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頁
心微微梗塞,顧綾幾步走上前,將那盞燈接到手里,低頭吹熄:“日后不許再用這個燈籠,換紙糊的?!?/br> “一盞燈籠罷了,姑娘跟這種死物計較什么?”云詩扶住她,笑著安慰幾句,待到顧綾心氣稍平,才笑問:“今兒生了什么事,讓姑娘如此煩惱?” 這事兒,提起來平白無故讓人難堪。 顧綾擺了擺手:“沒什么?!?/br> 云詩識趣閉嘴,未曾追問,扶著顧綾進屋,洗漱更衣。 燭火映出影影幢幢的影子,留出一片安靜昏暗。坐在梳妝臺前,卸下滿頭發飾,顧綾垂眸盯著梳妝臺上的發飾,細細數了兩遍,蹙起好看的眉。 纖長手指撿起一支金色的珍珠流蘇小金釵,敲打著桌案,“這個釵子,我記得是一對兒,怎么只剩一只?” 云詩也有些訝然:“早上出門是我給姑娘梳的頭發,的確是一對兒?” 她看著顧綾,“姑娘想想,掉在什么地方了?” 顧綾揉揉眉心:“罷了,一只釵,不要緊?!?/br> 略想想她都覺得眉心突突的跳。今兒一整日她跑了多少個地方,更遑論來回的路上,一路策馬揚鞭,那東西說不定就掉在長安大街上,已被人撿去了。 怎么找?沒法找! 云詩無奈一笑,拿起那支金釵左右翻看,見上頭并無特殊印記,方松了口氣,“那姑娘早些沐浴更衣,快些休息吧,明兒還得上學呢?!?/br> 顧綾點頭,赤腳踩著地毯,往屏風后去。 隔著屏風,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道:“明兒是蕭先生的課,你把我的作業找出來裝好,別給忘了?!?/br> 云詩莞爾:“姑娘放心?!?/br> ======= 夜幕正深,謝延所居玉華殿燭火昏暗,門外樹影婆娑,在月光下,一道道黑影,打在窗紙上,如鬼魅,如暗魂。 風聲拂過,摩挲著樹葉,幾聲蟬鳴越發響亮,謝延將手中書頁翻過去一頁,眉眼不動,安靜如初。 他的目光落在那頁紙張上,靜靜看著。 這一頁紙,是早已學過的《六國論》,字字珠璣,振聾發聵。 謝延卻未曾看到心底去,一些記憶,再度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那日在課堂上,她站在那里手足無措,磕磕巴巴背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小心翼翼畏懼著先生。 不知出于什么心情,他拿了那張紙給她。她裝模作樣念完,還得了先生夸贊…… 謝延的唇角,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微微上翹。只是很快,目光掠過一旁偌大的銅鏡,照出他俊美無雙的臉,唇角,便很快很快壓了下去。 沉默冷淡,一如即往。 從那時起,他就已失了分寸。不該發生的事情,從最初的時候,就不該有一絲一毫的星火。 顧綾。顧綾。 她這樣不食人間煙火的千金小姐,本就與他不是一路人。 自小,她便想起一出是一出,如今倒是熱熱鬧鬧追逐著他,可等到厭棄膩歪之時,便會像對待謝慎那般,棄之如敝屣。 謝延垂眸,再看書頁上的“六國論”三字,只覺分外刺目。 他猛地合上書,站起身,冷靜了一會兒,面無表情朝內殿去。 他未曾喊仆從前來侍奉。 顧皇后對所有的皇子都一視同仁,他身邊照例有六個宮女六個太監侍奉,未曾短缺一分一毫,可皇帝厭惡他,那些人便只剩表面的敷衍,找他們做事,無異于自取其辱。 謝延自行走到床榻邊上,從衣柜中拿出寢衣。 解開腰帶,抬手搭在衣架上。 “叮咚”一聲,金屬擲在大理石地板上,聲音清脆悅耳,回蕩在四周。 謝延微微一怔,垂眸看下去,一只燦金色的珍珠小釵靜靜躺在地上,沾了灰塵,卻光艷如初,金身燦燦,珍珠瑩潤,宛如一件精美的藝術品。 謝延微微一怔。 他認得這只金釵,今日一直插在顧綾發髻上,那珍珠流蘇顫巍巍的,惹得謝素微撥弄了好幾次,屢次三番夸贊樣式精巧好看。 他頓了頓,憶起白日的事情。 想必是白天爭執的時候,這只釵從她頭上滑落,恰好卡在了他的腰帶上。 顧綾似乎很喜歡這只釵。 謝延站在那兒,彎下腰。 纖長手指觸到微涼的金屬,他頓了頓,垂眸看了半晌后,又慢條斯理直起腰身。 他的臉色,沒有一絲一毫波動,腳下微動,將那支金釵,踢到了屏風底下。 眼不見,心不煩。 如此,就可當作從未看見。 謝延轉過頭,解下衣裳,沐浴更衣,躺在床上入睡。 那么久的時間,他一眼都未曾朝屏風處看過,好像真的毫不在意。 ======== 五月十二是個雨天,上書房前的湖水中跌下點點雨珠,蕩起一圈又一圈漣漪,謝素微心情好,拉著顧綾和顧馨,三個人站在廊下看雨,指著湖水中劃過的錦鯉,笑得嘻嘻哈哈。 蒙蒙雨霧當中,謝延撐著油紙傘,徒步走來。 顧綾望過去,眼中的笑意緩緩凝固,只剩了一層、一層又一層的驚艷。 蒙蒙細雨如絲如霧,青年人身姿挺拔頎長,宛如挺立的孤松,巍峨巖巖,玉樹臨風。傘下只露出下半張臉,精致的下頜骨便顯出來,如刀削斧劈,精妙絕倫。 一襲清簡的素衫,神仙姿態,好似并非塵世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