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書房里很安靜,我手摸過書架上的書,竟沒有摸到一指灰塵,往日里,我不許旁人進來,我自己也不肯勤于打掃,這書架之上、每本書的封頁上每每都是觸目可見的浮塵。 我在葉少蘭的位置上坐下了,學他的樣子,端著茶盞,拂開茶葉,只沾濕唇角,便放了下來,他說:“茶喝多了,更覺口渴?!?/br> 他說得冠冕堂皇,我覺得他是被我的蜈蚣弄到心有余悸,焉知茶水飲到底,里面有沒有藏著其他的滋補之物。 更漏一直在動,眼看就要到平日里上課的時間,我拍拍手掌,這下好了,這位慣常嚴于律己的先生遲到了,終于給了我可以回擊他的話柄和理由。我起身要出書房,外頭一道和緩的聲音輕傳而來:“正是辰時一刻,小姐要去哪里?” 我才提起裙子準備邁出去的腳只得收回來,我扯起嘴角,“學生正要去外頭迎先生呢?!?/br> “不必?!?/br> 葉少蘭唇角有微微笑意,我看他的臉,旭日初升,竟將他向來白皙的臉襯得有些細細生機,好比一潭無波的水有了漣漪。 “今日我們講‘封禪’,‘封’和‘禪’是兩個概念,當帝國臻至頂峰的時候,皇帝要舉行封禪大典?!?/br> 我問他:“何時才是帝國達到頂峰?” “自舜、禹以來,先有一統六國的秦始皇舉行過封禪大典,后有漢武帝認為自己的文治武功都超越了始皇帝,后在泰山舉行了封禪大典?!?/br> “那我朝呢?” 我朝沒有始皇帝,也沒有武帝,天啟皇帝傾全國之力征討項人的失敗還歷歷在目,如何能有泰山封禪的那一天。 葉少蘭說:“‘封’是登泰山祭天,‘禪’是在梁甫祭地,祭天地合起來稱為‘封禪’。封禪從古都是君王的盛典,只有盛世才能舉行封禪大典?!?/br> 我偏著頭,“待我大殷滅了項國的那一日,或許就可拜祭天地了?!?/br> 天香在外頭敲門,然后端了茶點進來,茶盞已經由甜白換成了青瓷,我不想說,如今別說用甜白盞子禍害人,我自己先瞧見那茶盞都要先掂量幾下,不知里面又會蹦出什么好物件來。 托盤里還有幾碟子點心,有炸的素卷兒,還有一疊蒸制的薺菜糯米團子,我反正不愛吃咸的,只顧自己端了一碟黑米糕到一旁去吃,天香捧了一碗百花蜜給我,我瞧葉少蘭的杯子里,是一杯蓮子清茶。 待我吃完,天香端水給我凈手,在水盆里我還看見她臉上的笑意,我抬頭,她又沖我眨了眨眼睛。我不知何故,我記得我近來沒有與她共謀過什么事啊。 上午時間已過半,葉少蘭并沒有吃什么東西,大概只動了一口那薺菜糯米團子,又喝了一口蓮子茶,僅此而已。我瞧得見他眼下的淡青色,昨日他陪著我爹一夜未眠,今早上課又不曾遲到半分,我撐著頭,“先生,學生頭暈,咱們能不能下午再繼續?” 他看我,“何故?” 我手捂著額頭,虛喊幾聲,又道:“學生也不知為何,只是學生掌心有汗,頭腦昏沉,請先生許學生回去休息半刻?!?/br> 他起身,想要看看我的脈象,我縮回手,直道:“勞先生cao心了,學生不妨事的,只是這天氣太熱,學生沒甚么精神,休息半日就好了?!?/br> 葉少蘭點頭,“那小姐先回去休息,咱們明日繼續?!?/br> 我扶著頭,天香扶著我,連沖我笑,我用眼睛瞥她,示意她不要做聲。 待我回了自己的院子,立馬神清氣爽,要捉了天香陪我玩雙陸,兩人鬧了半日,天香道:“小姐,你可以清閑幾日了?!?/br> 我點頭,“這大熱的天氣,我裝個幾天病也是使得的?!?/br> 天香捧了冰盆進來,說:“小姐好生休息?!?/br> 我往床上一倒,窗口微風徐來,我從窗中看出去,今日沒有脫殼的蟬,也沒有那個走過長廊的青袍先生。 屋里有了些涼意,我漸漸閉上了眼睛。這一覺睡得太沉,待我午睡起來,已經過了申時,我才想喚天香更衣,就聽進來的小婢說葉大人病了,我抓了那小婢的胳膊,“怎么回事?” 小婢畏畏縮縮,“奴婢......奴婢也不知,只聽說管家去請了相熟的大夫,現在管家去了宮門外,說要請相爺定奪?!?/br> 我心中著急,直問:“大夫怎么說?” 小婢搖頭,“回小姐,大夫說......” “大夫......大夫說......”她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以為葉少蘭要遭遇不測,提起裙子就往外跑,天香端著一盆水從外頭進來,“小姐,你......?”我回頭看她,“怎么?” 她指著我的腳,我低頭一看,方知自己只著羅襪,未穿鞋子。 第7章 我坐在床上,天香替我拿來新的裙襪,我瞪著她,“是不是你干的?” 天香眼睛里有水光,“不是奴婢,小姐冤枉奴婢了?!?/br> 我嗤笑,“不是你?你是不是在早上的茶點中下毒了?” 天香抬頭看我,“小姐為何要這樣揣度奴婢?” 她說得情真意切,我心中莫名一頓,葉少蘭病了,我這么緊張作甚?難不成因為他大小還是個七品小官,若真出了事,我相府擔待不起? 對,一定是這樣,今年的新科狀元若是命隕我相府,我爹又正值即將升遷之際,我崔府此時生了命案,總歸是不好的。 我平穩了心緒,“他到底怎么了?” 天香回我,“葉先生午時突然吐了一口血,被伺候的小廝瞧見了,小廝告知了管家,管家便去請了簡大夫?!?/br> “吐血?”葉少蘭為何要吐血,我手里拽著碧玉絲絳,“簡大夫怎么說?” 天香努努嘴,“也沒怎么說,就是......” 她說的含糊,我愈發疑惑,“說!” “簡大夫說葉先生是太過辛勞所致,并無大礙,平日里要細心調養為上?!碧煜銍@氣,“這下好了,咱們還沒對他怎么樣,他自己就先不行了?!?/br> 我本要去看望葉少蘭,走到荷葉玉屏風處,我又折了回來,在屋里坐下了。天香道:“小姐不去看葉先生了?” “去了也無濟于事,讓先生好生休息便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