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走進去,長條案上正燃著香。 右邊廂房是看書寫字的,收拾的整整齊齊,只裴玉嬌瞧著書案上筆筒竟有兩個,一個擺著meimei愛用的紫竹羊毫,從粗到細有六管,一個應是徐涵的,有十幾管毛筆。硯臺也有兩方,裴玉畫笑道:“你們分得還真清楚!” “各人有各人喜好的,互不干涉?!迸嵊裼⒌?,只他總喜歡霸占著這兒,明明旁處還有書房,他非得在這兒寫字,也不嫌她打算盤吵鬧,也不嫌她走來走去的煩人,真不知道這樣他如何辦公務的。 然而晚上點著油燈,她坐在堂屋,不管做什么,往他這兒看一眼,他總在那里,又覺得很安心。 她不知不覺便露出了笑,是那女兒家的歡喜。 柔柔的,纏在你身上,裴玉嬌看著她,鼻子竟有些酸,又有些惆悵,有些傷感,有些擔憂,像是百感交集。因總是meimei照顧著她,然而meimei終究嫁出去了,她擔心她,不知她的將來,她忍不住搖著裴玉英的手:“我今兒要同你睡!” 這話說出來,連林初雪,林初芙都笑了。 “丟人,還當自己三歲呢,”裴玉畫嘲笑她,“幸好沒有別人在,聽聽像什么話!” “我不管,我今天就要睡在這兒?!迸嵊駤傻?,她想再多看看meimei,看看她在徐家是怎么生活的。 “好,我一早與母親,相公說了,客房也有,可你真要……”裴玉英為難,meimei住過來可以,但要睡一起,總有些不妥罷?沒聽說過誰家這樣的。 可裴玉嬌撅起嘴,將她的手使勁搖:“我不搶你們的新床,你跟我睡客房?!?/br> 裴玉畫笑得打跌。 裴玉英捏捏眉心:“好罷,好罷,到晚上再看?!?/br> 幾人說得會兒,眼見要午時,裴玉英又去廚房轉了圈,叮囑下人們裴家人的喜好,出來時路過園子,卻見徐涵正站在竹林邊等她,她笑問道:“不陪著祖父,爹爹了?” “才與岳父下了幾盤棋,我看看你在做什么?!彼哌^來,伸手去碰她首飾,“都有些歪了,總是急匆匆的,這些事交給下人就行了?!?/br> “我知道,但今日不一樣嘛?!彼?,又想起裴玉嬌的無理要求,遲疑道,“jiejie今兒要留下來住?!?/br> “嗯?!毙旌硎韭牭搅?,她一早就提過。 裴玉英又道:“可她說要跟我睡?!?/br> 他的手頓住,眉頭挑起來:“她這樣說?” “是啊,jiejie還是個孩子?!彼裏o可奈何。 想起那日成親,裴玉嬌走到面前警告她,徐涵道:“也不是孩子了,她關心你,既然她那么想你,你便與她睡一晚罷?!庇钟X聽起來很是古怪,他咳嗽一聲,“你多陪陪她沒什么,她難得來,可咱們在一起的時間很多?!?/br> 他手落在她臉頰上,輕輕撫摸了一下,目光意味深長。 她臉上飛紅,他平時很正經,可偶爾這樣,更叫人羞惱,她避開他的手:“那便這么說定了,母親想必也會同意?!?/br> 嫁入徐家,她已經發現,徐老夫人是真不管事,她調用下人,置辦物什,說一聲,她都同意。故而要決定什么,只要問徐涵一人就行。 徐涵道:“好,你再問問jiejie,她打算住幾天?” 裴玉英又忍不住笑,裝得大度,可到底還是有些介意罷!她拔腳走了。 徐老夫人果然沒說什么,倒是太夫人指著裴玉嬌訓了通,奈何小姑娘厚臉皮,百般耍賴,裴玉英又替她說情,也只能將她留在徐家。到得傍晚,用完飯,眼見天邊紅霞連成一片,裴家人也要告辭了。 裴玉英走到裴臻面前輕聲道:“爹爹,您要保重好身體,過陣子我再回來看您?!?/br> 她聲音有些哽咽,除了jiejie,她當然最依戀父親。 裴臻叮囑道:“莫要事事都親力親為,有空多陪陪少甫?!?/br> 這也是他后來才明白的道理,重要的人在身邊時,該珍惜當珍惜,不要把時間浪費在無謂的事情上。 裴玉英點點頭。 看著娘家人陸續走出大門,她的眼圈忍不住紅了,半響牽著裴玉嬌的手走向客房:“纏人精,給你鋪被子去!” 裴玉嬌嘻嘻的笑。 前陣子天氣晴好,被子滿是陽光味,兩人躺在床上,只覺身下被子都陷了進去,十分暖和。姐妹兩個面對面,裴玉嬌與meimei說她嫁人后,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說著說著,眼皮就耷拉下來,裴玉英好笑,哭著叫著要與她睡,結果也沒說上幾句話,她伸手給她掖被角。 屋里油燈早就滅了,只剩月光流淌,她忽見窗外有人,起先嚇一跳,但仔細看又笑起來,胡亂披了披風出來,走到屋檐下她道:“鬼鬼祟祟的,我還當是賊呢!” 他白皙的臉頰微微發紅,但卻正色道:“我想著你日日都伺候我早班,今日jiejie來了,明兒你不消那么早起,多睡會兒罷?!?/br> “就為說這個?”裴玉英道,“你不說,我也不起來的?!?/br> 她要走,他拉住她:“也不是,我原想說,以后也不用那么早起,是你總堅持?!?/br> “我是你妻子,這是該做的。我不起來,誰同你一起吃飯,婆婆也心疼?!迸嵊裼⑼扑?,“不說了,外面冷?!?/br> 她又要走。 徐涵裝不了了,猛地將她拉到懷里,雙手摟著她的腰:“我這兒熱?!?/br> 不知為何,他晚上竟睡不著,明明才成親月余,卻已養成習慣,半邊空蕩蕩的床吊著他的心,教他今兒像個小賊般徘徊在客房附近,也不知會否被人瞧見。 可當她打開門,披著一頭黑發出來,他高興得什么都顧不得,恨不得就拉她回屋,可他一個大男人怎么好與裴玉嬌這樣的姑娘搶人呢? 他嘆口氣,低頭親她的唇,呢喃道:“等會兒就放你走?!?/br> 他穿得多,身上也熱,裴玉英靠著他,仰著臉兒承受他的吻。 月光下,兩個人好像纏繞的藤兒,親親密密,誰也分不開似的,裴玉嬌從窗口看過去,滿臉通紅,又覺愧疚??磥硎亲约翰缓?,今晚拆分了他們,瞧瞧妹夫這猴急勁兒,哎,看來他也是很喜歡meimei的,也許自己也不該多待幾日了! 她早上用過早飯就走了。 誰也管不了將來,如今擁有幸福,已是足夠。 林家在十一月終于找到合意的宅院,因早早將家具備好,只兩天功夫便陸續搬到了新宅里。 裴應鴻這時早就入了火兵營,與裴臻,裴統一樣,早出晚歸,裴應麟還小,在書院念書,裴家又恢復了原先的樣子,因天氣冷,裴玉嬌最近甚至連女夫子的課都不去了,除了每日請安,便賴在上房里,坐在太夫人身邊做針線活。 前日給太夫人做了一條抹額,這幾日又在給祖父做襪子。 在她嫁人前,她打算給家里每個人都做樣東西! 太夫人瞧著她認真的樣子,心里微微發疼,時間一天天過去,也就只有三個多月了,往后要見她不容易,太夫人默默盤算,是不是給裴玉嬌多補幾件嫁妝?可想到王府的富貴,哪里需要呢! 倒是挑幾個忠心的下人最是好,她問裴玉嬌:“要不讓胡嬤嬤跟著你去?” 裴玉嬌搖搖頭:“不行,胡嬤嬤跟著您多少年了,我不要?!?/br> 胡嬤嬤在旁打趣:“姑娘不要,老奴還舍不得太夫人呢!” “那就陪著祖母罷?!迸嵊駤商痤^,一雙眼睛亮閃閃的,“祖母,您不用擔心了,我就帶著幾個丫環去,夠用,再說了,王府好些下人,不缺這個的?!逼鋵嵥遣幌矚g人多,用著竹苓,丁香順手,太夫人再塞個嬤嬤來,她不習慣,想一想道,“往后要的話,祖母再派過來也一樣?!?/br> 太夫人就沒有勉強,笑著道:“你歇一歇,光顧著做針線了,小心眼睛不舒服?!?/br> “好?!彼畔吕C花棚子,依著太夫人坐,“以后嫁出去,我最多一個月就回來一趟 ?!?/br> “喲,這么勤啊,王爺可會同意?”太夫人笑。 “會的?!彼?,要是司徒修敢反悔,她就偷偷溜回來,反正對王府很熟悉。 祖孫兩個言笑晏晏,有丫環突然來敲門,也是很驚訝的語氣:“有小黃門來,說是,說是請大姑娘去宮里呢,皇后的口諭?!?/br> 太夫人道:“快請進來?!?/br> 只見門簾一挑,一個年輕的,大約十七八歲的黃門抬腳走進來,一來就給太夫人跪下行了禮,說道:“安成公主小生辰,皇后說要熱鬧熱鬧,便說請裴大姑娘去,另外還有幾位王妃也去的?!?/br> 裴玉嬌心里一抖,這還沒嫁呢,就要見幾位嫂子了! 又是哪出戲呀? 上輩子她是突然被賜婚的,自然不會遇到這些,其實也就是親戚間找個借口互相見見面,她雖還沒有嫁,但也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太夫人心知肚明,當下笑道:“我這孫女兒未去過宮里,我叮囑兩句,請稍后?!?/br> 小黃門忙應了聲,退到外面。 棉簾又拉下來,擋住了寒氣。 太夫人側頭看一樣裴玉嬌,她有些緊張。 其實誰不會這樣呢,便是太夫人這把年紀,說實話突然要去宮里,她還有些慌呢,也不知多少年沒見過皇后娘娘了,太子六年前被廢,囚禁在和光宮,皇后大病一場,再不曾露面,聽說近年才好些,但很少發話要見誰,這回沒料到竟是她請的。 也不知是不是只是個幌子,到時只見到許貴妃?她聽說如今六宮事宜,實則都是許貴妃在管,皇后是形同虛設,她叮囑裴玉嬌:“你莫怕,記得言多必失,她們問什么,你能答得便答,不能答的便推說不知?!?/br> 可又怕她是否清楚,哪些是能答不能答,太夫人又頭疼。 見她這般煩惱,裴玉嬌忙道:“祖母我省得的,多半就是裝啞巴!” 這事兒,司徒修教過她多次,她做得也還算好,沒有得罪過娘娘們,至于王妃們,應該也是罷?可事情太多,她著實有些記不清了。 聽到說啞巴,太夫人笑起來:“不說話也不行啊?!?/br> “行的,反正已經定親了,便是我傻,她們又能奈何?” 裴玉嬌皺起小鼻子,無賴的樣子,逗得太夫人哈哈笑,她心想,也許是自己過于擔憂了,孫女兒那么討人喜歡,這些人難道還能厭惡她不成?充其量也不過是要利用她罷了! 她道:“便照你說得,只她們問了什么,說了什么,你回頭告訴祖母?!?/br> 裴玉嬌道好。 太夫人道:“回頭再裝扮裝扮,這樣穿著可不行?!?/br> 為了舒服,又只待在太夫人那里,她穿得很家常,但去宮里到底是不一樣的,她在外面,代表的是裴家姑娘。裴玉嬌去望春苑換了衣服,披著雪狐裘,手里捧著手爐,迎著外面皚皚白雪,往垂花門走去。 轎子正等在那里。 ☆、第065章 ? 風雪飄搖,十一月的天空亮的有些發白,坐在暖轎里,聽著轎夫雙腳踩在雪地里的聲音,咯吱咯吱,她的心就開始發緊。 不是真的不怕,只是怕太夫人擔心,她才故意裝得那樣輕松,但實際上,一早就在發憷了,也不知道等會兒見到她們,自己可能真的做好?她微微嘆口氣,把手爐捧在胸口,暖氣一點點透出來,似乎能驅散些緊張。 路上行人少,轎子一路過去,聽不見太多人聲,安安靜靜的。 偶爾有風從縫隙里鉆進來,帶來一陣寒冷。 她裹緊了狐皮裘。 也不知過了多久,往前行的轎子突然停下來,她有些吃驚,她知道侯府距離宮里有多遠,大抵是還沒到的。心中疑惑,原想問轎夫,豈料此時轎簾被掀開一角,有個人竟徑直鉆了進來。夾帶著寒氣,坐在她身邊。 她瞧見他肩頭的落雪,發怔道:“王爺?!?/br> 他微微一笑:“沒想到是本王罷?” “嗯,”她看著他,“你怎么來了?你怎么還……”她回過神,才驚覺他離得那么近,這暖轎原本也不大,載她一人尚有些空余,然而多了司徒修,二人手臂貼著手臂,根本就不好動彈了。 她皺眉:“王爺有話該在外面說!” 司徒修不理會,叫轎夫起轎。 她都不知該怎么辦,緊緊抓著手爐,好像這東西能給她出主意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