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裴臻眉頭一挑。 楚王司徒修乃皇上的第七子,也是最小的兒子,素來與他沒有交情,怎會來府中? 正想著,前頭有人朗聲道:“本王冒昧前來,還望裴大人見諒?!?/br> 他往前一看。 司徒修穿著件淡綠色素袍,人如修竹般挺拔,從容走過來,面帶微笑,好似在自家園子里一樣。 裴臻不敢怠慢,行禮道:“見過七王爺?!?/br> “無需拘束?!彼就叫迲B度謙遜,“本王是來向裴大人請教的?!?/br> 皇子們年幼時,都在春暉閣聽課,朝中肱骨重臣常出入此地,皇上為培養他們成為國家棟梁,有時甚至還親自教授,如今他們都已封王,尋常處理事務,都有堂官隨后指點。裴臻心有疑惑,頷首道:“不知王爺有何事詢問?” “是關于倭寇,昨日與父皇提到外夷一事,如今大同得已肅清,然江浙的倭寇依然猖獗,雖有胡大人坐鎮,掀不起風浪,父皇仍很憂心?!彼D一頓,眸光流轉,“我與父皇稱,胡大人明年必能殲滅倭寇,父皇不信,我說不如問問裴大人,父皇今日便讓本王前來?!?/br> 倭寇小國,又有大海之隔,說是猖獗,在裴臻看來不過是小打小鬧。 “上下齊心,不說明年,便是今年也未必不能殲滅?!迸嵴榍埔谎鬯就叫?,話有深意,“治外不如治內?!?/br> 司徒修敬佩他洞如觀火,撫掌道:“都說裴大人有勇有謀,聞名不如見面!” 他面帶笑意,侃侃而談。 傳聞楚王冷面無情,誰想到,第一次交談,如沐春風。 裴臻心想,大概如皇上一樣,人有八面,對著這人一面,對著那人又一面,只為何與他攀交情? 耳邊又聽司徒修道:“裴大人為護國土,本是該再靜養一陣,只五軍營疏于整治,軍紀潰散,還請裴大人多費心才好?!?/br> 原來也是為命他即可上任,cao練軍馬,裴臻心思電轉間,耳邊只聽馬蹄聲踏踏。 裴玉嬌騎了一圈又回來了! 司徒修放眼望去,只見一人一馬旋風般馳來,馬兒神駿,姑娘身姿靈秀,配合的天衣無縫,如同流光一般,轉眼間,就到眼前,他這下看清了,此人原是裴玉嬌。 她頭發挽成單螺,穿著明綠的騎射服,在陽光下,那綠色如此醒目,好像天地間最鮮亮的一抹色彩,落入他眼中。他一時竟看得呆了,如見幻象,任由她恣意的縱馬從他身邊飛馳而過。 這小傻子何時會騎馬? 他從不曾教過…… 司徒修心想,她怎么能騎得那樣好? 身邊,裴應鴻跟裴應麟大聲喝起彩來。 裴臻怕馬兒太高大,把裴玉嬌抱下來。 她笑道:“真好玩,爹爹,就是有點兒累,我明兒再騎?!?/br> 她眼波兒流轉,嬌憨可愛,聲音甜甜的,在跟裴臻撒嬌。 記憶里,她從不曾這樣跟自己說過話,司徒修挑眉道:“這是裴大姑娘?” 突然聽到這微帶涼意的聲音,裴玉嬌整個人僵住,她之前騎馬太過快意根本沒注意到,原來他竟然在。 她轉過頭,對上他燦若星子般的眼睛。 “是小女,玉嬌,快來見過楚王殿下?!?/br> 既然遇到了,總不至于失禮,雖然裴臻也不想女兒被皇室中人瞧見。 裴玉嬌低下頭,蚊子一般的聲音:“見過王爺?!?/br> 司徒修笑笑:“沒想到姑娘騎馬騎得那么好,不愧是裴大人的女兒?!?/br> 上輩子,她在王府可沒有機會騎,又老是被司徒修教導責罰,她委實不曾跟他說過自己的事情,說過她童年趣事,說過她喜好,說過關于她的一切,他當然不會知道,他也沒有興趣來問。 裴玉嬌不知怎么回應,跟裴臻道:“爹爹,我去換身衣服?!?/br> 裴臻點點頭。 裴玉嬌轉身就走了。 司徒修見她完全無視自己,眼眸微微瞇了瞇,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慢慢涌上來,想讓他上去一把捉住她,可他忍住了,在裴臻面前,他不可能做出這樣的舉動。 倒是裴玉嬌走回去時,突然想起她的胖魚玉墜。 他莫非是來交換銀票的? ? ☆、第014章 ? 回到屋里,她衣服也沒換,把澤蘭支出去,只留了竹苓下來,輕聲道:“竹苓,我只相信你,你一會兒跟我去做一件事?!?/br> 面色鄭重,好像托付什么大事一樣! 竹苓連忙點頭。 裴玉嬌取了五十兩銀票出來。 那是她最喜歡的玉墜,她怎么也得從司徒修那里要回來。 兩人又出去。 澤蘭追問:“姑娘也不洗澡,就走了,要去哪兒?” “有事,你莫跟來!”裴玉嬌很急,怕司徒修走了,下次也不知什么時候換玉墜,如今在府中,自然方便的多。 見她嚴肅,澤蘭被唬住了,不敢再動。 從望春苑出去,沿著青石小路,繞過園子,抄手游廊,兩個人好像小賊一樣,又偷偷回到馬廄那里。司徒修跟裴臻還在說話,裴應鴻兩兄弟陪同,過得會兒,便往前面的書房去,她們還跟著。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司徒修才告辭。 竹苓輕聲道:“姑娘,這楚王……姑娘找楚王做什么呢?” 還專門拿了銀票。 她實在想不明白。 “我的玉墜在他手上,要去贖?!迸嵊駤奢p聲道,“這事兒你不要告訴任何人,這是咱倆的秘密,知道嗎?你要是說出去了,我,我只能把你趕走了?!?/br> “不不,奴婢死都不會說的,就是奇怪?!?/br> 為什么玉墜在那位王爺手里呢,姑娘不是說上回掉了的? 啊,是被他撿去了! 可怎么要錢呢?王爺窮的都要拿這個來討錢? 竹苓想得頭疼。 好不容易等到四處無人,裴玉嬌又讓竹苓探了情況,確認沒什么問題了,她猛地竄了出去。馬毅,賀宗沐兩個隨從瞧見旁邊灌木晃動,蜣螂一下拔出刀,結果才發現是個小姑娘。 司徒修看她氣喘吁吁的過來,心里半是歡喜半是惱火。 喜的是,她還知道來見他,惱火的仍是剛才的事情,她完全沒把自己放在眼里,不,確切的來說,她一點兒不想見到他。 “我的玉墜呢?”裴玉嬌卻是開門見山,把五十兩銀票拿出來在他面前一晃,“王爺,我帶錢來了,我的玉墜呢?” 原來是為這個。 司徒修看她滿臉焦急的小模樣,惱火的情緒更重,壓過了歡喜,他淡淡道:“誰說本王是來還你玉墜的?本王這一趟,原本也不是為來見你,你出來干什么?姑娘家不懂禮儀嗎,四處亂跑?” 裴玉嬌被他劈頭蓋臉一頓訓,瞪著眼睛連退了兩步。 雖然他不是那個人,可到底一般模樣,只是沒娶她,性子是沒變的。 她臉色有點發白,可還不想放棄玉墜,捏著小拳頭道:“你,你說了,五十兩能換玉墜的?!?/br> “本王暫時不想換,”司徒修道,“至少今天不想換?!?/br> 他一邊說,一邊饒有興趣的盯著裴玉嬌的臉。 小姑娘氣得要哭了,睫毛微顫,跟他那時訓斥她一樣。只現在,她以為他不是他,還有點勇氣。 裴玉嬌確實氣得要死,世上怎么會有那么無賴的人,可她又不舍得胖魚玉墜,從小帶到大的,也是唯一一樣陪了她最久的首飾。上輩子,戴到死呢,怎么也不能就此不要,她勉強忍住火氣,咬著嘴唇問:“那,王爺您打算哪天跟我換?” 水汪汪的大眼睛帶著乞求,好像湖面上的漣漪,一圈圈擴大了,抓住人的心。 司徒修也不免緩和了臉色:“本王想想……唔,明天吧?!?/br> “明天,在這兒嗎?” “不,在白河?!?/br> 白河與其說是河,不如說是湖,很大的湖,圍繞京都一圈,兩岸種植無數花木,一到春天,楊柳依依,桃李秾麗,引得鳥兒四處飛來。真正的鳥語花香,故而此時多有畫舫游覽河上,尋踏春趣味。 原本,他們東平侯府,姑娘們得到批準,也是偶去一兩回的。 可她自己怎么去? 裴玉嬌搖頭:“不行,我去不了,除非跟meimei一起,而且,祖母未必同意的?!?/br> 就算同意了,meimei也在,她怎么換玉墜? 姑娘家就是麻煩,出趟門千難萬難的,司徒修倒被她問住。 兩人說話間,遠處傳來奴婢輕聲細語,顯見是往這邊而來。 裴玉嬌并不想被人看見,輕聲道:“等你想好再說?!?/br> 她轉身就走。 誰料司徒修一把抓住她胳膊,帶著就往旁邊的假山走,竹苓急著上來阻攔,他眸光斜睨。馬毅與賀宗沐知其意思,立刻拉住竹苓,一把捂了嘴往別處拖去,主仆兩個好像待宰的鴨子一般。 這是在她家??! 裴玉嬌嚇得心口一陣緊縮:“你要……” 他沉聲道:“別出聲,竹苓沒事,但你要胡亂叫喚,本王可保不住?!?/br> 她忙閉上嘴。 一行五人奴婢路過,手里端著瓜果,像是二房的,故而從這兒走。 裴玉嬌后背貼著假山,前胸貼著他的胸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只太靜了,耳朵里聽到他的心跳,從杭綢做的衣袍里傳出來,緩慢又穩定。她的心好像也跟著跳快了,雜亂無章,因她不明白,為什么這輩子,她還會認識他。 為什么他非得霸占玉墜,不肯還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