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即便高啟幫靈慧公主捉刀是用了左手,上官太傅也能一眼看出那不是靈慧公主的字,可是他又能有什么辦法,公主不愛讀書他也不能強求——畢竟人家是金枝玉葉,便是大字不識一樣能嫁個好人家。 靈慧公主也不是對學習一點興致全無,她最最喜歡的是去演武場學習騎射,雖然她年方七歲,可已經能獨自騎著小馬在演武場里兜好幾個圈子了。知道靈慧公主喜歡騎射,高太后還著人給她打了一把特殊的弓,剛剛合適她拉。 慕瑛正在寫字,卻被靈慧公主一把將筆抽走:“你的字寫得這般好了還寫作甚,快些陪我去射箭玩?!?/br> 看了一眼坐在前邊的上官太傅,慕瑛有些無奈,靈慧公主這般大聲喧嘩,書房里的寧靜瞬間被打破,上官太傅心中肯定不快。 走到前邊,慕瑛朝上官太傅行了一禮:“太傅大人,慕瑛暫且告退?!?/br> 上官太傅白色的眉毛胡子抖了抖,嘆了一口氣:“你去罷?!?/br> 這慕大小姐是個極有靈性的,一點就通,文章也寫得很好,只可惜總是被這位驕橫的公主大人帶著翹課,學得斷斷續續的,這學業便沒連貫性了。 靠著墻,一襲青衫,高啟怔怔的看著那兩個手牽手奔出去的身影,搖了搖頭,低低嘆息一聲,低下頭去繼續開始寫字。 公主也太恣意了,太傅大人都還沒上完課呢,她就拉著慕瑛跑了,高啟想了想,朝侍立在身邊的小廝青銘道:“去,將慕大小姐的書拿過來?!?/br> 青銘悄悄挪了身子走到角落那邊,拖過慕瑛的書,又悄悄的走了回來:“公子?!?/br> 高啟將書拖了過來,瞟了一眼坐在前邊的上官太傅,見他低頭認真的在看書,沒有朝他這邊望過來,趕緊提筆開始在慕瑛的書上寫字作注釋。剛剛太傅大人解說了一章,靈慧公主總是找慕瑛說話,慕瑛沒來得及寫注釋,書頁上干干凈凈的,一個字都沒有,自己得替她補上。 高啟提筆寫得飛快,筆落在紙上,就如正在吃桑葉的蠶蟲,發出了沙沙作響的聲音,青銘小心翼翼的看著前邊,見赫連鋮已經站起身來,趕忙拉了拉高啟的衣袖:“公子,皇上,皇上起身了?!?/br> 上官太傅聽到桌椅響動,抬頭就見著赫連鋮站在面前,笑著問了一句:“皇上,可是有哪里不明意義?” 赫連鋮朝上官太傅點了點頭:“今日便到此罷,朕有些倦了?!?/br> 悶在書房里,赫連鋮覺得自己都快要被悶壞了,還不如到后邊演武場去溜達溜達。 “皇上,今日放才學了半個時辰?!鄙瞎偬抵噶酥肝葑右唤堑穆兀骸斑@也太短了些,再學半個時辰罷?!?/br> 靈慧公主可以隨意走動,可皇上怎么能行!皇上是一國之君,要學了這治國之術去掌管天下的,怎么能任性貪玩?上官太傅心急如焚憂心忡忡,他教了赫連鋮有兩年多了,可這位小皇上一點也不勤奮好學,雖說不上頑劣,可心神全然沒在書本之上,真是令人堪憂,若皇上一直這般下去,本來已有些敗跡的大虞,只怕會更是搖搖欲墜了。 大虞建國已經有一百多年,昔日tai祖趁著中原內亂,帶兵從陰山那邊一路打了過來,也是生正逢時,那十來個小國互相征戰,已經是筋疲力盡,被tai祖分開擊破,一個個的將它們合并入自己的版圖。 等及到了文帝武帝,最是鼎盛,大虞還曾有挑戰南燕的實力,只不過南燕憑借長江天險支撐了一段時間,武帝采納了慕昭儀的妙計,這才打過了長江,逼迫南燕俯首稱臣,年年納貢方班師回朝。 這掌天下的運勢,從來不是一帆風順的,總有興盛,也總有衰亡,最近這幾十年,宮中多變,連續幾任皇帝都未活過四十歲,特別是先皇,年方二十六便已撒手黃泉,扔下年紀輕輕的太后娘娘和一群年幼的皇子公主。 若是皇上不努力向學,只知玩耍,這大虞國勢恐怕就會岌岌可危,上官太傅瞧著赫連鋮一臉不以為然,心中甚是焦急:“皇上,再學半個時辰,如何?” 赫連鋮很不高興的一甩衣袖:“朕學了半個時辰已經差不多了,上官太傅,你且自己回府去罷,朕要去演武場那邊騎馬散心?!?/br> 上官太傅呆呆站在那里,看著赫連鋮揚長而去的背影,心里頭難受,只盼皇上哪日忽然醒悟過來,能好好學學這治國之策才是。 “高啟?!鄙瞎偬祿P聲喊了一句,高啟手一抖,筆上的墨汁落在書上,迅速潤染開來,一個烏黑的墨點落在了慕瑛的書本上。 “你是皇上的伴讀,要好好勸著皇上多念些書才是?!鄙瞎偬底叩礁邌⒆雷忧斑?,看到桌子上攤開的兩本書,嘉許的點了點頭:“若是皇上有你這般好學,唉……” 這位高國公府家的長公子,竟然準備了兩本書在做注疏,真是精神可嘉,若是皇上能及他的一半便好了,何愁他學問不好,治國有方? 高啟臉上發燙,不敢抬頭看上官太傅,壓低了聲音道:“啟自當勸說皇上?!?/br> “好好好?!鄙瞎偬颠@才松了一口氣,見著高啟一副溫柔敦厚的樣子,心里頭大為高興,高國公府的這位長公子以后必然是大虞的棟梁之才:“高啟,這大虞興亡,可是跟你息息相關?!?/br> 寒風呼嘯,演武場里有一匹棗紅小馬正在奔跑,靈慧公主坐在馬上,用鞭子不住的抽打著它:“快,快,快,再快一些!” 慕瑛站在那里看著,有些擔心,扯著嗓子喊了一句:“公主,你別老是打它,仔細它發橫將你顛下來!” 靈慧公主驕傲的一抬頭,沖慕瑛嘻嘻一笑:“它敢顛我,我便叫人將它的皮剝下來!” 小箏打了個寒顫,今日越發的冷起來了,自己穿了夾棉襖子都覺得格外的冷,或許是演武場比較開闊,擋不住北風的緣故。 “阿瑛?!?/br> 慕瑛轉過頭去,就見赫連鋮朝這邊走了過來,后面跟著亦步亦趨的江六。 “皇上?!蹦界⑽澭?,眼睛望著自己的腳尖,不敢再說話。 最近赫連鋮雖說沒有再找她碴子,可她對他依舊是有些畏懼,她不時提醒自己,千勿以為赫連鋮已經放過了自己,倘若不小心,拂了他的逆鱗,自己又沒好果子吃。 赫連鋮的眼睛里微光一閃,一直腳踏上前來,伸手往慕瑛頭上抓了過來。 慕瑛吃了一驚,但并沒有躲閃,赫連鋮要動手,她怎么樣也躲不過。 “朕已經交代過,要你每日都戴著那木樨花簪子,你怎么敢抗旨?”赫連鋮用力揪住了慕瑛頭上兩朵鮮艷的宮花,用里一拉,抓髻散開了些,托住宮花的簪子勾著幾絲頭發被拉扯了出來,扯得她頭皮一陣發痛。 “皇上!”小箏白著一張臉,在旁邊抖抖索索道:“我們家大小姐,戴了那木樨簪子?!?/br> “咣當”一聲,一支小簪子應聲而落,上邊鑲嵌的幾粒黃晶滾落在地上,細碎的亮光冷得如雪地里反射出來得光芒。 赫連鋮一愣,低頭看著那支簪子,默默無言。 “太后娘娘今晨賜了我一盒宮花?!蹦界е齑?,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了出來。 今日清晨,沉櫻帶著一盒宮花到了她的房間:“這是宮里最新出的宮花樣子,太后娘娘賜給慕大小姐的?!?/br> 慕瑛驚喜交加,高太后實在對她照顧有加,什么東西都比著靈慧公主來,昨日下午她見到靈慧公主鬢邊別著一朵宮花,淡淡的粉色異樣嬌嫩,里邊圓潤的東珠大如拇指,一看就是價格不菲。當時她還在感嘆這宮花精致,沒想到高太后也給自己備了一份。 沉櫻笑著將兩朵宮花插ru慕瑛的發髻:“小箏,看看你們家大小姐,是不是人比花嬌?” 萬萬沒想到,這兩朵宮花也成了禍端。 “皇上,”江六走了過來,俯身將簪子撿了起來,惋惜著道:“這簪子摔壞了?!?/br> “送去司珍局,務必修復得跟原來一模一樣?!焙者B鋮簡潔的說了一句,眼睛往慕瑛身上溜,想說幾句寬慰的話,卻又覺得說不出口。 她頭發散亂,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樣,他既有些心疼,又覺得有些隱隱的快活——他也弄不懂自己究竟會什么會有這樣的感覺。 慕瑛咬了咬嘴唇,這世上的東西,摔壞了便是摔壞了,即便能修得一模一樣,也不是原來那支簪子,就如赫連鋮與她的關系,無論再怎么修復,永遠也不會變得融洽和睦。 ☆、第 16 章 九曲回腸意(四) 甫才走進慈寧宮,慕瑛就聞著淡淡的香氣撲鼻,抬頭一望便見到了沉櫻那襲淡淡粉色的衣裳,裙袂翩躚起舞。 這蕭瑟的冬色里,有一抹粉色,不由得讓人眼前陡然一亮。 “沉櫻jiejie?!蹦界Τ戳艘谎?,伸手抹了抹散亂的發絲。 “瑛小姐,你這是怎么了?”沉櫻滿臉驚詫,迎上前來,親親熱熱挽著慕瑛的手:“好端端的頭發,怎么變成這般模樣了?”她伸手撣了撣宮花:“上頭還沾了灰呢,怎么了,掉到地上去啦?” 慕瑛苦笑了一聲,沒有說話,小箏搶著開口:“還不是皇上!” “???皇上怎么了?”沉櫻關切的看著慕瑛,一臉殷殷之色:“瑛小姐,你怎么又將皇上惹惱了?” “沉櫻jiejie,你怎么能這樣說?我們家大小姐哪有那個膽子去惹皇上,只要皇上不來找碴子就謝天謝地了!”小箏憤憤不平,怎么沉櫻竟然用個“又”字,仿佛素日里自家大小姐受的罪都是自找的一般。 “對不住,我說錯話了?!背翙涯樕嫌袔追謱擂?,行走的腳步也慢了下來:“我知道瑛小姐不是個惹是生非的?!?/br> 慕瑛望了沉櫻一眼,面容恬淡,帶著些許歉意:“沒事沒事,沉櫻jiejie,你別往心里頭去,小箏心直口快,想說什么就說了,也沒什么惡意?!?/br> “我知道?!背翙褱\淺一笑,挽著慕瑛朝前邊走了過去:“咱們陪太后娘娘說話去?!?/br> “我要先回房重新梳下頭發,公主殿下還在射蒼宮等我陪著她去騎馬呢?!蹦界鴮⑹謴某翙咽终菩睦锍榱顺鰜?,朝她微微頜首:“沉櫻jiejie,就有勞你多去陪陪太后娘娘了?!?/br> “哦……那好?!背翙淹W×四_步,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慕瑛,臉上依舊是笑容淺淺:“瑛小姐要勸公主早些回慈寧宮才是,以免太后娘娘提心吊膽,生怕她會從馬上摔下來?!?/br> “好?!蹦界仨?,深深看了沉櫻一眼,帶著小箏急急忙忙的回了房間。 王氏見著慕瑛頭發散亂,也是吃了一驚,趕忙將手中的針線放了下來:“大小姐,你這是怎么了?” 慕瑛在梳妝臺前邊坐了下來,鏡子里照出了一張小美人的臉,雖說那鬢發散亂,可依舊不影響她面若芙蓉眉似遠山。 “奶娘,小箏,以后多提防沉櫻?!?/br> 淡粉色的身影仿若在眼前晃動,一張小小的圓臉盤子,細眉細眼。 宮花是昨日就到了太后娘娘那邊,靈慧公主昨日下午就戴在頭上了,為何今日清晨沉櫻才捧著花過來說太后娘娘賜了這盒宮花給她?又為何她要親手將一對宮花簪到自己的發髻上,而且是剛剛好擋住了那對簪子? 這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慕瑛皺了皺眉頭,她想不通為何沉櫻要針對她,難道自己惹惱了赫連鋮,她就會覺得開心? “大小姐,沉櫻jiejie怎么了?”小箏站在慕瑛身后給她梳頭發,有些不明白:“我看沉櫻jiejie很熱心,對你也甚好,為何要提防她?” “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她有心要針對我?!?/br> 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慕瑛自己也說不上來,只是心中有一種隱隱的憂慮。 在這深宮里,她想要好好的活下去,不僅僅是要交到可以幫助她的朋友,也要防備暗地里射出的冷箭,恨一個人有時候似乎不需要什么特別的理由,在你還根本不知道原因時,你說不定就被人已經記恨上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大小姐既然已經有了這種擔心,咱們就仔細些便是了?!蓖跏洗葠鄣目戳四界谎?,自家大小姐進宮才幾個月,下巴已經尖了出來,不用說,她心里頭存的事情太多。 小箏“哦”了一聲,繼續給慕瑛梳頭發,心里卻還是有些不以為然,沉櫻怎么會針對自家大小姐,兩人無冤無仇的,有什么值得針鋒相對的? 重新將發髻梳好,慕瑛又去了射蒼宮,靈慧公主已經下馬歇息,正在逗弄著赫連毓:“毓弟,你去試試?” 赫連毓搖了搖頭:“阿姐,母后叮囑過我千萬不要偷偷學騎馬,等我六歲了,她會親自教我騎的?!?/br> “膽小鬼?!膘`慧公主用手指頭刮了刮他的臉:“你還兩個月就六歲啦!怎么不去試試?咱們皇兄可是剛滿五歲就開始學著騎馬了!” 慕瑛的目光落到了演武場上,那里有兩匹馬正一前一后跑著,還有一群人,緊緊跟著馬兒在奔跑,唯恐落后半分。 跑在前邊的是赫連鋮,他明黃色的衣裳被風吹得飛揚起來,就如冬日里溫暖的陽光,金燦燦的一片,從猶如破棉絮一般的云層中射了下來,照進人的心底。 慕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發髻,那上邊不再有宮花,只有一只木樨簪子,yingying的幾點細碎如米粒大的花朵,似乎也被陽光照到,有著絲絲溫暖。 跟在赫連鋮馬后的是高啟,他年近十歲,騎在馬上氣勢足足,昂首挺胸,兩只手抓著馬韁,身子微微前傾,好似要發力往前沖,可終究不敢越過赫連鋮,只能緊緊跟在他身后。 “太后娘娘駕到!” 太后娘娘怎么會來射蒼宮?慕瑛一愣,轉過身去,一群宮女和姑姑們擁簇著高太后走了過來,深灰暗黃的衣裳中有一點粉色很是亮眼。 巧笑嫣然,那不是沉櫻又是誰? “母后,你怎么來了?”靈慧公主與赫連毓趕忙迎上前去:“也不派人跟我們說一聲?!?/br> 高太后端詳了靈慧公主一眼,笑著點了點頭:“還好還好,沒有一身大汗?!?/br> 靈慧公主伸手抹了抹額頭,嘻嘻一笑:“母后,靈慧早就將汗給收了,要不是剛剛好被你逮個正著!” “就你頑皮!”高太后眼里滿滿全是慈愛,低下頭去望了一眼赫連毓,聲音軟了幾分:“毓兒,你沒有去騎馬罷?” 赫連毓驕傲的一挺胸:“毓兒聽母后的話,等毓兒到了六歲,再讓母后教毓兒學騎馬?!?/br> “好好好?!备咛鬂M意的笑了起來:“毓兒實在是乖巧懂事,哀家這就放心了?!?/br> 沉櫻站在旁邊趕著捧了赫連毓一把:“太原王可真是少見的純孝之人,沉櫻在宮外的時候就聽說了,等及進宮,親眼看到太原王殿下,這才發現比傳聞里的更孝順,太后娘娘說什么,太原王殿下就做什么,天下還有比殿下更孝順的人嗎?” 高太后大悅:“沉櫻,你這張嘴,可是越來越甜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