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兩丫環這才覺得正常。 竹苓念給她聽。 裴玉嬌認真道:“等我傷好了,我要跟夫子好好學,你們給我準備好筆墨紙硯什么的,到時早點喊我起來?!彼D一頓,又添一句,“我不能總教人替我擔心,學好了,祖父祖母都高興,還有爹爹,爹爹很快就會回來的?!?/br> 姑娘有些懂事了,竹苓當然欣慰,不過不知老爺何時回,也不知是不是會吃敗仗,只見姑娘這幅興致勃勃的模樣,卻不好澆冷水。 唯有裴玉嬌明白,裴臻有勇有謀,便是暫落下風,也終會旗開得勝,成為京都人心中的大英雄。 到時候,可威風了,皇上賞下黃金萬兩,還有一對兒良駒,爹爹帶她騎大馬,她掰著手指頭開始數日子。 ? ☆、第003章 ? 太夫人這幾日心神不寧,眼瞅著要過年,大兒子那里還不曾有好消息,生怕他不利,她有心祈福,只最近身子不太舒服,再三叮囑馬氏,必得多進些香火。 馬氏笑著點頭:“兒媳本也要去,只為另一樁事,想讓嬌兒去求個簽,明年都一十六了,我這做嬸嬸的心里焦急?!?/br> 侯府大兒媳一早去世,太夫人年邁,多數事都是馬氏打理,而姑娘嫁人,涉及兩個家族,馬氏時常代老夫人應酬眾家,夫人間都有默契,走動時,有兒子的暗自就得要相著未來兒媳的。 而這成親又有長幼之序,東平侯府可不得先把裴玉嬌嫁出去?馬氏也是為難,與人提起這事兒,她沒有底氣。 太夫人并不責備。 誰叫裴玉嬌天生少一竅呢,嫁不出去,不是馬氏的罪過。 沉吟一聲,太夫人道:“求個簽也好,只不用勉強,倒是周家那兒,上回送了香梨,周夫人竟立刻回送十幾匹錦緞,有些見外?!?/br> 馬氏一愣,遲疑道:“會不會只是周夫人客氣?” 這周家,也就是曹國公府,兩家來往已久,裴玉英與周家長子周繹郎才女貌,青梅竹馬,眾人都有默認的意思,來年不定要結親的。 中途生此變化,莫非周家覺得裴臻無望?還是……聽聞周家最近與許家過從甚密,許家大姑奶奶乃皇貴妃,為皇上育有一子一女,兒子司徒璟早早被封為懷王,自打太子被廢之后,頗得重用,常在戶部行走,為皇上分憂解難。 而他們家,馬氏在袖中不由自主捏緊帕子,假使裴臻戰敗,必是一落千丈,老侯爺往年南征北戰,身體不堪重負,前幾年已致仕,相公裴統中規中矩,皇上提起他,稱是無乃父之威。 裴家,所有榮辱都寄于裴臻一身,馬氏眉頭皺了皺:“母親,過幾日,不如請周家一敘?” 總歸要探個清楚。 太夫人答應了。 雖是進香祈福,也選吉日,幾人準備好去上房告別,太夫人叫裴玉嬌上來,瞧瞧她的花苞頭,叮囑道:“等會兒跟著去,各處都小心點兒別再凍著,摔著了?!庇侄谘经h看好人。 知道是要為父親祈福,裴玉嬌點點頭:“知道了,祖母,不過爹爹肯定能得勝回來的!” 她滿滿的自信,太夫人笑著道:“得承嬌兒吉言了?!?/br> 跟在馬氏身后,她們一眾女眷依次去垂花門坐馬車。 京都最叫人信服的寺廟乃明光寺,百年歷史,在風雨飄搖中久立不倒,歷代皇帝登基都令主持大鑄神佛金身,每日香客來來往往,甚是熱鬧。 不過冬日,比起風景秀麗的春夏,人到底少了一些。 在車里,裴玉嬌依著裴玉英坐,裴玉畫與她們離了一段距離,三人雖是姐妹,可有大房二房之分,總歸不如一家親密。且裴玉英向來不喜裴玉畫,雖然上次裴玉嬌說是意外,她心里也還藏著刺,畢竟裴玉畫當時就在旁邊,竟不幫著照看一下。 可惜那天她與沈家姑娘談笑風生,沒注意到她們,也怪jiejie傻,什么人的話都聽,不然豈會跟著走呢? 眼下只見這癡姐兒懷里揣著一包蜜餞,小嘴兒慢慢努動,裴玉英更有點著惱,劈手搶下來道:“別吃了,大人牙齒也一樣生蛀的,我常與竹苓澤蘭說,怎得還盡顧著讓你吃?我瞧瞧,可是還藏了rou干了?” 搜她腰間荷包,果見有新鮮做好的鹿rou鋪。 裴玉嬌自小就愛吃,實在她那時學習的時候少,不吃如何消磨時日?所以后來哪怕去了王府,習慣還是沒改。 見東西都被搶了,她可憐兮兮道:“不吃也沒個事情做?!?/br> “我可以教你背詩書,”裴玉英握著她的小手,“咱們女兒家不能樣樣都不會,雖不要你四書五經讀通,可與夫人,姑娘們一處,玩樂時吟兩句,便能叫人看出不同來,嬌兒,你說是不是?” 聲音溫柔中透著嚴肅,稱她嬌兒,當她是孩子。 瞧著meimei秀美的臉,裴玉嬌猶記得那天嫁人時,裴玉英摟著她哭,可憐她傻卻要入王府,入那等虎狼之地,生怕她應付不來,怕她受傷。 心頭忽地一澀,她想哄meimei高興,微笑道:“我背首詩出來,你便把吃得還我好不好?” 裴玉英驚訝,又不信:“好,只不許念早前就會的靜夜思?!蹦窃?,三四歲小孩都能背,裴玉嬌一直只拿那首哄家人高興。 可哪里能背一輩子呢?裴玉英外表嬌美,生性卻精明潑辣,若不是裴臻,太夫人護著裴玉嬌,她一早要使力調教這傻大姐的。 裴玉嬌曜石般的眼珠子一轉,朗聲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br> 一字不差的背出來,還十分流暢,這下不止裴玉英大為震驚,裴玉畫甚至跳起來,腦殼碰到了車壁,指著裴玉嬌道:“你何時會的?” “偷偷背的?!迸嵊駤梢妰晌籱eimei嚇到了,咧嘴一笑,伸出兩只手道,“背了三天?!?/br> 上輩子在王府背的,為這,手心沒少被打。 裴玉英把吃的給她,想到jiejie最近跟夫子學習是比以前乖了,她歡笑道:“好,好,沒想到你終于知道用心了,下回再背些別的,這樣外面那些……” 那些人再不會說她傻。 裴玉嬌點點頭,把一個蜜餞塞到裴玉英嘴里。 兩人親親密密的,裴玉畫看得不舒服,撇嘴道:“光會背詩有什么用?別人豈會只看這些,”她目光投向裴玉英,挑眉道,“我前幾日聽母親說,周家夫人啊,連雪梨都不肯收,咱們送過去,那邊就回了緞子,哎,周家哥哥好似也好久不來了?!?/br> 裴玉英心頭一沉。 她跟周繹情誼相投,兩家雖未挑明,可互相都知,周繹去年還送給她一支簪子,年輕男兒滿臉羞澀,輕聲在耳邊說喜歡她。 那一刻,心跳的好像擂鼓,差點沒留意叫他奪了吻。 自那以后,他便經常來,什么借口都使,只為得空看她一眼。 可現在,確實是許久不來侯府了! 難道變了心? 眼見她強自鎮定,裴玉畫撇了撇嘴兒。 平日里再如何派頭十足,一身嬌貴,終究也不過是個沒娘的,父親又在打仗,不知輸贏,上頭還有個傻jiejie,雖說是大房姑娘,可比起她這二房的一點不沾上風,周家便是不要她,又有什么。 她轉過頭看向窗外。 因這一出,車廂里的氣氛立時冷了。 女兒家的心,都是海底針。 裴玉嬌也不知如何做,她只知道meimei沒嫁成周繹,而是嫁與徐家公子徐涵,他是皇上欽點的探花,依稀間,好像記得徐涵來家中,meimei打扮得美麗非凡,叫徐涵一見傾心。只他也不是好人,她后來聽澤蘭說,知道meimei不能生育,急著納了好幾房美妾。 meimei卻從來不曾訴苦,倒是周繹…… 有次跟徐涵打架,鬧得很厲害,弄得司徒修都知道了,還問起她,才知周繹是一直關心meimei的。 可是,為何他們沒有成親呢? 裴玉嬌弄不明白,她想了想,把鹿rou脯撕一塊給meimei吃,溫聲道:“周哥哥不來,許是家中有事,指不定明兒就來了呢?!?/br> 是在安慰她。 裴玉英沖她笑笑:“嬌兒說得對?!?/br> 可她如何能心靜,那么多年感情,她不希望是真的。 到得明光寺,眾位女眷一一下來,馬氏領著她們去進香。 濃烈的香火味直撲入鼻中,裴玉嬌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一是求菩薩保佑祖父祖母身體健康,二是求meimei能嫁個良婿,三是……她反復思量,爹爹在仕途沒有不好的,好像不缺什么,剛才二嬸說,讓她自己求個良緣。 不知,三個的話,會不會要求太多,菩薩忙不過來?她嘴里念念有詞,請菩薩先全了前兩個,至于自己,總歸容易,不嫁司徒修這樣的兇相公就行了。 她拜完,拿起簽筒一甩,掉出一簽文:“一日赴東升,二日水中明,春風和氣暖,祿馬進門庭?!?/br> 看字眼,好像挺好的意思呢。 她高高興興拿起簽文往外走,誰料剛把腳跨出門外,就見前方立著一位年輕公子,身穿出鋒的白狐裘,長身玉立,雍容華貴。 因他出現,周遭萬物好似都淡了,化為模糊的背景,唯他存于紅塵中,遺世而獨立。 裴玉嬌心口如被鐘撞,她應是怕他的,然而卻一步也逃不走,好像被釘子釘在地上一樣,眼睜睜看他一步步走過來。 ? ☆、第004章 ? 一別經年。 上輩子,他受命赴山西平亂,得勝而歸,回到王府,卻知她半個月前就去世了。如今,他死而復生,此番前來,只為一償心愿,再見她一面。 雖然她并不是那個嫁與他,他親手教導好的姑娘,但也聊勝于無。 司徒修朝著她直走過去。 可裴玉嬌嚇得恨不得后退,恍惚間,想起司徒修拿著戒尺打她手心,叫她趴在床上打屁股,一樁樁事,一頓頓訓斥,走馬觀花一樣在腦中翻涌,她的腿突然軟了,跌坐在地上。 眾人紛紛看過來,竹苓急得連忙把裴玉嬌拉起,悄聲道:“姑娘怎么了,突然崴到腳嗎,好好的怎么摔了?” 而澤蘭呆若木雞,目光直直落在司徒修臉上,她原以為沈夢容已經夠出眾的了,可現在這一個,有過之而無不及,比起沈夢容的俊雅,此人絲毫不差,且氣質清貴,簡直就像是從天上下來的謫仙! 那么冷,可冷得吸引人,讓人想使出渾身的勁兒去接近他,不管是否會受到傷害。 澤蘭的心怦怦直跳。 裴玉嬌一起來就往旁邊裴玉英那兒走,拉著她袖子低聲道:“meimei,我,我求到簽文了,咱們快些走吧!” 裴玉英對jiejie總是失儀實在有點麻木,伸手扶一扶額道:“怎么這么急呢,jiejie,你路要好好走,簽文呢?” “簽文……”裴玉嬌一看手,簽文沒了,往地上看去,就掉在剛才坐下來的地方,她叫竹苓去拿??杀凰就叫迵屃讼?,他讓隨從撿起,一掃眼,只見上有四行字,“一日赴東升,二日水中明……” 她求的,莫非是姻緣簽? 他側頭看向裴玉嬌。 小姑娘剛剛為誠心求菩薩,帷帽摘了下來,露出粉雕玉琢般的小臉,此刻因慌張染了桃紅,更添幾分明艷。 她轉過頭,只管拉著裴玉英走,連簽文都不敢要。 司徒修想起那天她嫁給自己,天真無邪,一點兒不知道害怕,但卻有自知之明,說他不得父寵,才娶了她那么笨的姑娘。 明亮的眼睛里竟是同情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