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我扶著額頭,似要被這些纏纏繞繞的線頭勒死,我轉頭朝下頭看,瞧見那頭一棵新生的樹枝枝椏快要被折斷。我從樹上下來,又走到那棵樹邊,瞧見新枝上擦掉好大一塊皮,那是被人大力彎折過的。 短刀飛過來的時候又準又狠,我手覆上樹枝,終于明白是有人拿這新發的枝椏當彈弓,將淬毒的尖刀彈過來,才快得讓人無處躲避。 天香在馬車里沉睡,葉少蘭看著我,我說:“她向來愛美,你替她找個好點的地方睡覺,最好有山有水,有花有草?!彼c頭,說:“好?!?/br> 我說:“我知道她給你惹了很多麻煩,她不是故意的,你別怪她?!比~少蘭點頭,“好?!?/br> “嗯,我走了?!蔽肄D身要走,葉少蘭喚我一聲,“蓬蓬,宋家的事......” “其實宋家和宋韻昀是一回事,我爹被宋璧害死,我又被宋韻昀盯上了,如果你還想我活著,就不要來找我了?!?/br> 我轉身就走,秀兒跟著我,“小姐......” 葉少蘭站在我身后,直到他的馬車向那頭而去,我才帶著秀兒往林子里面走。秀兒說:“小姐,天香的事情是意外,你不能怪葉先生的,他......” 樹林里有很輕的樹葉聲,我拿起從天香身上取下的尖刀朝一顆樹頂上的密葉里扔過去。半刻之后,砰的一聲,有人從樹上掉下來,發出一聲巨響。 一個著灰色短打的男人匍在林中,激起一地塵土。刀子捅在他后背,我彎下腰來,手握在刀柄上,“殺人者被人殺,你躲著做甚么,嗯?” 我掌心用力,刀刃沒過他脊背,我聽見咯嘣一聲,男人不動了。 第55章 我在屋子里頭坐著,靈芝在外頭侍弄花草,陸青羽的宅子里有很多盆栽,我時時都能見到靈芝在修剪花草,我問過她是不是葉姑娘衷于養花,她說不是,葉姑娘最煩這些花花草草,每日里都要將這些花草禍害一通,然后嚷著丟出去。 我說:“陸相是個風雅人,那她豈不是和陸相完全不一樣?” 靈芝笑,“是啊,完全不一樣?!?/br> 我過去沒有想過,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人怎么生活,我起身去幫靈芝侍弄花草,她連忙來攔我,“崔姑娘還是去那頭坐著喝茶?!?/br> 秀兒端著茶點過來,看見我拿剪刀,直笑,“小姐當心把這樹剪禿了?!?/br> 靈芝放下水瓢,接過秀兒手里的剪刀,一把向墻外飛出去,剪刀成十字狀打了幾個旋,外頭噗通一聲,有東西掉落在地。秀兒連忙打開小門跑出去看,將剪刀拿回來,道:“外頭沒人?!?/br> 我拿起那把剪刀,看著尖頭,上頭分明有血跡,我問靈芝,“方才怎么不殺了他?” 靈芝看我,“殺一個有什么用,明天又來一個?!?/br> 我有些愧疚,說:“不如我搬出去,也好省些麻煩?!?/br> 靈芝舀出一瓢水,將剪刀上的血跡慢慢沖洗干凈,“世界上甚么都不多,就是人多,你要是搬出去,無非是一撥人更換成兩撥人,他們勞累些罷了?!?/br> 地上青石板上有點泛紅,靈芝舀水又將地上沖洗了一遍,“血濃于水,宋韻昀是宋家的姑娘不假,但宋璧還有個親妹,兩廂一較,你說誰比較重要一點?” 秀兒聽見,回一句,“那自然是自己的親妹子重要?!?/br> 我側目過去,“聽說宋貴妃入主后宮多年,多年無所出,宋國舅一直想扶持宋貴妃做皇后,眼見貴妃娘娘一直在妃位上不動,所以著急了?” 靈芝發笑,“現在宋家的小姐盯著你,你其實想擺脫也很簡單,你仔細想想?” 秀兒在一旁道:“靈芝jiejie的意思是說,讓那位宋姑娘沒空尋我家小姐的麻煩就行了?!?/br> 如今不止是我的麻煩,還有葉少蘭的麻煩,宋韻昀和葉少蘭的婚事,怎么才能破了。我喉腔的呼吸都有些干澀,我想到一個斬草除根的法子,但我需要幫手。我看了秀兒一眼,又看了靈芝一眼,她們心有余,但力不足啊。 我沉沉嘆了一口氣,靈芝道:“我幫不了你的,你去聽竹軒找陶掌柜,他的辦法總歸比我多多了?!?/br> 午間的時候,我獨身去了一趟聽竹軒,那處我曾經也是去過的,同李絳還有李綸一起,也是那一次,我見到了宋韻昀。那一年的宋韻昀白衣白靴,發絲如墨,美麗得很,李綸曾說,見了她再見我,會生發出造物弄人的感慨。 三年過去,當年的宋韻昀果真成了今天的樣子,李綸真是會相看,看中的姑娘如此不平凡。 陶掌柜穿鴉青色的錦袍,錦袍上還繡著竹葉暗紋,他瞧見我,笑道:“崔姑娘大駕光臨,小店蓬蓽生輝啊?!?/br> 生意人就是會講客氣話,特別是聽竹軒掌柜這樣的生意人,聽竹軒里有最烈的酒,最美的人,還有最善絲竹鼓樂的歌姬,若是進來,一夜使千金也是使得的。我看著陶掌柜,他眉眼清俊,皮膚很白,彎眉同我笑,“崔姑娘要不要來一壺酒,我們店里最新釀制的,桃花醉?!?/br> “桃花醉?” “是的,桃花醉,看崔姑娘眉間郁郁,像是遇見了甚么難解的事,若是飲一壺桃花醉,且忘了今日煩惱也好?!?/br> 陶掌柜與我坐在一間雅室里,外頭的陽光都被遮擋在竹簾外,屋里擺著冰盆,外頭的人影子影影倬倬,他問我,“崔姑娘要不要尋人進來彈奏一曲?” 這樣的生意人將每個人都當財主接待,我低頭笑,“陶掌柜,我今日來不是聽曲子喝酒的,我是來......” 外頭伙計已經端上了酒水和點心,瑩白的酒壺在竹簾擋住的光影里生出一段一段的陰影來,陶掌柜執起酒壺,在掌中轉了一圈,說:“崔姑娘有煩心事,不知陶某有什么能為姑娘效勞的?” 他的手生的好看,手指細長,骨節分明,我想著斟酌用詞,這雙手已經替我斟了一杯酒,說:“崔姑娘年紀輕輕,心事甚重,這人生多姿,姑娘還是要想開些為好。來,桃花謀一醉,陶某與姑娘飲一杯?!?/br> 我捏著杯子,一口倒進喉嚨,這酒很淡,進了喉間,只余一股子淡淡的桃花香。 我拿起酒壺,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我沒有說話,陶掌柜也沒有說話,屋子里就這樣靜靜的。等我飲到第七八杯的時候,陶掌柜方道:“桃花寒涼,姑娘飲多了恐傷身體?!?/br> “掌柜的是不是怕蓬蓬沒錢結賬?”我從腰間摸出一片金葉子,“有勞掌柜的再來一壺?!蔽易炖飭?,“不,是再來兩壺?!?/br> 午間的酒肆靜謐,昨晚宿醉的客人還沒醒,今晚買醉的客人還沒來,我在竹塌上坐著,一杯接一杯的喝,這酒真好喝啊,難怪人家說酒是個好東西,忘愁解憂。小幾上已經擺了三四五個空壺,白瓷的酒壺,我手摸上去,就似不久之前,我還與天香用這種杯子招呼過我那幾個老花眼的先生。 我大抵做了一個夢,夢見葉少蘭騎在高頭大馬上,他穿著一身紅去迎親,那新娘子在高墻大院里等他,新娘子出來了,葉少蘭下馬,我跟在人群里,抬頭一望,那新娘子竟然住在我崔府。 不錯,就是我崔府,看門掃地的老頭子愛偷懶,廚房的張嫂手藝不賴,還有那個修剪花木的婆子愛占小便宜,這些人我都是認識的。 不過新娘子我不認識,她穿大紅喜袍,她身邊的丫頭既不是天香也不是秀兒,我擠到前頭去看,她身邊的丫頭是宋云衣。 宋云衣一個已經嫁人的婦人,怎么能做新娘子的陪嫁丫頭?我站在新娘子跟前,瞧不清她的臉,我伸手想去把她的蓋頭扯下來,她是誰,憑什么從我崔府出嫁? 我手剛要伸出去,一人捏住我臂腕,“這位姑娘請讓開,今日是在下的大喜之日,姑娘若有什么事,能否改日再說?!?/br> 我扭過頭,葉少蘭抓住我手臂,我盯著他,他似完全不認識我一般,我想開口爭辯幾句,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捏著喉嚨,想說點甚么,最終只有宋云衣沖我搖頭,好像在說,事已至此,你不要掙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