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爹,女兒不孝?!蔽夜蛟诘厣?,秀兒也跟著我跪下來,“老爺,秀兒沒用,讓小姐受苦了?!?/br> “爹,你走了以后,女兒做了很多錯事,女兒跟著蘇幕去了項,還同他成了親。女兒還掉了一個孩子,孩子是......” 興許是紙錢元寶熏的,我眼里的眼淚啪啪掉下來,落在火盆里,濺起高高的火星子。秀兒連忙來拉開我,我伸手攔她,“沒事?!?/br> 紙錢熏出的煙往我眼睛里躥,我用袖子擦眼淚,一張手帕遞過來,我接過擦了擦眼睛,又瞧見一雙繡著白山茶的官靴。 清晨的山間,霧靄彌漫,那頭陽光漸起,清冷的光又射穿霧色四散開來,來人跪在我的身旁,給我爹上香。我瞧了他一眼,“先生只是西賓,跪在此處,于理不合?!?/br> 他也不理我,只對著我爹的墓碑道:“大人,少蘭有錯?!?/br> 我扭開頭,又聽他道:“少蘭母親被扣于宋家,那封信是無奈之舉,少蘭為了家里的寡母,做了錯事,還請大人原諒?!?/br> 金元寶丟進火盆子里,轉眼就成灰燼,我側目看葉少蘭,清輝之下,他面如白玉。我說:“你為了你的母親,就來害我的父親?” 他微微垂著眼瞼,長長的睫毛有些發顫,“蓬蓬,原諒我好嗎?!?/br> 我仰起頭,深吸一口氣,“那現在呢,你母親被宋家扣著,你欲如何?” 他轉頭看向我,桃花一般的眼睛里有濕意,我輕輕笑,“你要孝順,你就應該娶了宋家姑娘,繼續做個孝順兒子,何苦到我崔家墳頭前來吆喝?!?/br> “哧哧”,天香在后頭拿著帕子吱吱笑,我抬起頭,天香穿一身桃紅的衣裙,指著我和葉少蘭,“看吶,這有一對狗男女,哧哧,這是一對狗男女?!?/br> 秀兒一巴掌落在她臉上,驀的清脆,天香捂著臉,秀兒叱道:“這是你家小姐,你瘋了不成?” “小姐?‘哼’,哪兒來的小姐,我才應該是小姐?!?/br> 天香拿帕子捂著臉,自顧自道:“我十歲的時候,有大師替我算過命的,說我一生富貴,將來還要做誥命夫人?!彼钢?,“你看看,她哪里有個小姐的模樣,成日里爬樹斗蛐蛐,哪家的小姐像她?她崔蓬蓬有什么好,除了姓崔,還有個好爹,她還有什么,???” 我被天香指著鼻子,秀兒正要扶我起來,身邊那人已經伸出一只手放在我手臂上,將我一托,我便站起來。興許是跪得久了,我腿有些發軟,葉少蘭扶著我的手臂,不輕不重,正好容我站穩。天香斜瞥了我們一眼,“哼,狗男女,真是狗男女??!先生和相國家的小姐有了私情,小姐還未婚先有孕,珠胎暗結后被拋棄,嘖嘖,真是作孽!” “你閉嘴!”秀兒去捂天香的嘴巴,天香的嘴被秀兒捂著,露出一雙眼睛瞧著我。我抬起手,“秀兒,放開她?!?/br> 天香的眼睛很大,時時眨啊眨,看久了,便覺得她是很有靈氣的丫頭。她桃紅的衣裙在朝陽下,似披著彩色霞光,她的小臉也晶瑩剔透的,我看了她很久,她始終側著臉,不肯正面與我相對。我說:“天香,那男人是誰?” 天香瞧著我,一雙大眼睛涼颼颼的,“我的小姐,你終于開始看我一眼了?我還以為你滿心滿眼里都只有你的那個先生呢。你只有見到你的先生眼里才會發光,只要有他在,你就不會多瞧別人一眼。我的小姐,不如你猜猜,那男人是誰?!?/br> 我擰開頭,不知要說些什么,我亦不知道天香在恨我什么,我上前去抓她的手,“天香,你是不是懷了那人的孩子,那人是誰?” 我握著天香的手,天香低頭看我們握在一起的手,我說:“是不是那男人騙了你?” “崔蓬蓬,你去死吧......” 在這紫金山的半山腰上,天香拉起我就將我往后頭推。山地上是雜草,還有滿山坡尖銳的石頭,若是多滾幾圈,下頭便是懸空的山道。天香發了瘋,她那時的力氣巨大無比,我往后頭倒下去的時候,一人摟著我,地上的碎石劃破他的衣衫,直到他的肩頭撞到我爹的石碑,我們才停下來。 葉少蘭的背上滲了血,鮮艷的血色透過他的白袍渲染開來,我抿著嘴唇,秀兒將天香的胳膊一扯,“天香,你瘋了?” 天香盯著秀兒,“我瘋了?我看見你們這些狗男女就惡心,惡心!” 桃紅的影子跑遠了,晨光之下,天香消失在半山腰里,我轉頭扶葉少蘭起來,“葉......葉先生,你......” 他看著我笑,“不疼?!?/br> 我瞥他,“我不是問你疼不疼,自作多情?!?/br> 他點頭,“自作多情?!?/br> 他在說我自作多情,我拍了他一下,“找死啊你!” 他說:“嗯,找死?!?/br> ‘吃吃’,秀兒在這頭低笑,她望著我們,眼神里竟然有一種欣慰,我嘆一口氣,“宋韻昀找我了,她說......” 葉少蘭沒有理我,他拉著我的手,“蓬蓬,我母親亡了?!?/br> 這是葉少蘭今日第二次提起他的母親,我側目看了他一眼,他沉郁的眼睛看著我,嘴里還是那句話,“蓬蓬,原諒我?!?/br> 我其實已經說不上原諒不原諒他,我受過很多苦,他也在受他的罪,我們各自活著,都不得安穩。 這條山路有些長,我上來的時候心里急切,便覺得走了很久,此刻下山,葉少蘭抓住我的手,我心跳得很慢,便覺得路程也沒有那么長。就如日出日暮,瞬息之間而已。 他依舊握著我的手,我低頭,“先生,我們......” 我們沒有可能了。 話還沒說完,一柄泛著幽暗銀光的尖刀直接向我的后背刺過來。我還沒來得轉身,秀兒的尖叫就在耳邊,“小姐,小心......” 那聲‘小心’拉得老長,我再轉過身之時,一抹桃紅的身影擋在我身后。我們背對背,利刃刺入了她的心臟,她緩緩轉過身來,她一雙眼睛大大的,很是精靈的樣子。我瞧見她嘴角滴出暗黑的血,我摟著她,“天香......” 那尖刀沾了血,刀刃開始泛藍,我低頭看她,她彎起眼睛,就似過去很多個日日夜夜一樣沖我笑。她笑得很好看,廚房的張嫂,門口掃地的老頭,包括蘇幕,都曾說天香笑得很好看。她嘴角的血越來越黑,我去抹她的血跡,她拉我的手,“小......小姐,不要碰,有......有毒的?!?/br> 我的眼淚又要垂下來,她眉眼彎彎的,“哭什么,滅自己威風,人都是要死的,嗯?” 利刃從樹上飛下來,似一道光閃過,我抬頭去看樹,樹上并沒有人。我捏著天香的手,她的手一向輕盈柔軟,此刻握著,慢慢失了溫度。我摟著她,“我們去看大夫,看大夫,你堅持一下啊,我帶你去......” 那頭沒了聲響,我低頭一看,天香躺在我臂彎里,她嘴角還翹著,閉了眼睛。 我的眼淚噼噼啪啪落在她桃紅色的衣襟上,秀兒在我身后抽泣,身邊男人來拉我的手,“蓬蓬,......” 我一把甩開他的手,“葉少蘭,你就是個禍害,你就是個禍害!宋韻昀警告過我了,她說不許我們再見面,那天密云也在,她難道沒有告訴你?” 男人的嘆息在我耳邊,“蓬蓬......” 我將天香交給秀兒,起身在樹林子里轉了一圈,那尖刀鐵寒匕冷,我朝樹上看,叱道:“什么人?畏畏縮縮的,殺個人都不敢露面,回去告訴宋韻昀,殺人是要填命的。如果還有下次,我崔蓬蓬在這里等她?!?/br> 那尖刀自樹上而來,我只能通過刀鋒判斷大致方位,其實我也不確定樹上有沒有人,有人的話,隔著這樣遠的距離,他又是如何能做到一刀致命的。我心里疑惑太多,天香猝然斃命,我扯下披帛攀到樹上,那里根本沒有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