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正在糾正一個錯誤嗎？”

    “我碰上這件事完全是偶然……”紹珩聲調不由自主地高了一些，蔡廷初仍是慢慢喝著茶：“這個是世界上犯法的人很多，難道每個都會被抓住嗎？”

    “蔡叔叔，我真的覺得這樣做事有問題?！?/br>
    “你叫我一聲’叔叔’，那就是談私事?！辈掏⒊跄抗忾e遠地看著他：“明嘉靖帝有個錦衣衛指揮使叫陸炳，結交嚴嵩父子，還喜歡抄人家摟錢，可清流士大夫都說他是好人；兩百年后編京戲，《審湯刺頭》，他都是個忠臣——為什么？”

    虞紹珩立刻接道：“因為嘉靖朝歷次大獄，他沒有構陷過一個人?！?/br>
    “這一條放在別處是底線，可是放在廠衛，就是難得的好人了?！辈掏⒊鯏R下茶杯，站起身踱了兩步，虞紹珩也跟著站了起來，蔡廷初點了點他，道：

    “你看不慣或者說受不了，兩條路：要么去國防部跟霍總長報道，要么等你能坐到我這個位子，才有資格來談這件事?！?/br>
    他一邊說，一邊拍了拍身旁的椅背：“可是你連你自己的人身安全都負責不了。你現在應該知道為什么沒有人希望你待在我這兒了。如果你不是虞校長的兒子，如果不是總長小心，你現在已經沒機會在這兒跟我說話?！?/br>
    虞紹珩面色冷白，低低道：“如果我不是我父親的兒子，別人未必要殺我?！?/br>
    蔡廷初打量著他，忽而一笑：“有道理。你們家的孩子，你，連你弟弟，都有一樣的毛?。喊翚?、心軟、自以為是——擱在別處或許不算什么大事，可是在我這里做事，每一樣都是大忌！”

    虞紹珩從小到大從沒被人這樣當面數落過，便是他父親也從來都是溫言相商，沒有過一句重話，此時聽著長官教訓，臉色忍不住微微泛青，抿著唇一言不發。

    “還好你是調過來之后，在我這里出的事，你要是人還在六局，你們局長的日子就沒法過了……”他見虞紹珩似是想要辯解，又道：“你不要跟我說什么’一視同仁’，你來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沒有人會把你跟別人一視同仁?！?/br>
    虞紹珩低頭道：“蔡叔叔，我跟您添麻煩了?！?/br>
    “我每天都有很多麻煩，你添一點也無所謂。但是這個案子了結之后，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到底要不要留在這兒？你有沒有本事留在這兒？”

    虞紹珩進來沒說兩句就被長官一番搶白，心事重重之下，便沒留意蔡廷初桌上有一臺電話一直都沒有放好，等他行了禮帶上門出去，蔡廷初便拿起來聽筒：

    “你都聽見了吧？”

    電話那頭一聲輕笑：“你就是想攆他走，也不用這樣?！?/br>
    蔡廷初笑道：“我要是想攆他走，請國防部出一張調令就是了，這個惡人當然是請總長你來做?！?/br>
    電話那邊靜了一瞬：“你不會是想……”

    “那也要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了，如果他不是虞家的孩子，倒是個不錯的選擇?！?/br>
    “為什么？”

    “聰明，心軟?！辈掏⒊醯托χa了一句：“不缺錢?！?/br>
    電話里頭也是一笑：“情報部的人要心軟嗎？”

    蔡廷初悠悠然道：“手要辣，心要軟，不然就不是陸炳，是紀綱了?！?/br>
    “那虞家的孩子就不成嗎？”

    蔡廷初干笑了一聲：“這句話你問我？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校長和夫人交待？再說，他就是真的有本事坐到我這個位子，也未必是件好事?！?/br>
    作者有話說：

    蔡蜀黍說的紀綱是明成祖的寵臣，錦衣衛指揮使，具備特務機構酷吏的各種素質，著名劣跡之一是把名臣解縉灌醉埋雪地里凍死了……感覺蔡蜀黍對本專業的發展史蠻有心得。

    42（二）

    虞紹珩從蔡廷初的辦公室里出來，沒走幾步，便被葛鳳章叫住了：“紹珩，來一下?！?/br>
    葛鳳章見他進了門，筆直站著靜聽吩咐，不由微微一笑，拿起手邊的一個文件夾遞到他面前：“這個騰作春，羈押在六局了……”

    虞紹珩一怔：“什么時候？”

    “今天凌晨在海關被扣住的——海關那邊我們早就打過招呼了?！?/br>
    “他一個人？”

    “嗯?！?/br>
    “他老婆兒子呢？”

    葛鳳章聞言笑道：“禍不及妻兒，他人不見了，老婆孩子怕什么？”

    虞紹珩苦笑，原來他今天早上扣在高國銘那兒的那個“3471”，是騰作春故意捅出來的，無非是為了讓人以為他還在想法子鋪后路，遠沒到破釜沉舟的地步。想來也是，騰作春這樣的人即便是慌，也不改犯這種低級錯誤。

    葛鳳章見他默然不語，便道：“部長的意思，人還是你來審?！?/br>
    虞紹珩脫口道：“還有必要嗎？”

    葛鳳章笑道：“那我去跟部長說，你——沒空？”

    虞紹珩方才話一出口便懊悔了，再被他這樣一問，面上也赧然起來，“我現在就去?！?/br>
    葛鳳章在他臂上拍了拍：“這就對了嘛?！?/br>
    虞紹珩翻開那文件夾看了看，好奇道：“人怎么還關在六局呢？”

    葛鳳章瞇起眼睛道：“這個時候，最怕他出事的就是他們局里的人啊，還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看著？”

    虞紹珩點頭一笑，心里卻在自?。涸趺幢徊块L大人訓了頓話，轉眼就笨成這樣？他關上車門，閉目靠在座椅上，一時想著蔡廷初的話，一時想著自己這兩年同騰作春來往的細枝末節，一時又想起凜子和許蘭蓀……虞紹珩正獨自出神，忽聽車窗上有人輕敲了兩下，睜開眼一看，卻是高國銘面無表情的一張臉：“沒事吧？”

    紹珩用雙手抹了抹臉孔，笑道：“不好意思，我想點事?！?/br>
    高國銘點了下頭就要走開，虞紹珩搖下車窗道：“聊兩句??？” 說著，摸出盒沒開封的香煙從車里下來，拆開來遞了一支給他。

    高國銘卻擺手道：“我不抽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