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慕瑛低頭站在一旁,心里頭很不是滋味,不是因為高太后贊揚沉櫻,而是她總覺得高太后忽然現身射蒼宮,是沉櫻引著過來的。 是自己小心眼了嗎?慕瑛看了沉櫻一眼,見她也對自己回看了一眼,笑得甜甜蜜蜜,根本沒有半分心虛的表情,不由得又有些疑惑,一層心事壓著另外一層,層層的壓了下來,讓她有些焦慮不安。 若是在自己府中,又何必如此糾結?慕瑛微微的嘆了一口氣,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母親來。盡管她恨他們,可經常的她還是會想念他們,想著府中那舒適自在的生活,想著母親那溫柔可親的笑容。 “慕瑛,你這是怎么了?”嘆息聲很輕,可高太后還是聽到了,看了一眼慕瑛,十分關心的詢問:“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太后娘娘,”慕瑛忽然鼻子一酸:“慕瑛……有些想家?!?/br> 要說這皇宮里對自己最好的人,首先是赫連毓,其次便是高太后,她雖然身份尊貴,可是對她卻沒有一絲架子,溫和得跟自己的母親一般,或許赫連毓正是傳承了她這溫柔善良的性格,才會如此純真無暇。 無法抵擋高太后那溫柔的話語,慕瑛沖口說出了埋藏在自己心底的話,說出口以后忽然又有些后悔,趕緊低下頭去,眼睛盯住地上的枯草,靜靜的看著一片枯萎的草葉隨著北風搖擺不定。 “唉……”良久,高太后才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哀家明白你心中的苦,不如這樣,你今日回去小住一日,明日一早再進宮來,如何?” 慕瑛的眼睛一亮,抬起頭來:“太后娘娘,可以這樣嗎?” “有何不可?”高太后一臉笑容,慈祥和藹:“你現兒就可以走?!?/br> 靈慧公主興致勃勃,一把抓住了慕瑛的手:“瑛妹,我跟你一塊兒回府去?!?/br> 赫連毓抬頭看著慕瑛,小聲的問了一句:“瑛jiejie,那我可不可以跟了去?” “這……”慕瑛有幾分為難,看了一眼高太后,這不是她能做主的事情。 “母后!”靈慧公主撒嬌似的拉著高太后的胳膊晃了晃:“母后,我每日都被關在這皇宮里頭,好歹也讓我到外邊去透透氣兒!” 赫連毓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望著高太后,雖然一言不發,可那眼神卻已經透露出他的意思。 “好罷,你們姐弟兩人跟著出去玩玩,只不過下午申時就必須回宮?!备咛筠D頭吩咐身邊的掌事姑姑:“墨玉,你帶人跟了過去,千萬不能有半點閃失?!?/br> “老奴謹遵太后娘娘懿旨?!蹦窆霉谜玖顺鰜?,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慕瑛忽然覺得心里輕松了不少,那原本黯淡的天色忽然間亮了起來——原來她依舊還是想著自己的家,想著親人,即便她發誓不再把他們記在心里,可還是忍不住會想念。 ☆、第 17 章 枝枝相交纏(一) “夫人,夫人!”一個管事婆子跌跌撞撞的跑了過來,打門簾的丫鬟還沒來得及伸手,那婆子便一把將門簾給擎起闖了進去。 “夫人正在歇息呢!”慕夫人身邊的嬌紅從里邊走了出來,一把攔住了那婆子:“周mama,你也是府中的老人了,進夫人房間怎么能大呼小叫,難道這規矩都不用守了嗎?” “嬌紅,你趕緊去將夫人喚醒,大小姐回府來了,還有……”周mama喘了口氣,一只手壓著起伏不定的胸膛,老臉漲得通紅:“還有太原王和靈慧公主也跟著來咱們府上了!” “???”嬌紅吃了一驚,趕忙轉身走進了內室,伸手輕輕推了推慕夫人:“夫人,夫人,大小姐回來了?!?/br> “什么?”床上的慕夫人猛的睜開眼睛:“你說什么?大小姐回來了?” “是是是,周mama還在外頭等著回話呢?!眿杉t笑著將慕夫人扶了起來:“聽說還有太原王與靈慧公主也跟著來咱們府上了?!?/br> 這可是一個大驚嚇,慕夫人臉色蒼白:“軟綠,快快快,快給我穿好衣裳,嬌紅,你去告訴周mama,趕緊打開中門迎了太原王與靈慧公主進來,千萬要記得派人給老爺去送個信兒?!?/br> “是?!眿杉t應了一聲,轉身往外走,軟綠捧了慕夫人的衣裳走了過來:“夫人,還套件大氅到外頭罷,現兒天氣冷得很,您這身子又不爽利……” 慕夫人咳嗽了兩聲,拿著帕子捂住嘴:“去尋了我那件云錦鑲金絲的斗篷出來?!?/br> 等及軟綠走開,攤開手帕子,上邊有一點淡淡的紅色。慕夫人披著衣裳下了床,將那帕子揉成一團,扔到了前邊的火爐里,微微發藍的火苗舔著雪白的絲帕,不一會兒便躥出了一道黃紅色的明火,屋子里頭有些燒焦東西的氣味。 “夫人?!避浘G捧著一件素青色水紋牙邊的斗篷進來,聞到那味道有些驚慌:“夫人,什么東西燒糊了?” 慕夫人站在那里,靜靜的望著軟綠,臉上沒有半分異樣的神色:“無礙,剛剛不小心將帕子掉進火盆里了?!?/br> 等及穿好衣裳梳妝打扮妥當,慕夫人只有臉色蒼白了些,并看不出有什么生病的痕跡來,嬌紅與軟綠攙扶著她走了出去,沿著青石小徑朝前邊走著,曲曲折折,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到了垂花門邊。 “瑛兒!”對面擁擁擠擠的來了一群人,慕夫人一眼便看到了慕瑛,臉頰上出現了微微的紅色,一雙眼睛睜大了三分:“瑛兒,你總算是回來了!” 母親,那是自己一直在暗暗想念著得母親!慕瑛站在那里,身子激動得微微發抖,她想邁步奔過去,可又覺得有些生疏,仿佛有一條看不見的鴻溝在她與慕夫人面前隔開,怎么也跨不過去。 “慕夫人?!焙者B毓很是乖巧,率先跨出了一步,朝慕夫人微微彎腰:“今日來慕府叨擾了,沒有事先派人來說,還請慕夫人不要見怪?!?/br> “太原王言重了?!蹦椒蛉粟s緊回禮,太原王尊貴如斯,自己豈能受他的禮?哪怕是半禮自己也受不起。低頭抬頭之間,依舊不見慕瑛挪動腳步,慕夫人心中酸澀:“瑛兒!” 她的瑛兒,竟然與自己這般生分了?這才進宮幾個月,她便一副不認識自己的神色,只是漠然的站在那里,好像是個陌生人,昔日母女間的親昵已經不再。 “瑛兒……”慕夫人顫抖著喊了一聲,伴著一聲咳嗽,喉間腥甜,一朵紅色的梅花開落在地上,殷紅的幾點印記。 “母親!”慕瑛飛奔著跑了過來,一把抱住了慕夫人,眼淚珠子跟斷了線似的落下:“母親,你如何會這般模樣?” 嬌紅聲音哽咽:“自從大小姐進宮以后,夫人便日日夜夜的思念,生了二小姐以后身子便越發的不好了,一直纏綿病榻,大夫診脈只說是憂思成疾,讓夫人少想寫事兒,可夫人如何能少想,只要閉上眼睛就想到了大小姐……” “母親,母親!”慕瑛緊緊的抓住了慕夫人的裙裳,心中懊悔不已,難怪母親沒來看過自己,也沒送東西進宮,原來是她得了重病。自己分明知道母親疼愛自己,不可能會如父親一般絕情,難道自己就不知道寫封信給母親不成? “瑛兒,你能出宮看母親,母親很高興?!蹦椒蛉松焓謸崦界念^發,滿足的嘆了一口氣,臉上全是笑容:“我給你做的那件衣裳,你穿了可合適?好久沒見過我的瑛兒,也沒機會給你量身,只能估摸著做了,有不合適的地方,讓你奶娘改改便好?!?/br> “衣裳?”慕瑛費解的看了慕夫人一眼,母親在說什么?那里來的什么衣裳? “瑛兒,你沒有收到母親給你做的衣裳?”慕夫人一臉驚駭:“去,將李管事喊過來!” 李管事來了以后大聲叫冤:“夫人,我可是回回都送到了后宮門口,還給了那公公打點的銀子,讓他千萬送進慈寧宮去呢?!?/br> 靈慧公主好奇的看了李管事一眼:“難道不是你這個奴才見東西好,偷著據為己有了?” “公主殿下!”李管事唬得跪在地上,全身觳觫:“老奴怎么敢將夫人托付我送給大小姐的東西貪了呢?老奴是家生子,為慕家做事已經有四十多年了,就連一分銀子都未貪墨過,如何會去昧下夫人送給大小姐的東西!” 天地良心,他要大小姐的衣裳作甚?他家里就三個孫兒,即便有孫女,他也不敢拿??! 慕夫人看了李管事一眼,輕聲嘆了一口氣:“李管事,你且起來,你說你把東西送進后宮了,是哪位公公收下的,你可記得他的模樣?” “記得記得?!崩罟苁逻B連點頭:“那位公公姓王,個子矮小,左臉頰上生著一個痦子?!?/br> 跟在赫連毓身邊的墨玉姑姑點了點頭:“不錯,確實是有這樣一位王公公?!?/br> “待我們申時回宮,將那王公公拿下,好好審問一番?!焙者B毓蹙眉:“竟然敢貪墨大司馬府送給瑛jiejie的東西,真是罪該萬死!” 李管事暗暗的松了一口氣,總算沒把事情賴在他頭上了。 慕夫人拉著慕瑛的手往園子里頭走,一邊招呼著靈慧公主與赫連毓:“太原王。靈慧公主,府里簡陋,沒什么好看的好玩的,定然會招待不周,萬望體諒包涵?!?/br> 赫連毓興致勃勃的朝前邊走著,一邊問慕夫人:“慕大公子可在府中?上回在慈寧宮見了他一次,只覺甚是投契,今日特地來尋他玩耍?!?/br> 慕夫人吩咐婆子:“去,將大公子喊過來?!?/br> 慕乾三歲開始,已經跟著慕華寅修習武藝,從最基本的扎馬步練起,到了現在已經小有根基。慕華寅對他要求甚是嚴格,早晨卯正時分必須起床,習武一個半時辰,然后跟著夫子念書,下午還要習武一個半時辰。到了晚上還得練習一個時辰。 慕夫人心疼兒子,可慕華寅卻寸步不讓:“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我那時候便是這般過來的,也沒看見有什么不妥當,現兒乾兒還不算練得多,等著他到了七歲,我便要給他多加一個時辰,這樣方才能練出真本領來?!?/br> 好在慕乾受教,倒也不覺得累,慕夫人見他沒有什么怨言,也不再抱怨,只是心中還是疼惜兒子,打定主意不讓二兒子慕坤再受這般苦楚。 慕乾被叫了過來,見到慕瑛回府,高興得沖了上來抱住了她:“阿姐阿姐,你終于肯回府來看我們了!我帶你去看meimei,她有兩個多月了,好可愛!” 赫連毓睜大了眼睛:“你有meimei?唉,真是好,我就沒meimei?!?/br> 先皇有四個女兒,靈慧公主是最小的,赫連毓想要個meimei,也只能是想想罷了。 慕乾洋洋得意:“你跟我走,我帶你去看我meimei?!?/br> 慕瑛對于這個新出生的meimei,并沒有慕乾那般熱忱,她只是想多與慕夫人呆在一處,享受那許久沒有享受到的溫馨。 “母親,瑛兒好想你?!?/br> 水榭的門關得嚴嚴實實,四周透不進一絲風,慕瑛坐在慕夫人腿上,伸手抱住她的脖子,貪婪的聞著她身上傳來的淡淡幽香:“一直盼著母親能進宮來看瑛兒,可一直沒有等到,瑛兒以為母親不再喜歡瑛兒,只喜歡那剛剛出生的meimei了?!?/br> “傻孩子,怎么能這樣想?!蹦椒蛉藫Ьo了慕瑛幾分,仿佛懷里是一塊失而復得的瑰寶:“瑛兒,是母親不好,母親應該要進宮去的……” “不,母親抱恙在身,如何還能去宮里看慕瑛?”慕瑛聲音嬌軟,這一刻她無比滿足,曾經傷心失望,曾經流淚埋怨,此刻都已經被拋到九霄云外,再也找不到半點影子。 小箏侍立在一側,眼圈子紅了紅,若是大小姐每日都能這般快活,那又該多好呢。 ☆、第 18 章 枝枝相交纏(二) 一個穿著深綠色衣裳的內侍匍匐跪在地上,身子不住的發抖,連說話都不利落了:“太、太、太后娘娘……奴才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做這樣的事情!” “不敢做這樣的事?”靈慧公主氣呼呼的站了起來沖到他面前,一腳踹了過去:“身形瘦小,臉頰上生著痦子,那可不就是你?人家還能冤枉了你去?” 靈慧公主年紀雖小,可那一腳踢下去,卻是又快又狠,那內侍咬牙受著,根本就不敢喊痛,只是口里分辯:“公主殿下,奴才可真不敢私自昧下大司馬府送進來的東西,是皇上的旨意,那些東西全送到盛乾宮去了?!?/br> “皇上的旨意?”高太后大驚,這事情怎么就扯到皇上那邊去了? “太后娘娘,真是皇上的旨意,奴才只是奉旨行事?!蹦莾仁烫痤^來,一臉的委屈:“太后娘娘您想想,若不是皇上授意,就是借奴才一百個膽子,奴才也不敢這樣做啊。慕大司馬何許人也,奴才敢將他府里的東西昧下?” “唔……”高太后微微點頭,端起桌子上的茶盞:“杖責三十,調去冷宮,掌管冷宮那邊的門禁?!?/br> 那內侍驚慌失措,高聲喊冤:“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奴才可是遵了皇上的圣旨!奴才罪不至此!還請太后娘娘寬??!” 守宮門可是個肥缺,誰想捎些東西進去,誰想傳話,都得乖乖的塞銀子給他,去冷宮那邊能撈到什么?先皇已經過世,皇上還年幼,冷宮里邊空蕩蕩的,連阿貓阿狗都沒關一只,誰來孝敬他? “皇上駕到!”慈寧殿外小內侍的聲音又尖又細,格外賣力,跪在地上的內侍眼睛一亮,雙手撐地,腦袋擰到了后邊,眼巴巴的望著那大步走過來的赫連鋮。 “皇上,皇上!”內侍手腳并用爬到了赫連鋮面前:“奴才照皇上吩咐將大司馬府送來的東西送去了盛乾宮,太后娘娘知曉以后十分震怒,要杖責奴才,發配去看守冷宮?!?/br> 赫連鋮看都沒看他一眼,聲音冷冷:“朕何時讓你截留大司馬府送進宮的東西了?滿嘴胡言亂語,真真荒唐!來人,將這欺上瞞下的奴才杖責一百,以儆效尤?!?/br> 他一點也不想讓這事情被旁人知道,才讓江六去傳的口諭,沒想到這王公公一點骨氣都沒有,不知道替自己遮蓋一二,反而將自己給供了出來?赫連鋮只覺得自己顏面盡失,慈寧殿里眾人看他的目光都是帶著不屑,仿若往昔,自己受盡旁人白眼一般。 雖然他貴為皇長子,可卻沒有受先皇一點恩寵,先皇沒有伸手抱過他,甚至沒有正眼看過他幾次,就連他的母親賀蘭氏,本該母憑子貴,但也還只是被封了一個中式,連昭儀的分位都沒掙上。 這宮中住著的都是人精,捧高踩低的事情人人會做,他身邊服侍的人都有些瞧不起他這個主子,有時候要盞熱茶,都能推三阻四的要過大半個時辰才端上來。還是太皇太后心疼長孫,將自己身邊得力的江六賜了給他,這才有所改觀。 現在他是皇上了,再也不用瞧人眼色,看到不順眼的奴婢,一律打死便是。 杖責一百,這可是要人命的,高太后眉頭一皺,看了看癱軟在地上如一堆爛泥的內侍,心中起了憐憫之心:“皇上,他昧下大司馬府的東西,這罪過不輕,可卻也罪不至死,還是留他一條生路罷?!?/br> 赫連鋮不以為然:“母后,這人隨口攀誣朕,這還不是死罪?江六,還愣著作甚,快些喊人將他拖了出去!” 高太后幽幽的嘆了一口氣:“皇上,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對人應當寬恕些,不必太苛刻。況且太皇太后現兒病體沉重,這宮中不宜打打殺殺,以免折了她的福壽,你說呢?” 跟著赫連鋮過來的高啟也在一旁規勸:“皇上,太皇太后此刻需要祈福,后宮里頭打打殺殺,她老人家若是知道了也會心中難受的?!?/br> “皇兄!”赫連毓也奔了過來,拉住了赫連鋮的手:“他好可憐,你就饒過他吧!” 赫連鋮低下頭去,瞥了那已經暈死過去的內侍,輕蔑的踢了他一腳:“沒用的東西,看在太后娘娘的面子上,留你一條賤命?!?/br> 見赫連鋮松口,高太后十分歡喜:“墨玉,讓人將這沒用的奴才拖下去,杖責三十,發配去守冷宮大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