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將她眼底的冷意看在眼里,譚慎衍溫煦的眸色暗沉下去,兀自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望著不甚高興的寧櫻道,“昨晚京城外二十里地的路上發生了土匪搶劫,同行的馬車全遭了秧,其中一輛馬車上的是對夫妻和他們的兒子,父子兩拼死頑抗護著馬車上不值錢的東西,據說他們是來京城投靠主家的?!?/br> 聽他輕緩嚴肅的口吻,寧櫻察覺中間還有其他事,一對夫妻和他們的兒子來京城投靠主家,不就是吳管事一家嗎,想到此,她臉色一白,“然后呢?” 見她如此關系莊子里的下人,臉上對自己不滿的情緒都沒了,絲毫不追究自己闖她閨房之事,心口微微刺痛了下,不在乎一個人,連著對他所有的事兒都不在意,即使他的行為出格了,他心下酸楚,扯了扯嘴角,緩緩道,“我今日過來便是和你說這事兒的?!?/br> 說話時,他撿起地上的暖手爐,寧櫻順著他的動作看去,他手掌寬厚,她抱著有些大大的手爐在他手上顯得有些小了,跟抱著團雪白的步團子似的,有些滑稽,換做平時她或許會打趣他兩句,這會全部的心思都在吳管事一家身上,擔憂不已道,“吳管事一家怎么樣了?” 如果吳管事他們因為她的請求而為此喪了命,叫她如何心安?屏氣凝神的凝視著他,希望他說出另她心安的答案,如在南山寺守著她時的那般。 譚慎衍掀開被子,拉出她的手,將熱手爐放了進去,寧櫻掛心吳管事一家的安危,沒察覺有什么不妥,目光肅穆的落在他臉上,紅唇微啟,又問了一遍。 “受了點傷,養些日子就好,京城周圍太平,好些年沒出過土匪了此事干系重大,我得帶他們去刑部問話,估計要過些日子才能送他們回寧府?!彼氖峙峄?,若不是克制著自己,他倒是想放在手心握一會兒,譚慎衍抽回手,隨意的搭在膝蓋上,解釋道,“京城不比其他地方,處處有官兵把手,我懷疑土匪的事情另有蹊蹺,事情沒有真相大白之前,他們暫時不能回來?!?/br> 得知三人沒有性命之憂,寧櫻心底松了口氣,譚慎衍的話隱晦她卻聽出點不同尋常的意味來,土匪背后有人,吳管事他們如果出來,對方會殺人滅口,為了他們的安全著想,寧櫻自然希望譚慎衍護著他們,深想隱隱覺得事情不對勁,想了許久才反應過來,看向譚慎衍,頓道,“吳管事寧府的下人,三年五載難得來京一趟,土匪怎么會打劫他們?” 吳管事一家身上盤纏不多,比不得進京的商人,土匪沖著錢財去的,該看得出來他們不是有錢人,若不是沖著錢去的,無冤無仇,那些人為何要針對吳管事他們? 譚慎衍摩挲著手,看她眼珠子一轉不轉的凝視著他,他目光一柔,不由得放低了聲音,“這件事暫時不清楚,不過他們馬車上的東西多,很多事蜀州的特產,土匪約莫以為是金子才動的手,又或者,有其他目的?!?/br> 寧櫻相信是后者,京城太平哪兒來的土匪,且針對進京投奔主家的下人,說不過去,她雙手撐著坐起身,靠在床頭,沉思道,“父親去禮部任職,近日關于府里的流言多,看不慣寧府的人多著,該是有人故意為之?!?/br> 見她眉宇擰成了川字,白皙的臉頰透著淡淡的紅,粉面桃腮,如院中盛開的嬌花,妍麗而動人,譚慎衍抿了抿唇,沒有回答寧櫻而是小聲提醒她道,“你身子不舒服,好生躺著,我送來的補品可吃了?” 寧櫻心里琢磨著土匪的事兒,猛地聽到這話,不自然的紅了臉,想到自己這會的樣子,發髻散亂不說,身上穿的還是就寢的米白色寢衣,心下大臊,快速躺了回去,且身子往里挪了挪,倒不是怕譚慎衍對她做什么,而是她雖然換了衣衫,被子褥子卻是沒有換的,怕譚慎衍聞到血腥味,那更是難堪。 人做了心虛事,說話的嗓音難免會大些,寧櫻就是屬于這種,且語氣也比方才軟和得多,轉移話題道,“你怎么這會兒過來了,薛jiejie成親,你不用去薛府嗎?” 譚慎衍看著她逃離的動作,目色深沉,移開眼說道,“刑部出了這事兒,我難辭其咎,薛府今日是去不了,我來這邊一則是托了吳管事的話,再有就是吳管事給你捎的蜀州特產,眼下的情形不便送過來,我替你收著,待吳管事一家出來再名正言順的出來一并送回來,其中有幾樣是蜀州特制的牛rou,你要是嘴饞了,待你身子舒服些了可以來侯府吃?!?/br> 蜀州有各式各樣口味的牛rou,香辣的,酸辣的,五香的,麻辣的,醬香的,每一種口味都帶著蜀州的地道風情,她和黃氏回京走得匆忙,沒來得及帶些回來,為此她還遺憾了好一陣子,這會聽譚慎衍說起牛rou,她便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心蠢蠢欲動起來,話不經思考的脫口而出,“不如你偷偷送過來?” 聞言,被她疏遠的心情頓時好了不少,譚慎衍勾了勾唇,如墨黑的眸子蕩開點點星光,高深莫測道,“我覺得沒什么,怕對你名聲不好?!泵炕匾估锼麃頃r她都睡著,如果她清醒著,陪他說說話,隨意聊兩句該是何等愜意,這般想著,俊美如玉的臉頰漾起了笑來。 寧櫻的原意是讓他像送尋常禮物似的送過來,寧國忠會過問兩句,卻也不會多說,聽譚慎衍的意思,明顯他會錯了意,男女有別,哪能讓他堂而皇之的進門,歪著頭沉吟片刻,覺得讓譚慎衍像送補品那樣把牛rou送來也不好,譚慎衍沒有去過蜀州的莊子,送來蜀州的特產著實叫人覺得怪異,又在這當口,若是被那些人察覺到什么,對吳管事和對譚慎衍都不太好。 因而,她惋惜道,“暫時就算了吧,再想想其他法子,你覺得那些人什么時候能抓到?”譚慎衍辦事效率快,頂多十天就能把那幫人一網打盡,數著日子,只覺得十日她也有些嫌久了,那種能看不能吃的滋味叫她心里極不舒服,問道,“你身上可帶了些?” 譚慎衍失笑,星光熠熠的眸子笑意更甚,伸手替寧櫻掖了掖被角,勾唇笑道,“你這幾日不能亂吃東西,待你身子好些了,我接你去侯府,讓你一飽口福,如何?” 寧櫻撇嘴,本就是她的東西,說得好像他請客似的,想到她現在的情形,亂吃東西被聞mama發現了的話,少不得會被念叨,說不準聞mama還會告訴黃氏,黃氏也會說她,如此一想,她只得暫時先歇下這個心思,咽了咽口水,搖頭道,“算了,等你抓到人,吳管事他們出來就好了?!鄙陷呑?,在那里住了十年,一磚一瓦,一花一草,難過多過開心,她不太想回去了,夜里咳嗽是受那些事影響,她不想再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來。 譚慎衍目光一暗,心里清楚她拒絕的緣由,那里承載了她一生最狼狽最不堪的歲月,她不愿意面對無可厚非,只是心病還須心藥醫,成與不成,他都要試試,順勢而為的解釋道,“不去也好,這會兒府里正亂糟糟的,父親被皇上剝奪兵權后,他變得疑神疑鬼的,前幾日找了為風水大師來府里看,說府里好些院子的風水不好,要重新翻新修葺,大肆動土,你不說我倒是忘記了?!?/br> 寧櫻沒聽說這事兒,不過古人信風水,譚富堂又遭遇人生做挫敗的事情,翻新動土也算情有可原,可惜的是,譚富堂在改造侯府的風水,之后,他都沒能東山再起,一輩子做個閑散侯爺,侯府的昌盛衰敗與他再無干系。 想到老侯爺的魄力,寧櫻問道,“老侯爺身子可好些了?”上輩子,她和譚慎衍定親的時候老侯爺已經不再了,她沒目睹過老侯爺的尊容,不過能將自己兒子推向斷頭臺,戎馬一生的鐵血將軍,想來是個威風凜凜的人物。 “最近身子不錯,他對你也好奇得很,叫我有機會請你去侯府做客?!?/br> 他的話直白,寧櫻一怔,望著他,但看他眼底充斥著某種濃烈的情愫,眼里的光深邃黑沉,正耐人尋味的望著自己,毫不掩飾眼里的情愫。 她不自在的別開臉去,這種眼神她見得不多,但是,月姨娘在寧伯瑾跟前表現得淋漓盡致。 眼里閃著火,水都熄不滅的。 她不知,何時譚慎衍竟然用這種眼神望著她,心口顫動得厲害,說話的聲音也吞吞吐吐起來,“是嗎……老侯爺老驥伏櫪志在千里,有生之年能拜見他,是我的榮幸……” “那過些日子,府里翻新好了,我派人過來接你?!?/br> 寧櫻喉嚨一噎,青巖侯的小姐給她下帖子的話還成,譚慎衍派人過來接她,傳出去,她就該成為京中貴女嫉妒的對象了,而且,依著寧國忠的心思,估計會把大房二房的小姐全部喊上,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太過打眼,她不太喜歡,猶豫著怎么拒絕他,卻聽他道,“其他的事兒你別擔心,我會處理好的?!?/br> 她顧忌的事情多,他都明白,會替她將事情考慮好。 “對了,刑部大牢陰暗潮濕,吳管事他們住那兒會不會不太好?”刑部的規矩她多少明白些,說是問話了解情況,說不準怎么對待人呢。 譚慎衍收斂了目光,認真道,“下午便回將他們送去一處宅子,待事情水落石出再說,不會住刑部?!?/br> 刑部是關押犯人的地方,和吳管事一家沒有關系。 寧櫻干癟的回了句,腦子里有些亂,不得不說,方才譚慎衍的目光叫她有些失神,她也說不清為什么,怎么都無法集中心思,她沒想過和譚慎衍還會有交集,最初的想法是求薛墨救了黃氏和她自己,好好活著,手里頭有點閑散銀子,日子輕松自在,親事的話挑一門自己喜歡的,高門大戶她沒有想過,前世在胡氏手里吃過太過虧,婆媳,妯娌,她弄得一團亂,不想再讓自己陷入水深火熱中,她想日子簡單些,對方沒有功名也不打緊,心里真心實意有她就好。 一世一雙人,她羨慕了兩輩子的感情,總要想方設法叫自己如愿,才不辜負重活一世的心愿。 “你在想什么?”譚慎衍看她魂不守舍,便知方才的眼神嚇著她了,可是,他不能叫她一直躲著自己,否則什么時候才能讓她喜歡上自己?依著福昌找來的書籍所說,他該適當的表達,讓寧櫻知道他的心意,他對她好不是沒有目的,世界上,從來沒有一個人死心塌地對你好,除非他別有目的,而她便是他的目的。 寧櫻動了動唇,臉上的笑有些慌亂,“沒什么,譚侍郎怎么進來的?” 依著寧國忠對譚慎衍的熱情,譚慎衍一進府就會被寧國忠奉為座上賓在書房說話才是,何況男女有別,譚慎衍即使要見她,也不敢到自己的閨房來。 譚慎衍指了指外面,不疾不徐道,“遇著你兩個丫頭摘花回來,我便跟著她們到了這邊,恰巧有人找聞mama說話,我趁機就進來了?!?/br> 寧櫻想到方才她聽著有人說話,該是找聞mama的人了,不得不承認譚慎衍本事厲害,在寧府里走了圈竟然沒被人發現,虧得不是他的仇人,否則半夜怎么被人抹脖子的都不知道。 兩人再次沉默無言,寧櫻不知說什么,閉著嘴不再多說,如扇的睫毛蓋住了眼底的羞澀,被子的手摳著暖手爐上的邊緣,心神俱亂。 半晌,譚慎衍開口打破了沉默,瞅了眼外邊天色,站起身道,“聞mama快回來了,我先走了,吳管事的事情如果有人問你,你不用刻意瞞著,散播出去,我有法子抽絲剝繭抓到背后之人,至于那些特產,過幾日我派馬車來接你?!?/br> 最后一句話透著不容置疑的強勢,他問薛墨,薛墨說女子的月信日子有長有短,有的三五天就過去了,有的要等十天半個月,他不知道寧櫻會等多久,不過多等兩日再讓她吃辣的對她身子有好處。 說到特產,寧櫻重新抬起頭來,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看譚慎衍走了,她腦子里還想著事兒,他說和老侯爺說起過她,也不知他說了什么,細數兩人打交道的這幾次,除了南山寺那晚,并沒有什么越矩的行為,他能和老侯爺說什么? 思來想去,聞mama什么時候進來的她都不知道。 聞mama看她望著帳頂出神,以為她又在數上邊的花瓣,并沒有出聲打斷她,坐下后,繼續做手里的針線,門房說她兒子差人送了些吃食來,她心里歡喜,算著日子,好幾個月沒見過她兒子了,她盡心盡力的服侍寧櫻不是沒有原因的,她兒子做的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隨時會沒了命,更多的時候會得罪人,她全心全意的服侍寧櫻,指望著有朝一日她兒子遇到麻煩,寧櫻看在她伺候的份上,能施以援手,漸漸,她發現寧櫻對她甚是依賴信任,她是真的心疼她,她吃自己的奶長大,和自己閨女差不多,奶娘哪舍得不對她好? 傍晚,黃氏來桃園看她,見她心不在焉的,好笑道,“想什么呢,是不是怪娘不帶你一塊去?”得知她來了月信,她最擔心便是她肚子痛,小時候落過水,黃氏擔心她傷了身子,好在,是她杞人憂天了。 寧櫻扭頭,那雙耀眼燦爛的眸子在腦子里揮散不去,以至于看黃氏時,首先注意到她的目光,黃氏的雙眼算不上好看,望著自己的目光盡是擔憂和溫柔,給她的臉平添了份和善柔軟的美,黃氏不注重保養,回京后在吳mama和秋水的念叨下稍微好了些,然而眼角的細紋仍然遮不住了,說話時那些紋路便會細密的散開聚攏,黃氏老了,身上淡藍色的蝶紋褙子穿在她身上黯淡了許多,腰間細錦帶上的玉都有些渾厚了,想到這,她心底涌起淡淡的悵然,“我不怪娘,娘是為了我好?!?/br> 黃氏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欣慰道,“你心里明白就好,待你身子好些了,娘帶你去踏春,今日遇著禮部尚書夫人,約好了一起?!鄙袝蛉速t良淑德實乃真正的大家閨秀,舉手投足間貴氣十足,說話時懂得照顧對方的情緒,黃氏喜歡和那種人打交道,跟著那種人,會讓自己變得聰明。 “好,薛jiejie漂亮嗎?”可惜她沒有看到薛怡披嫁衣的樣子,都說新娘子是最好看的,薛怡今日肯定傾國傾城。 黃氏耐心回答她的問題,“美,小太醫背著他出門前娘見了她一眼,她說起你來,往后進了宮,你們見面的次數就少了,如果你有話和她說的話,可以寫信交給薛太醫,薛太醫會教給她的?!?/br> 男子不得入后宮,薛太醫身份不同,常常去后宮給太后皇后娘娘診脈,能見著薛怡不足為奇。 寧櫻點了點頭,黃氏看寧櫻神色懨懨,陪著她說了一會兒的話叮囑她好好休息才回了。 寧櫻在床上過了三天,又連著喝了幾天的補湯,嘴里淡的沒味,想到落入譚慎衍手里的牛rou,心癢難耐,光是想著口水便在嘴里蔓延開來,呈勢不可擋的趨勢,她裝作不經意的向金桂打聽外邊的事兒,誰知金桂沒有聽說京城外二十里地出了土匪的事兒,聽寧櫻問起,金桂眼神滿是詫異,“奴婢沒有聽說有土匪搶劫傷人之事,小姐從何處得知的?” 寧櫻頓了頓,“我隨口亂說的,去年從蜀州回來的路上聽同行的人談過到,就記住了?!?/br> 金桂知道吳管事的事情,以為寧櫻是擔心吳管事他們遭遇道不測了,安慰道,“小姐放心吧,京城治安好著,城外駐扎著將士,土匪不敢搶劫?!?/br> 寧櫻想,這件事該是被人特意瞞住了,多半是干系重大,背后的人沒有揪出來之前是不會有風聲漏出來了,她知道牛rou的存在卻不能吃,人生一大憾事。 為了解饞,她吩咐金桂讓廚房做香辣雞丁,卻怎么都不是她想的味兒,愈發無精打采,神情頹唐,暗暗數著日子,盼著譚慎衍早日將土匪抓到,把她的東西還回來。 重生回來,她第一次心里想著譚慎衍,一日三餐的想。 可惜,他并不知道。 想起譚慎衍,寧櫻總不可避免的想到那日他的眼神,他的目光常年是清冷淡漠的,甚少有溫和的時候,那一天,他眼里的愛慕過于明顯了,細細回想,她心里一陣顫動,只因她發現一件事,譚慎衍對自己沒有惡意,甚至幫過她許多次,在南山寺的那回,如果不是他救了自己,后邊不知會怎樣,比較起來,兩輩子加起來,譚慎衍對她付出的心思全在這幾次了,好得叫她害怕。 她讓金桂打聽外邊的消息,她數著日子,過了十天,仍然沒有吳管事的消息,她心里著急起來,當日她思緒亂,該問清楚譚慎衍吳管事他們住的地方,可以偷偷去看看他們,不至于在屋里什么都做不了,見過吳管事,她便知土匪沖著他們的主要目的,她心里還有一個猜測,吳管事他們可能遭了無妄之災,隨行進京的可能有官員的家眷,今年官職變動大,官員升職回京走在前邊,一眾家眷在后邊,說不準有人想借著土匪的名頭作亂。 想到這個可能,寧櫻又靜下心來,牽扯到朝堂中的事兒,譚慎衍不會和她多說,她也只有繼續等下去,也不敢貿然打聽,怕給譚慎衍招來麻煩,期間,聞mama倒是問過兩回吳管事一家的消息,吳mama過來與她說話時說起這個也疑惑不已。 寧櫻說吳管事一家該是在路上遇著什么事兒耽擱了,沒有刻意提土匪的事兒,她相信吳mama和聞mama不是壞人,府里知曉她問寧國忠要了吳管事一家的人不在少數,若有人被外邊的人收買打聽,便會露出馬腳,方便譚慎衍辦事。 春光明媚,墻角落的雜草長得過腳踝了,寧櫻吩咐丫鬟們將墻角的草除了,至于那些不知名的野花,寧櫻讓她們別動,丫鬟們除草,她便搬了椅子坐在樹下,渾身上下懶洋洋的,什么都不想做,字荒廢了不說,夫子那里也不怎么去了。 她看得出來,夫子待她懶散了許多,夫子是柳氏請來的,柳氏來桃園找她為寧靜芳求情的消息傳到寧國忠耳朵里,寧國忠沒出面訓斥,卻是將寧伯庸訓斥了通,寧伯庸訓斥柳氏,前仇舊恨,柳氏心里邊惱著自己呢,哪會讓夫子盡心教自己,不只如此,有些時候還刻意帶偏自己,她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明白,夫子以為瞞得過她嗎? 不管怎么說,夫子去年待她不錯,她不想讓夫子難堪,這才不愿意去了,琢磨著找個機會和寧伯瑾說說換個夫子,以免往后大家不對付。 遐思間,一雙竹青色細紋鞋面映入眼底,寧櫻抬起頭,看管家躬身給她施禮,態度拘謹,她先是嚇了一跳,反應過來擺手,“免禮吧,管家怎么有空來了?” “青巖侯府派了馬車過來接您,說是老侯爺找您有話說,老爺叫我過來通知您一聲?!崩瞎芗艺f話四平八穩,語氣沒有起伏,柳氏管家,能明目張膽的動老夫人身邊的人,卻不敢動老管家下邊的人,偌大的府邸,想要知道府里發生了什么,各處都會安插自己的人,寧國忠也不例外。 而老管家在,府里沒有寧國忠不知道的事兒。 聽了老管家的話,寧櫻眉頭輕蹙,心咚咚跳了起來,不知為何,莫名覺得緊張不安,譚慎衍說那話的時候她不過借勢奉承兩句,雖是實話卻也并非真的想目睹老侯爺的風采,老侯爺戎馬一生,四處征戰,平定邊關,保得黎民百姓安居樂業,他的所作所為足以世人一輩子記著他的好。 而且,從老侯爺傷病纏身多年的身上,她看到了安穩背后那些無私奉獻的人,有的人殞命戰場,妻離子散,有的人殘疾一生,飽受病痛折磨…… 如此德高望重的人要見自己,不怪她局促,她緩了緩情緒,面上卻裝作一派鎮定,“好,勞煩管家告訴侯府的人一聲,我隨后就來?!?/br> 第051章 強娶強嫁 寧櫻回屋換衣衫,老管家又領著一個婦人覲見,說是服侍她穿衣打扮的,寧櫻已換上一身淡色的拖地長裙,聞言,只得停了動作,喚金桂將人領進來。 婦人四十出頭的模樣,不茍言笑,裁剪得體的青蓮色錦緞裙襯得身形筆直,步履沉穩,從門口到內室,身姿神色,始終如一,臉上沒有多余的情緒,穩如泰山,這種人,一看就是府里請的教養夫子,沒想到寧國忠如此重視,特意請夫子過來為她梳妝。 老侯爺位高權重,寧櫻信任婦人的眼光,便由著她的意思穿了件暗紫色的交領襦裙,顏色沉重不是寧櫻喜歡的,不過看起來端莊大氣,配著臉上的濃妝,沉穩得無可挑剔,望著鏡子里略有些陌生的容顏,她怔了怔神,聞mama小心翼翼的拿出之前薛墨贈的玉佩替寧櫻別在腰間,順著銅鏡看去,一時怔住了,倒不是寧櫻的妝容不好,而是得體過頭了,賢淑端莊得不像少女該有的樣子,反而像成親后的婦人,她轉過頭,朝為寧櫻盤發的婦人道,“小姐的妝容會不會太濃了?” “侯府不比寧府,更注重規矩品行修養,若穿得俏皮動人反而叫老侯爺以為咱寧府修養不好呢?!眿D人說完話,手里的玉簪插入發髻,她對著銅鏡理了理寧櫻的鬢角,朝聞mama伸手。 聞mama會意,立即將手里的玉簪遞了過去,低下頭,不再與婦人爭執,婦人是寧國忠請來的人,她哪敢得罪,低下頭,轉而為寧櫻拿披風,卻聽鏡前的寧櫻附和她道,“奶娘說得對,妝容太濃了,這身衣衫也不好,換了吧?!?/br> 話完,伸手自己解衣衫的紐扣,婦人臉色微變,語氣低了幾分,帶著些許逼迫,“小姐莫使性子,老侯爺什么人沒見過?莫要在老侯爺跟前鬧笑話丟了寧府的臉面?!?/br> 寧櫻心下不快,她見過自己文雅富貴,儀態萬方的模樣,上輩子,為了迎合京中的婦人,她不就是這副樣子嗎?整日往臉上涂了一層又一層,舉手投足都學著那些婦人來,久而久之,她都忘記最初長什么樣子了。 她自制力不好,在別人的目光越走越遠,驀然回首時,已經沒有給她找回初心的機會了,再次見著這副姿容,如何不叫她討厭? 婦人臉色不太好看,語氣有些重,“老侯爺軍功顯赫,受人敬重,小姐不該恣意貿然失了禮儀,叫人貽笑大方,老爺還在垂花廳等著小姐呢?!?/br> 言下之意是妝容不得體是對老侯爺的不敬重,讓寧國忠久等是寧櫻的不孝順,話說得委婉,言語間的指責寧櫻還是聽得出來,寧櫻眼神一凜,沉著臉,有些怒了,煩躁的瞪了婦人一眼,繼續解手里的紐扣,吩咐聞mama道,“奶娘幫我?!?/br> 聞mama踟躕不前,這會兒時辰不早了,若再換身衣衫,重新梳妝又得用上許多時辰,讓侯府的人久等不好,但看這會寧櫻臉色不對,心下猶豫著該不該幫忙。 “六小姐?!眿D人臉色陰沉,低聲呵斥道,“侯府的馬車還在外邊候著,真要叫人看笑話你才樂意?” 寧靜蕓和程云潤的事情鬧得滿城皆知,風聲鶴唳,寧靜蕓被人千夫所指也不為過,寧櫻如果不懂收斂,傳出去,寧府所有小姐的名聲就壞了。 “奶娘?!睂帣殉涠宦?,兀自取下發髻上的簪子,衣衫不用換,妝容她無論如何接受不了。 聞mama看寧櫻動怒,上前幫她的忙,一邊訕訕的給婦人賠著笑解釋,“小姐正是如花似月的年紀,結果硬要裝扮得老氣橫秋,的確不妥,衣衫瞧著不錯,換個清秀的妝容即可,如何?” 聞mama沒糊涂,婦人是寧國忠請來的,得罪她便是得罪寧國忠,傳到寧國忠耳朵里,寧櫻沒有好果子吃,她忽然后悔自己那句多嘴了,否則好好的,不會鬧成這樣子。 婦人明顯不為所動,拂袖道,“六小姐既然聽不進去,我不便說什么,你若一意孤行壞了寧府的名聲,那就隨你吧?!睉B度倨傲,背過身,扭頭就走,步履匆匆,挺直的脊梁如傲然的秀松,不可叫人輕言視之。 門口的丫鬟見此,不自覺挺直的脊背,臉上的表情也凝重起來。 聽著腳步聲走遠了,聞mama才專心致志的為寧櫻拆發髻上的珠翠,一邊勸寧櫻道,“看她穿著不是府里的下人,她到老爺跟前,少不得添油加醋一番,這可如何是好?” 寧櫻不甚在意,重新在梳妝臺前落座,將解開的紐扣復扣了起來,緩緩道,“祖父要訓斥我的話,我自然有一番話說,我不記得有這身衣服,哪兒來的?” 她的衣衫多是聞mama是秋水做的,皆不是厚重的顏色,暗紫色的海棠花底紋,不是她喜歡的花樣子,是她第一次穿,然而瞧著卻是有些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