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那人被蘇幕說得心動,有些猶疑不決,“東家......” 蘇幕拍他的肩膀,“再不濟,船漏水,貨沉了,你便去與龍八做伴好了?!?/br> 貨品其實是毫發未損的,那人皺眉,“你什么意思?” 蘇幕摸出袖中短刀,在掌中轉圈,又嘆口氣,“你死了,貨自然是要沉的,再找個人把船開回江上是多么容易啊,不過一錠銀子的功夫罷了?!彼骂^喊,“我們船老大臨時有事來不了,敢問諸位兄弟誰會開船,重金酬謝!” 果然有幾個漢子圍了上來,“我會開船”,那頭說:“我會!” 蘇幕笑,“有勞各位,這就請......” 那水手果然道:“龍八喝醉了酒,掉江里去了,與人無尤?!?/br> 蘇幕瞥他,“與人無尤?” 那人點頭,“江上風大,他沒坐穩,栽進去了,與天與地與誰都無尤?!?/br> 蘇幕笑一笑,露出潔白齊整的牙齒,“這就對了,何必非要拗著說呢?!?/br> 晨間的薄霧還沒散,我攏了攏袖口,蘇幕扶著我下船,我幾日都未曾觸摸地面,一腳踩上去,腿竟有些發軟。 岸上的纖夫已經聚集起來,挑擔子走四方的貨郎也開始搖鼓吆喝,還有那頭擺攤賣早點的,熱氣噴香與冷清霧氣滾在一處,蘇幕問我:“明月,想吃什么?” 我搖頭,“蘇幕,我有些冷?!?/br> 是的,有些冷,七月流火,炎炎夏日早已經過去了,看看這地上都隱隱結了一層浮霜,我還穿著單薄的衣裳,怎么一晃神,日子和天地都變了呢。 這里沒有成衣攤,倒是有好些賣婦女頭上裹的方巾的攤子,蘇幕牽著我的手,彎腰替我擇了一塊方巾,“這個系在頭上,風吹的時候,就不疼了?!?/br> 那小販是個中年婦女,看見蘇幕笑嘻嘻的,“這位小相公真是體貼,人長得好,做事忒周到,我家的那位......” 蘇幕丟下幾個銅錢,也不與她啰嗦,直接牽了我的手就往旁邊去。我捏著這塊方巾,這是太為普通不過的貨色,非絹非羅,上面唯一的一點兒靈巧心思,大約就是上頭有一對蝴蝶罷了。 我將方巾對折,包在頭上,已然是一個成婚的少婦模樣了,蘇幕與我在一個餛飩攤子上坐下,“兩碗餛飩,少鹽,少醬?!?/br> 在船上兩日,我昏昏沉沉睡足了兩日,吃得也少,此刻店家端了兩碗薄皮的餛飩上來,我舀起就往嘴里放,反倒被燙到舌頭,蘇幕笑,“慢點吃,當心燙到?!?/br> 我吐吐舌頭,guntang的湯汁將我臉面燙到通紅,我將另一碗推給蘇幕,“來,你也吃?!贝丝涛颐嫔t潤,笑語盈盈的,他看著我笑,“許久沒見你這樣笑了,你......” 岸上有響動,一列兵士擋住一戶人家,那戶人家是兩個老媽子攜著一個女眷,看樣子,是個官家小姐。兵士中為首的那個指著那小姐,“抬起頭來?!?/br> 那老媽子叱道:“放肆!可知我們家主是誰?” 兵士做久了都成了痞子,一堆人唧唧笑,“誰知你們是誰,快點抬頭,嬌花低頭給土地公公看了也沒用,要給我們看才有用。啊哈哈......” 那老媽子掏了路引出來,有一個接過看了,當即還回去,“得罪了,得罪了,不知者不怪,不怪!” 后頭跟著的人不知底細,還在出言調戲,“哪家的小娘子,好大的威風啊,來,讓軍爺看看?” 前頭那人一巴掌蓋過去,“放肆!給小姐道歉!” 后頭的人梗著脖子,那小姐終于抬起頭,開口說了第一句話:“不用了,不打擾各位巡岸,我們這就走了?!?/br> 那小姐聲音很輕,也很甜,相貌也好,我推推蘇幕,“她長得挺漂亮,看樣子,家世也好,你說她是誰家的小姐?” 蘇幕回過頭,臉上冷颼颼的,“管她是誰家的小姐,有什么可看的?你快點吃,吃完我們找船下漢口?!?/br> 我笑,“喲!害羞什么,誰不喜歡看又年輕又漂亮的姑娘,看你這么冷淡,將來誰敢和你好?” 晨光漸起,清輝撒出水面,那幽清的薄霧也散了,蘇幕冷峻的眉峰轉過來,他嘴角動了動,最后吐出兩個字:“話多?!?/br> 我拍拍手,問他:“我們今日就走?” 蘇幕目光盯著那一行女眷的背影,我呶呶嘴,“還說不看,這不是盯著人家不肯撒手嗎?” “跟著她們,有她在,你安全些?!碧K幕冷聲回道。 那一家女眷往江岸東邊走,上了一首頗為華麗的客船,蘇幕先行跟了上去,我獨自一人要上船,有人出來攔我,“這船被人家包了,姑娘要出行請再找別的船?!?/br> 我偏著頭,“我家小姐剛剛上了船,我說我腹痛,她便讓我自行跟上來,這不,我就落下了,路引和憑證都在小姐那里,不如您去幫我討要了來?” 那人發笑,“討要了來助你逃跑?你該不會是故意借口腹痛想要逃跑吧,此刻又指使我去要你的路引,嘖,真是最毒婦人心,黃蜂尾后針??!” 我哧哧笑,“您多心了,這哪兒能呢?” 那人抬手,“少動歪心思,快跟上去,你家小姐在三樓,在我的船上丟了人,我可吃罪不起?!?/br> 我抬腿上了船,踏入船艙,想找一個可藏身的地方,這船大得很,一樓還有個偌大的廳,鋪著鮮艷的地毯,上首還有一張大鼓,像是表演節目用的。我四下里張望,那人在后頭道:“樓梯在拐角,你家小姐住三樓?!?/br> 我回頭道:“我這就上樓,有勞這位大哥?!?/br> 樓梯也是用的上好的楠木,雖不是頂級金絲楠,但也強過許多爛木頭了,我扯開裙擺,聽見樓上說:“誒,你,燒壺熱水來,我家小姐要水?!?/br> 我抬眼一看,二樓一個穿粉裙的丫頭指著我,這不是三樓那個啊。我仰著頭,“姑娘在叫我?” 那粉裙丫頭道:“對,就是你!我家小姐要水,你快去燒?!?/br> 她眉眼精細,我一時竟覺得眼熟得很,她盯著我,“快一些,慢了我便著人將你攆出去?!?/br> 二樓又出來一個姑奶奶,我只得轉身下樓,下面那人問我,“怎的下來了?” 我垂著腦袋,“我家小姐要水,敢問這位大哥,熱水在何處可燒?” 那人給我指個地方,“穿堂后頭,那里有個煤爐,你自己提了水去燒罷?!?/br> “做下人的要安分,別整日里想著逃跑,逃奴焉有好下場,抓到就是個死。我看你家小姐只是嬌慣些,不是惡人,你且安心辦差,留著一條命比甚么都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