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那兩個仆婦互相看了一眼,為首的那個道:“好的,崔姑娘既然不喜歡,那咱們在外頭候著?!?/br> 她們總算舍得挪動一下了,我呼出一口氣,道:“多謝二位替我把門關上?!?/br> 水是熱的,上頭沒有飄著那些干巴巴的菊花花瓣,也沒有那些扯成稀爛的玫瑰花瓣,只是上頭蒸出來的熱氣有幽幽的香味。我低下頭去,背后的頭發掉進水里,伸手一摸,頭發滑得厲害。 我站在浴桶外沒動,外頭傳來聲響,“崔姑娘,婢子替您取來了換洗的洗衣裳,婢子是現在給您拿進來,還是稍后替您拿進來?!?/br> 我仰起頭,“不必了,我自己拿?!?/br> 我隔著屏風看了外頭一眼,我的老天爺,這架勢比起宮里的娘娘也不差,外頭呼啦啦站著四個小婢,一人手捧一個托盤,隔著一層藍色絲絨,上頭疊著層層的衣裳。 小婢們人偶一樣,站在外室排列有序,一動不動。我咳嗽一聲,“那個......勞煩各位,都先出去吧?!?/br> 外頭的小姑娘還是一動不動,都似沒聽見一般,方才出聲的那個說:“崔姑娘,婢子們等著伺候您更衣,你要是一直不出來,婢子們都只能等著。崔姑娘甚么時候洗漱完了,婢子們才算是盡到了職責?!?/br> 這是幾個意思,拿著雞毛當令箭,還是挾天子以令諸侯? 我抿著嘴,拿開了頭上束發的釵環,一頭扎入浴桶,拿起不知道甚么顏色的澡豆子胡亂一抹,不過一刻鐘,我便穿好了衣裳走了出去。 領頭的那小婢瞧見我,上前道:“婢子替崔姑娘更衣?!?/br> 說罷,就要上來扯我的衣裳,我捏著領口,“你要作何?” 那婢子道:“家主稍后有請,請崔姑娘更衣?!?/br> 她完全不理會我,其他幾個一齊站過來,“請崔姑娘更衣?!?/br> 我的天,見了她們這架勢,還以為我在被逼著凈身。我攔開那個為首的,“好好好,你讓開點,我自己來?!?/br> 四人手上都托著衣裳,我一一瞧過去,“你們這是想讓我都穿上?” 領頭的那個說:“崔姑娘說笑了,不是讓姑娘都穿上,姑娘可揀一套自己喜歡的穿?!?/br> 我撇撇嘴,“好,就你手上這套?!?/br> 我并非喜歡這衣裳,而是這丫鬟離我最近,又逼我最緊,我覺得她甚是難纏,才選了她手上的衣裳。 夜燈下看,這是套微翠帶著些酒黃的衣裳,上頭制式普通,只是普通的酒黃色交領衫子,下頭的裙子倒是好看,裙擺處有掐絲絞金銀的鑲邊,上頭還嵌著零碎的寶石。我除了自己的衣裳,那小婢站在我身邊,拿小衫往我身上套,我一手伸進去,才要伸另一只手,便感覺卡住了。 “這衣裳......” 我正要問這衣裳是不是小了,才一擰身,“吱”,衣裳破了。 “哧哧”,那頭有個小婢笑出聲來。我低頭看這衫子,果真背后的縫線裂開來。我有些不好意思,心道,我如今不比過去,也不是很胖啊,這衣裳什么鬼,怎的這么小。想到此處,我所幸將衣裳使勁兒一扯,哼道:“貴府的衣裳都格外嬌貴些,一扯就破,該不是陳年的布,舊日的衣,特意拿出來膈應人吧!” 其實我也是胡說的,這料子摸著就是好料,絕不是唬人的粗料。但那又如何,我總不能說我胖,你這衣裳太小了,我穿不上。 “崔姑娘莫怪,這衣裳都是新的,絕不是陳舊積壓的,許是制衣的師傅掐錯了尺寸,倒教崔姑娘難受了?!?/br> 小婢倒是會說話。我點頭,“是啊,難受,穿著難受,我不換了?!?/br> 方才那個笑出聲的婢子道:“姑娘莫怪,婢子這里這套紗面裙尺寸闊些,姑娘皮膚這樣白,穿來肯定好看?!?/br> 她的手中托著一套水紅的紗面裙,裙底面是銀紅的緞子,外頭是絞銀線的紗,我瞧起來,竟與當年我家里的那套差不多款式。 見我呶嘴沒有說話,那小婢上前,“崔姑娘莫生氣,婢子方才是無心的。崔姑娘不妨試試這件,婢子這就伺候姑娘更衣?!?/br> 第62章 月亮已經上來了,先頭服侍我更衣的四個丫頭列成一隊在前頭打燈籠,我在后頭走著,感覺竟與宮里的娘娘的要出巡差不多。 我抓住最尾巴上的那個丫頭,道:“咱們這是去哪里?” 那丫頭低頭微笑,“崔姑娘錯了,不是咱們去哪里,而是崔姑娘一個人去?!?/br> 我抬頭看她,“為何我一個人去?” 丫頭回:“因為家主吩咐了,他有話同崔姑娘說?!?/br> 許語冰有話同我說? 我扯那丫頭的袖子,“jiejie能否告知蓬蓬,家主有何事同蓬蓬說?” 說我一點不緊張是假的,開甚么玩笑,我崔蓬蓬武功不高,等級最多三腳貓,我崔蓬蓬家世不厚,算上往昔風光,如今最多也就是個明日黃花。許語冰單獨要見我,又似擺布玩物一般折騰我,此刻還要請我去長江之上游船,哎,許家家大業大,就是今日將我秘密沉尸江底了,也是沒人來尋我的。 看,我已經顧不上甚么出息不出息了,拉著人家家里隨便一個丫頭就開始稱兄道弟,jiejiemeimei喊得親熱,我過去在家里與天香都不曾這般,真是家道崩殂,虎落平陽被犬欺呀! 那丫頭看似溫柔,實則又不吃我jiejiemeimei這一套,她還是低頭笑,“崔姑娘去了就知道了,家主的事情,問婢子們,婢子們也是不知的?!?/br> 嘖嘖,許家個個都是成了精,這小小一個掌燈丫頭,嘴巴都這樣難以撬開,難怪朝中重臣都換了幾代,帝王都有個缺錢的時候,這些年來,唯有許家富貴不倒,威武不屈。 我纏不贏那丫頭,說了一路,甚么都沒問出來,反而教自己沉入無限哀思里。我想了又想,其實我爹爹既當我是個男孩子般縱容,又拿我是千金小姐一般愛護,如果他當日能嚴格一點兒,若當我是個男孩子,則盡心培養我繼承家業,我大抵也不會如此荒唐。 如若我爹爹只當我是崔府的千金小姐,那更簡單,早早替我尋一門親事,等我嫁了人,也沒有甚么機會同自己家里的先生夾纏不清,私相授受了。 我悔極了,我悔自己終日無所事事,先生跟了七八個,本事沒有學到一二分,我恨自己明明資質尋常,卻不知天高地厚,甚么事情都想著摻和一腳。我在外頭多管閑事,和李絳一起找段其瑞的晦氣,就是我狂妄了。即便李絳身份再尷尬,她再不受寵,也是皇家的郡主,如今我想明白了,皇家的一只螞蟻,也比我等常人的性命珍貴許多。 我想得很多,往事如潮水一般密密麻麻,洶涌撲面而來。 原諒我用了這樣沒有文采的修辭手法,若是葉少蘭聽見了,他大概會低著頭,微微咳一咳,好掩飾他的小小不滿。其實這樣也沒用,難道他咳嗽幾聲,外人就不知我是他的學生了嗎。 “崔姑娘,請上船?!?/br> 旁邊赫然響起一個低沉的男子之音,我嚇了一跳,方才嬌滴滴的小婢怎么驟然成了這樣嗓音? 再抬頭時,我又看見了洶涌潮水,在江中滾滾,朝我撲面而來。很抱歉,我不是故意又要用這樣不登大雅之堂的修辭手法,而是我真真正正站在了江邊,江上波光粼粼,月色傾瀉如許,口岸邊上停著一艘快艦,這種形制的快船我認識,葉少蘭教過一回,這種快船是工部的制式,叫黃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