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他拉了我一把,“小姐快起來,快跟小的走!” 我跌跌撞撞,腳下碰到一個木匣子,我低頭將匣子摸出來,這是秀兒抱出來的,秀兒不在了,我要帶著它,一直帶著它。 車夫還要拖吳姨娘的尸身,他問我,“小姐自己可行?” 我神魂盡失地點點頭,車夫拖著吳姨娘,他在前頭帶路,最后七拐八拐彎彎曲曲走到假山后頭的一個小徑上,“小姐,那葡萄架后有個矮門,過去是婆子仆婦們穿近路用的,今日要委屈你了?!?/br> 門確實矮窄,車夫縮著身子出去,他還拖著吳姨娘的尸首,我幫著抬了一把,我個子不低,過去時要側著身子駝著背才能堪堪擠出去。車夫輕輕吹了個口哨,那老馬從巷子口躥出來,車夫將吳姨娘的尸體放到老馬背上,“小姐,府里住不得了,前前后后都被人圍住了,不如你漏夜出城,興許還有條生路?!?/br> 我笑得凄涼,“哪里還有生路,城門早下了,沒有令牌,是出不去的。你別管我了,你尋個地方把吳姨娘好生安葬,也算是對我崔家盡忠了?!?/br> 夜幕昏昏,我瞧一眼老馬,唯見它眼中晶亮的淚。我拍拍它屁股,“去吧?!?/br> 車夫牽著吳姨娘的尸體走了,老馬蹄聲漸遠,我靠著我崔府的巍巍白墻,低聲哀陳:“去吧,都去吧,拿了我崔蓬蓬的命就好了,拿了我的命就好了??!” 我崔府前后二門的道路都被封鎖,我貼著墻壁,想混進鄰街的人群里,才探出頭,就瞧見在高頭大馬上的葉清臣,他清冷目光掃過來,我縮回來貼在墻壁之上。 馬蹄聲過來了,我轉頭要跑,一人捏住我手臂,“跑到哪里去了,為何還不聽話?” 我側目對上蘇幕焦慮眼眸,在那馬蹄抵達街角之時,蘇幕攬住我跳上房頂,我冷眼瞧著下面,想摸摸那人的脈搏,問問他的心,問他能冷血到什么程度。 底下的人騎著馬在小巷中來回轉悠,我眼中垂下淚來,“先生,你曾說‘色授魂與,心愉于側’,你可知你對我色授,我對你魂與??!” 第23章 “大人,后門抓到一個女子......” 那頭有響動,葉清臣騎馬返回崔府正門,蘇幕抱我下來,“走!” 殿前司壓著一個丫頭出來,天香瞧見葉清臣,“葉......葉大人,求您饒婢子一條生路吧......” 葉清臣聲音輕緩和煦,“你家小姐呢?” 天香只顧搖頭,“并未看見小姐?!?/br> 葉清臣騎在馬上,姿態昂揚,他揮揮手,天香已經跪過去,“求大人看在小姐的面上,饒婢子一條生路吧,婢子愿意當牛做馬,報答大人!” 我與蘇幕走遠,并未瞧見我身邊的那個俏丫頭天香跪在葉清臣馬下,若我回頭去看,興許我會捏死她求個干脆。 蘇幕帶著我在一間靠近西邊城門的客棧住下,他說:“我們明日一早就出城,再不走,就走不掉了?!?/br> 客棧小二端著熱水進來,看見我和蘇幕共處一室,連連看了我幾眼,以為我與蘇幕是那在外偷情的男女。 蘇幕轉身就來扯我頭上釵環,我頭一偏,“你做甚么?” 他瞪我,“不知好歹。你還這幅打扮,生怕別人不知你是官家小姐?” 我不說話了,直直那么坐著,蘇幕將我頭上鮮花全部扯下來,又給我卸了鬢邊金鳳,我抓住他的手,“我爹呢?” 他低頭看我,明亮的目光中有同情與憐愛,燈火那么亮,都敵不過他明眸中讓人神傷的憂色。我記起那日午間做過的一個夢,就是葉清臣入我相府的那一日,我夢見蘇幕摟我的腰,還有天香,天香也不見了。 “秀兒被抓了,吳姨娘死了,就在我面前死的,我平日里不喜歡她,也不曾敬重她,你說她去了天上,會不會怪我,我......”我詞不達意,說不出完整的話來,蘇幕也不像往常一樣安慰我,他捏起我臉頰,“崔蓬蓬,你當你是什么,還是崔家的大小姐?” 我眼淚含在眼眶里,他說:“不要哭,今后不要讓我看見你哭,你哭一次,日后便會苦一分?!蔽译吵龅臏I又倒了回去,他擰一個熱毛巾給我,“擦擦,別哭了,明日我們出城?!?/br> 我看他,“那我爹呢,我爹怎么辦?” 他一臉奇異地瞧我,“你想怎么樣,劫獄?” 我擰著眉,“你叫我獨自一人茍且偷生?” 他用我手中的布巾擦了擦我的臉,“大人在大理寺,我們進不去,大理寺丞傅予是誠信之人,不會教大人受苦?!?/br> “那......” 我猶豫不決,蘇幕瞥我,“你想甚,想見姓葉的?” “我......” 我畏畏縮縮說不出話來,蘇幕嘆口氣,“見了又如何,你能怎么辦,是要他收留你,還是改名換姓跟在他身邊?” 不,我不能拋棄我爹,不能拋棄我崔家,如若我爹定了死罪,我會隨他去了。吳姨娘那樣的弱女子都能以血薦清白,我為何不能,我崔蓬蓬何曾連這點血性都失去了。我搖搖頭,“我爹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br> ‘啪’,蘇幕手中的布巾被他扔進水里,銅盆中濺起高高的水花,“甚么生生死死,你最好收了這心思,你好端端活著,別想往死那處去?!?/br> 我爹也曾說過這樣的話,可那時我是崔家的小姐,我以為我崔蓬蓬這一世都是崔相國最寶貝的女兒,我不曾想過,就在今天,一切都不在了,一切都是夢幻泡影,我爹羈押在大理寺,我成了犯官之女。若是已經定罪,我是要被流放或者為奴、或者成官妓的。 蘇幕這樣說,我咬著牙,“有幾人進了大理寺還能活著出來的,你莫誆我,你說要出城,能去哪里呢?明日一早,城門就會禁嚴,我是出不去的?!蔽依溲矍浦K幕,“你就是我相府一個侍衛,管我作甚,無端的連累你,你走吧,今后我們各走各路,互不相干!” “嗤”,蘇幕冷笑,“崔蓬蓬,你好大的脾氣,你不走,你躲在京城做什么,你能躲幾日,大人在大理寺,總歸他還活著,你這頭就要生要死,你這樣輕賤你自己,大人如何安心?” 我眼中的淚又要流出來,“我能走去哪里,我爹入罪,我能去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才是我該去的地方?” 燭火一跳一跳的,蘇幕的臉在燈下昏暗不明,我將一根碧玉簪藏在腰間,“如果明天我被抓住了,我絕不忍辱偷生,你也莫要管我,只管自己走了便是?!?/br> 外頭樓梯上有響動,蘇幕迅速吹熄了燈,他拉著我的手,“走!” 外頭小二的聲音道:“大人,就是這里,那一對狗男女,瞧著就不是正經人,定是出來偷情的,喏,就在這間房里?!?/br> 小二推開門,“大人請!” 屋里黑漆漆的,小二點燈,“方才那二人還要了熱水,怎么此刻......” 小二嘀嘀咕咕,燈亮了,我瞧見緋袍的男子清清冷冷站在燈下,我只瞧他衣擺,都知他是誰。我抿著嘴唇,他側目看了小二一眼,小二忙道:“他們方才還在,小的還見那男的替女的梳頭,怎么這一刻就不見了,這見了鬼了。大人,小人真的......” 葉清臣手指一揮,后頭就有人將小二拖了出去,桌上還留著我發間的梔子花,還有秀兒抱出來的匣子,葉清臣打開匣子,里面齊齊整整兩層珍珠,圓潤細致,柔光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