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到了最后,我問他一句:“您是不是要幫我報仇?” 報仇,我亦是想要報仇的,我恨葉少蘭,可他是我的先生。他說他愛我,可他用愛之名綁架了我,我并不想要一個孩子,他給了我孩子,卻又殘忍將我們推開,再一一扼殺。我的愛情沒有了,我的鶯鶯與張生沒有了。 是了,我從未告訴過他,我討厭牡丹亭,討厭那個人鬼相戀的戲文,甚么死而復生,甚么柳郎杜麗娘,我討厭極了。我有我想要的愛情,我要崔鶯鶯與張生那樣的愛情,我要做我崔府的小姐,我就是要高高在上,我就是要低頭斜睨那年那個青衣書生。 我在上,他在下,那才是我想要的愛情。我崔蓬蓬想要的愛情。 不過,可惜,一切都變了。葉少蘭不過做了我幾日先生,就試圖將我從高高在上的相府小姐的位置上拽下來,他上去了,他用我家的破敗成全了他自己。 如今,換作他高高在上,他穿白山茶的官靴,在高頭大馬之上主宰生殺大權。他要我生,我生,他要我死,我死。 從他在那破爛的舊客棧里,他說“蓬蓬,我等你回來”,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再也不會回來了。因為,我們回不去了。 我落難的那幾年,天香跟了他幾年,天香說,“小姐,大人心里是想著你的,他時時去看你,又不敢同你說話,他心里苦......”。 我不想再去考慮這個男人心里苦不苦,因為我心里更苦。我十八歲,懷了一個孩子,我跟著蘇幕顛沛流離,又不敢被蘇幕知道,我為什么從一個大家小姐成了一個殘花敗柳,都是因為他,都是因為他。 前些日子,密云說我沒有良心,可我為什么還要有良心,這個世界上,誰又對我有良心?葉少蘭沒有,蘇幕沒有,連我自己,都快沒有了。 我沉浸在自己的悲傷里,再抬眼時候,船已經快要靠岸,我瞧見了岸上的燈火。許語冰說:“崔蓬蓬,我不會幫你,因為沒有人能幫你?!?/br> 男人起身去了,我目光自江上收回來,小幾上有一張紙,就在他剛剛喝過的茶盞之下。我拿起來看,上頭只得一行字,“宋韻昀夜會李綸,獅子樓?!?/br> “崔蓬蓬,你最想做的事情是甚么?” “崔蓬蓬,如果有了機會,你會做些甚么?” “崔蓬蓬,機會就在眼前......” 我腦子里無數個念頭在旋轉,李綸和宋韻昀,他們二人?該死! 我從船上下來之時,許語冰已經不見蹤跡,小桃牽著一匹馬兒在岸邊等我,她瞧見我,問:“崔姑娘,您要出門嗎?” 我看著小桃就笑了,出門,我當然要出門,我今日不整死宋韻昀那個小婆娘,我就不是姓崔的。我接過她手中的馬,小桃一笑,口哨一吹,那頭又跑出來一匹棕紅的駿馬,她提韁上馬,“既然姑娘要出門,那婢子就隨姑娘走一趟?!?/br> 第64章 獅子樓下。 晚風吹得獅子樓旁的布帆獵獵作響,我抬頭瞧了樓上一眼,這里的獅子頭、這里的烈酒,我實在都再熟悉不過。我十八歲生日那天,崔相國包下了整間獅子樓為崔家的大小姐崔蓬蓬慶生。當然,我還不能忘記的是,那一晚上,我從一個情竇未開的小姑娘成了一個揠苗助長的女人,一個假女人。我腦子不好,身體成長了,成熟了,也能孕育生命了,可我內心里只是一個躲在我爹身后為非作歹的小怪物。 許多人同我說,崔蓬蓬你要堅強,你從滅頂之災之中都能活過來,你怎么就不能長大呢。不,我不想長大,如果可以,我寧愿我爹重新活過來,而我也從未遇見過一位姓葉的先生。我希望他從未教我泡茶棋藝,從未指引我欣欣向榮,也從未在我生命里盛開過。 我捏著手掌,小桃問我:“崔姑娘,你......?” 你欲如何? 三樓很安靜,整條過道里都空蕩蕩的,小桃看我,我指著走道的夾縫,沖她點頭。我如今瘦得厲害,卡在墻角與廊柱的夾縫里,也還輕松。小桃看我躲好,她翻身一動,直接翻上了廊柱。 外頭有動靜,里頭自然是瞧得見的,果不其然,小桃的身影子一晃,里頭就問:“誰?” 簡直是廢話,還能是誰。我撇撇嘴,就看見了李綸那個廢物從里頭探出頭來,我看小桃,她自廊柱上直接躍下,一掌劈昏了李綸。 李綸松垮垮暈在門口,那門縫又開得大了些,我盯著那頭,預備給里頭的宋韻昀來個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誰知我等了半晌,也不見里頭有人出來,我再看進去時,瞧見了一張我再熟悉不過的臉,葉少蘭。 我從墻角縫兒里走出來,小桃看我,我沖她搖頭,示意她別動。我說:“我看見熟人了?!?/br> 李綸暈過去了,屋里還有兩個人,一個是我正準備要手撕的婆娘宋韻昀,還有一位穿白色錦袍的年輕公子,我崔蓬蓬決計想不到會在此處遇見的人,葉清臣葉先生。 宋韻昀很漂亮,她穿霜色的云錦袍子,袖口和腰間都有極為繁復的花紋繡色,她做男子打扮,頭上還系著碧玉帶。我望過去,竟似當年在聽竹軒與李綸李絳一道初遇她一般。 宋家的美人瞧過來,一雙很有些神采的眼睛望著我,說:“崔姑娘大駕光臨,不知所為何事?” 我被宋韻昀的一雙眸子掃著,她那眼神兒似乎在說,看什么看,你男人在這里,你捉jian來了? “崔蓬蓬不請自來,得罪了!” 啰嗦甚么,管我來做甚,反正沒什么好事。我伸出手就往那小娘們的喉嚨抓過去,蘇幕教過了,不動則已,動就是殺招。我跟著蘇幕別的沒學到,這動手先搶個先機的理論還是學得不少。我手很快,本來已經勾到宋家這位美人纖細標致的鎖骨,但我還沒用力,我的頸上已經豎起一柄尖刀。 我側目去看,葉少蘭白衣黑發,他手里握著一柄不知道哪里弄來的匕首對著我的脖頸,他說:“崔蓬蓬,放開她?!?/br> 我不知道如何去形容我當時的感受,那時那刻,我心中大概只有一個詞去總結我們三人的關系,“狗男女!” 沒錯,狗男女!我和葉少蘭是一對狗男女,葉少蘭和宋韻昀也是一對狗男女。 此刻jian夫的寒冷匕首指著我的頸間,我不知道哪里來的一焚俱焚的勇氣,我直接勾上了宋家婆娘的脖子,而葉少蘭手中的匕首也劃過了我的頸間。 宋韻昀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盯著我,我笑笑,“怎么,怕了?” “蓬蓬,別亂來!” 這大抵是我進門以后,葉少蘭同我說的第二句話,我看了門外的小桃一眼,小桃一腳踹開昏迷著擋在門口的李綸,我說:“不要得罪了檢校衛指揮使葉大人,省的叫人家發現咱們做了不好的事情,這就請葉大人歇一會兒吧?!?/br> 葉少蘭水泠泠的眼珠子掃過我的臉,他說:“蓬蓬,你想做甚么?” 我頭一勾,小桃手起手落,葉少蘭昏過去了。 屋里原本的三個人,昏過去了兩個,宋韻昀的眼珠子睜得愈發大了,我笑,“宋姑娘是吧,你別怕呀,看你的身上都出汗了,嗯?” 我的手背上有一滴又一滴的水珠子落下來,小桃看著我,立馬從袖中拿了一塊手帕出來,“姑娘,你......” 那不是宋韻昀的汗,那是我的血,是崔蓬蓬脖頸間滴下來的血。 我仰起頭,小桃將葉少蘭手中的匕首在掌中轉了幾個圈,道:“這下正好,他們三個,全軍覆沒?!?/br> 我知道小桃的意思,宋韻昀死,嫁禍李綸,接著就讓他們狗咬狗好了。我看著昏在一旁的葉少蘭,不知道心里是甚么滋味,苦澀有之,悲哀有之,想到最后,竟是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