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司徒修今日提早回了家,聽說她還在書房,便轉頭走了去,窗口有她甜美聲音傳出來,一字一頓,竟然在念《孟子》里的“盡心”,他嘴角微微一揚,這妻子越來越有賢妻良母的架勢了,還知道提早給兒子啟蒙呢。 不過未免太深奧,要是他應該念三字經。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茍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br> 他聲音渾厚,蓋過了她的,裴玉嬌聽見,搖頭晃腦跟著念:“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彼み^頭,嘻嘻一笑,“王爺,看我念得好不好?我全都能背下來呢!” “真聰明,賞你?!彼拖骂^在她唇上親親。 她一撇嘴兒,這叫什么賞,這是占便宜好不好? 他拿起孟子的書往書案一放:“你就該念三字經給他聽,朗朗上口不說,也容易記住,而且念書講究循序漸進,哪有一開始就聽《孟子》這等的,或是念些詩詞,辭藻優美。我兒時也這么學的,你應該也是罷?” 說起這個,他眸中意味深沉,眉梢微微揚著,帶著淡淡的笑意。 她是他一手教的,如今這便是成果了。 心中甚是滿意,想當初,就她那小腦瓜,怎么看得懂四書五經? 裴玉嬌同樣也想起那些事兒,便是在這書房,當時的他一遍遍念這些與她聽,耐心的告訴她意思,還教她寫字呢,晴天這兒灑滿陽光,落在他睫毛,臉頰上,溫柔了他的輪廓,比什么都深刻的映在她心里。她忽然發現,真的從來不曾忘掉,也很是想念那樣的場景。 她笑起來,小雞啄米似的點頭道:“那我以后先給他念三字經!”又站起來,拉住他的手,“我剛剛寫了一副字,王爺給我指點指點?!?/br> 他看過去,真是才寫的,墨跡未干,乃前朝徐羨蘭聞名天下的楷書《秋行》。 也是認認真真寫的,字跡清麗端正,雖稱不得才女,可拿出去一點兒不會丟人,他笑道:“不錯?!?/br> “就兩個字?”她未免失望,“沒有哪里沒寫好嗎?” 他有些奇怪,低頭瞧一瞧她,尋常他挑她毛病她都不高興呢,現在光是夸贊,她還嫌棄他不好好點評?真是個女人了,還善變起來,他又看一遍,這回有夫子的架勢:“還需多下功夫,筆力不足,一撇一捺都不到位,瞧這秋字,火右一點像什么,都成撇了,太長。還有這天字……” 她道:“那你教我寫?!?/br> 語氣里帶著撒嬌。 他眉頭一挑,原來遮遮掩掩是藏了這個心思,不就是教她寫字嘛,有什么不好直接說的,他坐在椅子上,將她一抱,大咧咧道:“給爺磨墨?!?/br> 見他愿意,她興高采烈的挽起袖子拿水注倒水。 墨磨好了,他把筆放在她手上,再握住她的小手,在宣紙上慢慢寫起來。 經他的功力,那字果然好看多了,但也不夠清秀了,透著男兒的沉穩遒勁,力透紙背,一時屋中并無聲響,只有他耐心的寫著,她好好學著??刹恢獮楹?,她臉頰卻漸漸發紅,心在胸口快快得跳著,像是響在耳邊一般。 耐不住回眸瞧他,那俊美的臉,在記憶中,與上輩子的那人像是混合在了一處。 看她癡癡的,為他著迷,他嘴角一挑,笑得更魅惑人心,口里卻道:“還不專心學,剛才誰巴巴的要本王教的?” 握住她后腦勺,把她小腦袋轉過去,不讓她看他。 她心猿意馬,在他腿上扭來扭去,他擱下筆:“是不是不治治你不行?”正當褪了她棉裙要做些事情,外面丫環輕聲道:“王爺,娘娘,懷王殿下來了?!?/br> 他本是熱血沸騰,抵著她就想進去,聽得這句,伸手把她裙子拉好,低頭在她耳朵上咬了口道:“等本王回來再治你?!眲偲饋?,轉身看到坐在榻上安靜的兒子,嘴角一牽,剛才竟忘了他還在,差點在面前…… 忍不住回頭盯了裴玉嬌一眼,心道看她下回還亂勾引人。 她臉色緋紅,忙抱起兒子,親親他臉頰道:“下回不這樣了,但你這孩子也是,怎么一點兒聲音沒有的,這小木馬就那么好玩?” 他手里拿著木馬竟能不聲不響瞧半天。 熙兒小嘴一咧,舉著小木馬道:“娘,娘?!?/br> “啊,會叫娘了!”裴玉嬌大喜,“相公,相公,聽見沒有,他叫娘了?!?/br> 司徒修也高興,摸摸兒子的腦袋,但心里想著司徒璟的事兒,大踏步出了去,客堂里,司徒璟正等在那兒。 司徒修笑道:“剛才熙兒會叫娘了,我在想,五哥來,是不是有好事兒呢?!?/br> 司徒璟忙恭喜,又道:“正是有好事兒,機緣巧合我認識一位青霞真人,她算卦頗是準的,很多都說得中,我想著給你也算一算?!?/br> 青霞真人?司徒修一怔,萬沒想到司徒璟會把青霞真人帶到家里。 ? ☆、第125章 ? 不說他正在查青霞真人的背景,便不是,當年白云觀做下不光彩的事情,白云觀主因此被砍頭,導致道觀日漸沒落,怎么也不該將她帶來。 司徒修臉色微沉,看了看門外,又轉頭低聲道:“五哥,大哥被廢便是因厭勝之術,父皇很是痛恨道教一流,不說白云觀,便是華國別處,道觀也沒有往前興旺?!?/br> “我豈會不知?!彼就江Z忙道,“故而帶她前來,也是喬裝打扮,別人絕不會認出。你只消讓她算一算便好,我流年不利,只望你不同,你不需擔心?!?/br> 他有些急切,司徒修眸光一轉:“五哥何時與她認識的?” “這……”司徒璟猶豫道,“前些日子我像是撞到鬼,樣樣不順,經人推薦去了白云觀,如今已然好了,才想到你。七弟,你便信我一回,”他好不容易下了決定,委實是盼著司徒修能清了毒,聲音不由提高了些,“難道我還會害你不成?” 欲說還休的委屈。 司徒修訝異。 他本就是聰明人,轉念間便已明白,看來司徒璟去白云觀解了那迷香,那是知道許婕妤的意圖了?可他還帶著青霞真人來。 瞧著對面男人關切的眼神,他百味紛雜,臨死前不是不曾恨那母子倆,可對司徒璟他總是存著一半疑惑,而今那疑惑得解,卻是有種說不出的悲涼涌上心頭,替他,也替司徒璟。 可終究他對自己還有幾分真心,總是種欣慰,他斟酌片刻:“既然五哥有把握不曾讓人瞧見,我便算一算?!?/br> 那青霞真人被帶上堂,果然穿著身尋常衣服,上前拜見司徒修。 眼見堂中高椅上,年輕男人端坐在此,雙眸深幽,手肘壓于椅柄,冷如雪石,靜靜瞧著她,青霞真人竟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怎么可能?司徒璟原是有儲君之相,故而許婕妤年輕時,那面向便是大富大貴,當初她才會幫著許婕妤,甚至研制出魅香相幫,便是一等將來司徒璟登上帝位,匡扶道教的,可眼前這人……她忙不及的卜卦。 卦簽落下,她定睛看去,心頭一沉,世間竟會有此卦象,難怪師父早年叮囑,萬事沒有絕對,轉瞬間,便是天翻地覆也乃常事。她躬身道:“王爺逐年平順,福澤滔天,并無可憂之事?!?/br> 也不知真假,但司徒璟今日帶她過來醉翁之意不在酒,朝她一掃眼,青霞真人會意,微笑道:“貧道還略通相術,若王爺不介意的話,還請伸掌與貧道一看?!?/br> 司徒修瞧一瞧司徒璟。 司徒璟笑道:“我也與她看過,真人還懂氣功,從手掌推拿一番,神清氣爽?!?/br> 瞧他裝得辛苦,司徒修便伸出手來,青霞真人兩指搭上,將將要運氣,司徒修淡淡道:“真人敢出這手,想必膽大過人,道法精湛,余善真人伏法后,白云觀便是以你馬首是瞻罷?” 他垂眸盯著她,睫毛在眼瞼下落下一層陰影,亮澄的眸則似利劍,好似在警告她,別拿整個白云觀做賭注。 她額頭上突然出了汗,確實許婕妤曾捎信于她,說司徒璟或許會尋她給司徒修解毒,叫她出謀劃策,可如今靠近了司徒修,他渾身戒備,她稍一不慎,腦袋都要不保,哪里敢做手腳,低聲道:“王爺,貧道不過混口飯吃而已,能有何作為?王爺謬贊了?!?/br> 稍一凝神,多年練就的真氣從指尖而出,混合了她一早吸取的解藥從他脈絡中射出去,只聞淡淡余香飄出,瞬間消失無蹤。 他覺整個人清爽了些,便知那毒確實解了,其實他本也不怕,只等那時水落石出,云破天開時,再將青霞真人抓來。誰想到司徒璟會做出叫他意外的選擇,既如此也罷了,反正憑著許婕妤那心性,斷不會改變。 早晚仍是死路一條。 他笑一笑:“果然不錯,只我這掌紋,真人如何看?” “王爺這是折桂紋,主榮顯,有道是,‘折桂文名有大才,儒主及第抉髙魁’,若是學子,當是要中桂榜的,便不是,也是享盡榮華富貴?!?/br> 本就是天潢貴胄,什么富貴沒有?司徒修挑眉,暗道這青霞真人專侍拍馬吹牛,不見得真有什么道學,別只會制這種下三濫的東西罷?他淡淡道:“既然五哥對你稱贊不已,恐是有些本事?!?/br> 他命人賞了她幾十兩銀子,畢竟戲還是要演完的。 司徒璟笑道:“不過圖個一樂,聽到你平順,心里也舒服些,不算白來一趟?!?/br> “勞五哥費心了?!彼残ζ饋?,“五哥既然來了,便再次吃頓飯再走?!?/br> “好,我正好看看熙兒,不是會喊人了嗎,可會喊爹爹?” 司徒修嘆口氣:“光會叫他娘呢,不過我常不在家,陪的少,也是理所當然?!庇謫?,“五嫂還好嗎?如今該是穩當了罷?” 提到袁妙惠,司徒璟面上閃過一絲陰翳,他想著幫這個弟弟,可母親與妻子偏不贊成,倒像他做了錯事一樣,但瞧著司徒修的笑臉,他知道自己并沒有做錯。假使他袖手旁觀,恐怕此刻心里絕不會有任何的歡快。 二人說笑著走去書房。 沒料到司徒璟會跟著來,裴玉嬌微微吃驚,忙站起來叫道:“五哥?!?/br> 司徒璟笑道:“七弟妹,又叨擾了?!?/br> “我留五哥吃飯?!彼就叫薜?,“你去吩咐下廚房,叫他們多準備些飯菜,還有酒,也不能少?!?/br> 裴玉嬌答應一聲出去,臨到門口,回頭瞧一眼,卻見司徒璟已經把熙兒抱在懷里,正逗弄他玩,心下疑惑,可也不是該問的時候。 一直等到兄弟兩個用完飯,司徒修送了司徒璟出去,她才走到他身邊,小聲問:“不是說許婕妤要害你?” “是,但是五哥忤逆她了?!彼就叫拊陂缴献聛?,臉上掛著嘲諷的笑,這事兒要被許婕妤知道,定是要氣得吐血。因她向來喜歡控制別人,如今親生兒子都不聽她的話,還與敵人示好,解了他的毒,她如何能不氣? 如今他越是與司徒璟相好,許婕妤便越是要暴跳如雷。 痛快!他倒要看看這母子兩個離心了,又會如何?許婕妤又該怎么拉回她兒子的心,再次扮個好人嗎? 他不屑一笑。 燭光里,神色詭異,像是把淬了毒的利刃,裴玉嬌甚少見到他這等樣子,竟有些害怕。 猶猶豫豫的說不出話來,他抬眸,握住她手臂一拉,使她跌入懷里,捏住她下頜問:“怎么,怕我了,離那么遠?” 她偷偷瞧他一眼,他又恢復了正常的神情,眉眼含笑,好像剛才只是錯覺,她輕聲道:“那五哥是好人嗎?” “現在看,是的?!彼粢惶裘?,“但也不可松懈,這世上最不好猜的便是人心,此一時彼一時?!?/br> 她問:“那你也是嗎?” 他笑起來:“那得看對誰?!?/br> “對我,”她大眼睛盯著他,好像夜空的明月,流轉著淡淡光輝,一把摟住他脖子,“對我會怎么樣?” 他唔了一聲:“那我得好好想想……” “還要想?”她著急,“別人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們成親好多日了,那得多少恩情呢,你不能變?!?/br> 說起這個,他好多舊賬,上輩子也是兩三年,她怎么記的那恩情?小不要臉的,現在倒跟他提這個。他真想說出來,好好算一算那筆帳! 可現在好像也不是合適的時機,他一把將她抱起來:“恩情嘛,還得用這個算,一晚上算三天好不好?” “這么少?”她不服氣。 “你表現好一點可以多算幾日?!彼皖^在她耳邊低語,被她狠狠敲了幾下胸口,他大笑著進去。 熙兒會喊娘之后,開了口,往后爹爹,祖父,祖母,就像豆子一樣的往外蹦,很快就叫得極為順溜,宮里皇上皇后得知,叫著去了好幾回,司徒恒成連夸這孩子早慧。 裴玉嬌聽到這樣的評論是最為高興的,那兒子肯定是像司徒修了,她更是勤快的念三字經給他聽,希望往后長大了,念書也厲害,習武也厲害,那她這做娘的,以后出門也不怕被人說愚鈍。 瞧瞧她生得兒子多聰明呀! 當然熙兒也沒有辜負她,不止說話早,連走路也學得有模有樣,早上牽著他胖乎乎的小手,竟然也能走出去好遠一段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