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他卻很自在,側頭打量她。 只見處處都細心裝扮過,烏發梳得一絲不茍,戴著副紅寶頭面,沒有失了侯府的尊貴,眉眼也曾細細描畫。垂眸間,長而濃密的睫毛忽閃,好像小小的扇子,碧玉耳環在雪白的脖頸旁搖晃,讓轎中暗淡的光線都亮了起來。 很是賞心悅目,他頗滿意,笑道:“還算妥當,畢竟是入宮,不像在別處隨意,大約是太夫人的吩咐?那你知道今兒還有誰嗎,除了母后,還有許貴妃,晉王妃,燕王妃,兩位公主,袁姑娘?!彼D一頓,“本王知你不擅長應付這些,故而到得宮里,少說少做……” 聽他一副教導的口氣,裴玉嬌有些不服氣:“誰說我不知道?”她抬起頭,杏眼直視著他:“我知道!” 他不是那個司徒修,不用再教她了,她也學全了。 司徒修挑一挑眉:“哦,是嗎?那是本王低估你了?!毕愚I子小,坐得不舒服,他伸展了一下身子,兩條長腿往前伸去,露出一雙黑色的官靴,晃動間,肩頭白雪落下來,有稍許竟順著他肩膀滑下來,落到她脖子里。 她被凍得一聲尖叫,忙忙得去找雪,可雪碰到溫暖的皮膚化作水直流下去,她渾身一個哆嗦。 他噗嗤笑起來。 她惱道:“都是你害的,你……” 他伸出手作勢要拍雪,她嚇得整個人都縮起來,貼在車壁道:“不要!” 好像要害她性命一樣,司徒修笑得更歡,長臂伸過去,抓小雞似的把她拉到胸口,讓她坐在自己腿上:“這樣坐著,雪就落不到你身上了?!?/br> 她的臉一下子紅了,雖然臀下墊著腿,比原本那坐板舒服的多,可這是男人的腿啊,他們還沒有成親,她急著要下來,數落他:“你這是登徒子,你快些從轎中下去!”一邊說,一邊掙扎。 他紋絲不動,手箍住她的腰,淡淡道:“馬上是本王妻子了,怕什么,等到皇宮那兒,本王自然悄無聲息下去,不會讓人瞧見。倒是你一會兒大喊大叫的,路人只當里頭在做什么,這可就怨不了本王了,是不是?” 說得好像還是她的錯,裴玉嬌壓低聲音道:“你這是欺負我!” “給你當墊子還不好?多少人都求不來。乖乖坐著,別動來動去,底下轎夫不好抬,萬一摔一跤,咱們這樣滾出去不好看?!?/br> 簡直是油嘴滑舌,裴玉嬌回不出話,閉上嘴不理他。 轎中一片安靜。 兩人相依相偎,貼著的部分漸漸發熱,他想起上輩子的親近,一時竟有些心猿意馬,勉強壓下來,摸摸她發上珠釵道:“這套頭面何時打的,有些老氣,等你二十來歲戴還差不多,不入宮的話便放著。像你這年紀用些瑪瑙,珊瑚最好了,或是珠花?!彼锰鹈?,最合適紅色,或是可愛的首飾,襯得她嬌美動人,有時候梳個花苞頭,纏著珠串就已經很漂亮,在記憶里,一直都是如此。 裴玉嬌還在生氣,不想理他,只暗自心想,他怎的那樣奇怪,還與她說首飾!姑娘家的東西,他原本不是不屑管的嗎?不過到底不是同一個人了。 得不到回應,他去捏她粉嘟嘟的臉。 她吃痛,這回再難忍耐,手摸到他的腿,用力掐了一下。 他眉頭略皺。 這輩子,她膽子真大了,竟然掐了他好幾回! 打鬧間,轎子停了,聽到轎夫道:“王爺,前頭就是宮門了?!?/br> 司徒修有些不舍得,然而這等情形也實在不合適讓人瞧見,他輕聲道:“一會兒再見?!?/br> 他放下她,彎下腰從轎中走了出去。 裴玉嬌心想,一會兒是什么意思,難道等會還要見到他?但說起來,既然是安成公主的生辰,王妃們都來了,作為哥哥,司徒修確實也該到場的,是了,他還說漏了人,幾位王爺,她也會見到呢。想起司徒瀾,她心頭涌起一陣反感,那天聽見他與甄姑娘偷情,著實叫人惡心,幸好與幾位王爺,至多見一見就罷了。 到得宮門口,她下了轎子。 早有宮女們領路,其中一個撐著傘笑道:“裴姑娘,請往這兒走?!?/br> 她瞧一眼,一點不認得。 兩個丫環跟在她身后,也是頭一回來宮里,只覺頭暈眼花,都不敢往四處看,低頭踩在雪里,覺得腳背一陣的冷。 幾人往皇后所住的坤寧宮而去。 離著有些遠,哪怕是有傘擋著,她的裙擺上很快也沾滿了雪花。 又過得一刻鐘,終于看見殿門了,竹苓跟丁香都怕主子受凍,眼見要到了,齊齊松一口氣,宮女卻停下了腳步,朝前行一禮道:“見過楚王殿下?!?/br> 他竟然比自己快! 裴玉嬌抬起眼,看到他立在不遠處,不像在轎中那般無恥,此刻俊臉冷肅,穿著件深紫色云紋錦袍,披銀狐裘,長身玉立,如雪中青松一般,馬毅在后面給他撐著傘,他袍腳也滿是雪白,走一步,便抖落下來。 他是朝她走來的。 裴玉嬌行禮:“見過王爺?!?/br> 他與宮女道:“你們先走,我有話與裴姑娘說?!?/br> 眾人皆知他二人明年就要成親,故而也無甚驚訝,宮女們應諾。 竹苓見她們走了,忙要給她撐傘。 司徒修卻從馬毅那里接過傘,遮于她頭頂。 他親手給她撐著。 裴玉嬌一怔,抬起頭瞧他。 他道:“走罷,本王與你一起去?!?/br> 二人并肩而行。 那感覺奇妙,像是從未有過的體驗,她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只往前走著,臨到殿門口,瞧見那朱紅大門,巍峨殿堂,玉白色的圓柱筆直朝天而上,她的腳竟不能再抬起,不能再往前,不能再動彈。 她突然想起,那天被毒蛇咬到中了毒,躺在御花園里,皇后娘娘,許貴妃,王妃們都涌上來,她那時并看不清她們的臉,也聽不見她們在說什么,那時極為喧囂,好像亂了套。在一片漆黑中,一片模糊中,她最后又被抬回楚王府。 留在記憶里的,只有冷冰冰的被子,青色的蚊帳。 誰也沒有來救她。 誰也沒有。 她僵住了,渾身冰冷。 好像血液都凍結了起來。 直到一只溫暖的手握住她。 她聽見他在耳邊道:“別怕,以后本王會一直陪著你?!?/br> 陪著你,不讓你這樣死去。 不讓你這樣離開我。 所以這條路,你注定要與我一起走。 她抬起頭看他,他深邃眼眸好像汪洋大海,訴說著千言萬語。 她卻不知,只終被這句話打動,輕聲道:“你不許騙我?!?/br> 不許再去那么遠的地方,將她一個人留下來。 他笑道:“不騙你?!?/br> 笑容里藏著真誠,她有些歡喜,竟搖了搖他的手。 纖長的手指握住他的,搖了三下。 他笑容更深,牽著她往前走入殿內。 ? ☆、第066章 ? 許貴妃是最早到的,另外還有晉王妃薛季蘭,袁妙惠,安成公主,四人正說著話,聽見宮人稟告,俱都往前看去,只見司徒修與裴玉嬌攜手而來,正如一對璧人。 許貴妃雖然早前便知裴玉嬌生得漂亮,但今日隆重打扮,還是叫她頗是驚訝,一個癡兒,竟有這等容貌,難怪冷淡如司徒修,對她念念不忘,她一時面上露出慈愛的笑容。 司徒修這時方才放開她的手,二人上前見禮。 她動作端端正正,很是從容,許貴妃笑道:“到底是東平侯府的姑娘,瞧著氣度便不一般,坐下罷,莫要拘束?!庇挚聪蛩就叫?,“幾位王爺都在付澤閣聚著,也不知在說什么呢?!?/br> “那我去看看他們,叫著一起過來?!彼就叫蘅粗嵊駤傻?,“你莫怕,娘娘,王妃們都很和善?!?/br> 裴玉嬌點點頭。 這份愛護一點兒不掩飾,等到他走了,薛季蘭輕聲笑道:“可教我開了眼界了,誰不知道七弟的脾性,原來這也能改的?!?/br> 裴玉嬌低垂著頭,微露羞澀。 要不是今日親眼瞧見,袁妙惠也確實不知司徒修對著裴玉嬌竟是這般態度,與平日里判若兩人,還真不知他看上裴玉嬌哪一點呢,難不成是會騎馬不成?可那日說得好聽,男兒家誰不喜歡有點兒才學的姑娘,真要在家里舞刀弄槍,早惹人嫌了!她斜睨裴玉嬌一眼,她仍低著頭,好像并不知怎么搭話。 剛才大大方方,總是家中太夫人教的,一會兒準得露出馬腳。 她道:“裴姑娘那樣可愛,我只請她了一回,就喜歡上了,下回,你還得來我家中玩呢?!?/br> 薛季蘭打趣:“下回得要去懷王府了罷?” 這個月,袁妙惠就要嫁人的,聞言臉微微紅了紅。 燕王妃朱玫,常寧公主,還有幾位王爺陸續來到坤寧宮,皇后娘娘韋氏也才將將出來,比起往前蒼白的臉,憔悴的神色,已經好上許多,她穿著深青色繡朱雀的常服,頭戴寶花樹,雍容華貴,又有幾分往前睥睨六宮的威嚴。眼見眾人上前行禮,她雙手一抬,微微笑道:“今日梅兒生辰,同聚一堂熱鬧熱鬧,無需多禮?!庇謫栐S貴妃,“御膳房可準備好了?另外樂官伶人,本宮早前便吩咐此事,可曾演練好?” 原先她幾乎放了權,因她膝下就一個兒子,也是太子,所有的希望都放于他身上,誰料一朝毀于一旦。許貴妃曾想著,韋氏病重大抵是不行了,可她慢慢好了,今次甚至借著安成公主的生辰要重新掌權。許貴妃暗自冷笑,但這也不過是秋后的螞蚱,蹦跶不了多久,便是再忍一陣子,又如何,這十幾年她都忍了下來! “妾身昨兒使人去看過,若是安成公主瞧了,定然歡喜?!痹S貴妃回答。 常寧公主端著茶盞淡淡道:“貴妃娘娘說好,定是好了,誰也沒有娘娘你精通此道?!?/br> 雖然一入宮,許貴妃便很得寵,然也曾受過冷落,當年為挽回司徒恒成的心,她不惜學舞,跳傷了一條腿,惹得司徒恒成大為憐惜,而常寧公主是韋氏所生,自然痛恨許貴妃,常對她出言諷刺。 許貴妃心里惱恨,面上從不怪責,不然她怎么賢良大度呢? 但因這一點,常寧公主更是不收斂了。 倒是司徒璟見生母受委屈,很是不滿,淡淡道:“蓮meimei,你這陣子使人頻繁出宮,莫非是要買禮物送與梅兒?” 兩位公主一名司徒蓮,一名司徒梅。 常寧大怒:“你還盯著我不成?” “只是隨從遇見你的黃門罷了?!?/br> 兩人唇槍舌劍,裴玉嬌的頭垂得更低,每次皇家聚會就沒個安靜的時候,便是面上和和氣氣,也不能不叫你提防,故而她很不喜歡這種場面,幸好韋氏打斷了他們,使人端來點心瓜果,還有樂官伶人前來獻曲。 一時絲竹聲聲,繞梁而起。 她松了口氣,只管抓點心吃,視線幾不與人接觸,除非有人實在要與她說話,便答上兩句。 裝啞巴是她的強項了。 幸好御膳房的東西好吃,倒也不難過。 袁妙惠瞧著她,暗暗好笑,別的王妃們或多或少都交談幾句,要么細心品析歌舞,唯有她只知道吃,還不是個癡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