的身軀被臟兮兮的土布黑袍裹著,袖口和領口都大出一截,露出里面瘦骨嶙峋的身軀。她看起來完全沒長大,反而更瘦弱了,簡直皮包骨頭。 那個殺戮后大笑的魔鬼似乎已經消失,這里只剩下一個柔弱的少女,低聲下氣地央求他給點吃的。 克里斯混亂了片刻,掏出懷里吃剩下的午餐,把那一小塊黑面包遞給對方。少女眼睛一亮,一口咬了上去,很快開始狼吞虎咽,險些把自己噎住。還好克里斯準備充分,把水囊也遞了過去。安娜躺在地上吃得腮幫子鼓鼓的,一臉幸福,像只倉鼠。 克里斯抓住袍子想扶起她,卻嗤的一聲把袍子撕破了。黑袍撕開的地方露出少女的脊背,能看見突出的脊柱,還有蒼白皮膚上遍布的青紫傷痕、已經愈合成疤痕的鞭傷??死锼估洳欢∠氲叫r候喂養過的流浪貓,毛皮上都是傷疤,瘦得能看到骨頭,后來被堂弟取樂鎖進柜子,活活餓死了??死锼褂X得胃都不舒服起來。 他脫下自己的外套,把安嚴嚴實實裹住。少女依然專心致志吃個不停,對袍子被撕破或披上外套沒有一旦反應??死锼垢械叫闹幸煌?,倒不是他對這個人突然有了什么感情,那只是人類最普通的同情和惋惜,像看天鵝落難。 ——要是安敘知道對方在想什么的話,大概會破壞氣氛地笑噴吧?!疤禊Z?你早幾天來就能看到下水道味兒的天鵝了。哇,幾個月不洗澡的主角口味太重口了點?!彼龝@樣說。對,懺悔室有盥洗間,夠上個廁所和洗個臉,洗澡什么的就別妄想了,設計的人也沒指望把人關里頭幾個月。三天前她被帶出來,那個氣味簡直……戒律堂的人法外開恩容她洗個澡,大概怕她把苦修士都熏昏過去。 安敘挨餓的時間其實不長,會這么瘦巴巴主要得怪精神力太強,身體過載。至于身上的傷口,新鮮淤青看起來可怕,但她又不痛,不如說不痛才是罪魁禍首。人類的痛覺是為了自我保護,蘇利文小姐不會疼痛,沒輕沒重,至今也只能勉強做到別弄出骨折??目呐雠雎?,真的沒辦法。 克里斯深吸一口氣,警告自己別被同情心弄昏頭。他依然沒搞清各種真相,難道要為罪人看起來很可憐就放松了警惕嗎?但這沖擊性的重逢讓他的滿腔戒備和敵意無處著落,冷靜下來仔細想想,蘇利文慘案和后續處置中疑點重重,不該一開始就帶上偏見給嫌疑人定罪。 他東想西想這會兒,蘇利文小姐已經吃光了他的午餐?!爸x謝!”她輕輕說,舔了舔嘴唇,把嘴邊的面包屑都舔了個干凈。做完這一切少女期待地看著克里斯,一雙閃閃發光的淺金眸子像望著你口袋的流浪貓一樣難以招架,克里斯不知怎么的就把手又伸進懷里去了。他摸索著身上的口袋,掏了半天都沒掏出什么,慚愧地把空著的手拿出來,對方的眼睛立刻黯淡下去。 “你知道哪里有鳥窩嗎?”她細聲細氣地問,“我可以爬上去,分你一半?!?/br> “這個季節的雛鳥都已經孵化了?!笨死锼固嵝训?。 “小鳥也行啊,烤小鳥……”少女吸溜了一下口水,憧憬地說,“我就想吃個蛋,或者rou,我剛才還看見兔子來著,跑那么快,抓不到,啊,烤兔子,一口都行,要烤得焦紅往下滴油……” 說到這里她的肚子又咕嚕一聲叫了起來,這副受虐兒似的樣子實在叫克里斯看得難受。他抿了抿嘴,問:“你在哪里看見過兔子?” 十五分鐘后克里斯架起了烤架,用匕首剝下兔子的皮毛,把它穿上樹枝烘烤。這附近早被教士們清理過,有威脅的大型異獸早被清理掉,只剩下小型品種,比如難以根除的疾風兔。兔子基數巨大,遍布整個亞默南,亞種眾多,其中難免誕生不少異獸,好在異能基本只是跑得快??死锼故炀毜貙⒖臼斓耐米又?,可食用部分放到一片摘下的大葉子上。最后切割到頭顱,他發現里面并沒有晶核。 看來是種晶核不在腦袋里的亞種,克里斯轉頭去看已切分出去的部分,驚覺葉子上的rou早就消失了大半。蘇利文小姐無聲無息地狼吞虎咽,被他吃驚地一看,對著最后一條腿張開的嘴巴沒咬下去,有些羞赧地把它放回了葉片上。衣食足而知榮辱,此話不虛。 克里斯切開最后一條腿,里面沒有晶核。他連忙抬頭去看對方,蘇利文小姐幸福地打著嗝兒,看不出有什么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