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蘇夫人眉頭緊鎖,“你這孩子……你們……怎么這么不知道輕重呢?他是蘭蓀的學生,你跟他有什么瓜葛,傳了出去,叫別人怎么說?” 蘇眉又忍不住咬了下嘴唇,“我的事,跟別人沒有關系;別人說什么,也跟我沒關系?!?/br> “你……”蘇夫人慍道:“他口口聲聲說是蘭蓀的學生,還動這樣的心思,可見也是少不更事?!闭f著,右手在腿上輕輕捶了一下,“他那樣的家世,大約是不當一回事的,可你不能犯糊涂?!?/br> 蘇眉聽著,小心翼翼地說道:“mama,我覺得他不是那樣的人?!?/br> 蘇夫人拉過女兒的手,“傻孩子,我知道蘭蓀走了,讓你受了不少委屈,你一個人在外頭難免心里難過,mama不是不讓你和別人交往,就是你父親——前天他看見德生出版的博士論文,還跟我說,后悔那時候不讓你們來往……” “mama,我跟黃德生根本就沒有什么!”蘇眉直直打斷了母親的話。 蘇夫人苦笑著道:“我知道,你那時候一門心思當蘭蓀的小尾巴,眼里怎么會有別人?我是想說,我跟你父親不是守舊古板,實在是虞家這個孩子,他和你不合適?!彼f著,撫了撫蘇眉的鬢發,“他人是漂亮,家世又好,看樣子就是很討女孩子歡心的,可你想想,他家里要是知道了,也絕不會同意你們在一起的?!碧K夫人見女兒垂眸不語,又勸道: “聽mama的話,不要再和他來往了,這件事要是被你父親知道了,他那個脾氣……” 蘇夫人看女兒只是低頭不應,沉沉嘆了口氣,道:“怎么?你就非要和他在一起嗎?” 蘇眉脫開母親的手,站起身道:“我沒有非要和他在一起,我只是……要是我喜歡他,我就不會為了別的緣故,不敢跟他在一起;要是我不喜歡他,憑他是誰,我也不會理的?!?/br> 蘇夫人亦跟著站了起來,“你還是這句話!黛華,你怎么吃過一次虧,還不長記性呢?” 蘇眉聞言,面色煞白:“mama,我和蘭蓀結婚,讓你們覺得不舒服,我也很難過,可是我不覺得這件事有什么錯。我不懂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什么是吃虧?!?/br> 蘇夫人見她眸中含淚,緩了緩態度,另起了個話頭勸道:“……你要是顧念蘭蓀,那就更不應該跟他有什么瓜葛,要不然,蘭蓀也會給人當笑話講?!?/br> 蘇眉一個沒有忍住,一行眼淚飛快地滑了下來,蘇夫人從手袋里取了手帕遞給她:“還有虞家這個孩子,你要是真的喜歡,也要為他,為他家里想一想。虞家看顧蘭蓀的面子照拂你,是佳話,可你要是跟這位虞少爺鬧出什么,這件事成了什么?你讓許家的人怎么想?” 蘇眉把母親的手帕揉成了一團,堵在唇上,哽咽著道:“mama,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想一想?!?/br> 蘇夫人見她語氣松動,便和言道:“黛華,喜歡一個人是沒有錯??墒窍矚g一個人,未必要跟他在一起,只有合適的人在一起才長久?!?/br> ———————— 她一勺一勺,緩慢而機械地挖著手里的抹茶蛋糕,微涼的甜,清新的苦,眼淚滲進來,有濕熱的咸……唇齒間的每一分滋味都異常復雜。 母親的話,她也想過,可是,她想得沒有那么多。她才剛剛在想,她和他是不是可以有那么一個機會,她是不是可以去嘗試接受他那樣一個人? 她困惑最多的是自己的心意。 去年這個時候,她還全心全意地以為許蘭蓀是她認定的愛人;然而現在,她居然這樣快就……她不愿意自欺欺人,說自己全不動心,她只是本能地去抵擋他的一切;然而她一旦不再抵抗,他在她身邊留下的印記便如雨后的芽苞,爭先恐后破土而出! 母親的話,像一支針劑刺醒了她。 她總以為自己堅持的那些事是對的,可現在才發覺,或許真的是她幼稚——連唐家的事,如果她坦白告訴唐恬或者暗示一下唐伯母,也許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不可收拾。 甚至,她那么堅持地同許蘭蓀表白。他們在一起,琴瑟靜好,仿佛完全合乎她的期待;可是她知道他并沒有她想得那么喜歡她,她仰慕他崇拜他,但他并不像她那樣執著于愛情,可他還是為了她,放棄了教職,甚至名譽——她心底覺得有什么不對,她覺得是她虧欠了他,她怕她不夠好,讓他覺得不值得?;蛟S,是她的幼稚和執拗牽累了他? 那虞紹珩呢? 他關心她,保護她;也戲弄她。他太過光華耀眼,喜歡他幾乎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太理所當然,也叫人心生疑慮。她喜歡他聰明,她喜歡他漂亮,她喜歡他風度高華品味優雅溫柔殷勤……可是誰不喜歡呢?他是個太容易叫人喜歡的人。如果她對他并沒有那樣深摯而獨特的情感,她就承擔不起他的犧牲。 —————— 虞紹珩開車轉到竹云路的時候,還在低聲吹著口哨。他料到蘇夫人必然看出他和蘇眉之間不尋常,也猜到她不會贊同女兒和他交往,道理都明擺著;可是他一點也不介意。 戀愛中的女人大多都是盲的,別人越是反對,她就越覺得必須堅持,還能從這斗爭中生出快感來——否則,怎么能證明自己的愛情唯美堅貞舉世無雙呢? 尤其是蘇眉。 表面上越乖的小孩子,心里越藏著小魔鬼。像她這樣有“成功經驗”的孩子,更不會懼怕多叛逆一次。 蘇夫人昨天的心情一定很復雜,按蘇眉的說法,她父親更是個老古板,不知道回頭聽說了他們的事,會有什么反應,可惜之前她跟許蘭蓀結婚,老人家已經登報跟蘇眉脫離父女關系了,這回總不好再登一遍。少個岳父大人,對他來說實在不能算事損失,除非老人家為了要給他添堵,又認回這個女兒。 然而,他看見蘇眉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想錯了。 她并沒有什么特別的表示,靜靜地開了門讓他進來,一絲傷心羞赧也沒有,只是平平常常地跟他說:“你等一下?!?/br> 他就聽話地站在院子里,看她窗前的葡萄架,熟透了的果子都掛在藤蔓上,沒有人摘。 她很快就走了出來,懷里捧著個小紙箱,一言不發地遞到他面前,里頭是他寄給她的畫冊、鋼筆、用絲巾包住的《玉臺新詠》,甚至還有睡熟的芋頭。 “丟了吧?!彼路鹗沁B看也沒有看一眼,轉身便走。 她還真是讓他“驚喜”,她可以為了許蘭蓀,忤逆父親離家出走,卻不肯為了他做一點點抵抗。 28、露華(三) 從蘇眉家里出來,虞紹珩殊無笑意的勾了勾唇角,他才懶得同她糾纏。也許就是他迫得太緊,好像他非她不可似的,他合該晾一晾她。 只是近來的公事也有些無聊,再過一個多月,就到了第四季季度,國府上下要審核本年決算和新財年的預算案,國防部自然也不例外。 參本部的預算案要在12月份提交國府,軍情部自然要提前到11月中——逐級往下,大家都得往前趕,六局最遲10月底,各個處室就不能晚于9月中。明賬是做面子的,有大數即可,反正軍情部的賬目事涉機密,冠冕堂皇的不予公開,不會像去年教育部的決算,居然被人加出總數少了兩千多萬,填進去一個副部長,仍是顏面掃地。 但是桌子下頭的暗賬、底賬三套四套也不止,譬如做給部里看的和做給部長看的就是兩回事;而軍情部呈給國防部的和部長大人呈給參謀總長的,必然也是兩樣;就是六局各處,恐怕每個主管手里也都是三本賬:自己算計的,長官過目的,公務入檔的……真真假假大家心知肚明,偏偏他最近閑著,便被局長打發到總務處去幫忙編預算,不耐煩歸不耐煩,但也只能感激長官“栽培”。 幾疊報表摞起來有半人高,逐項核對起來,不知不覺就過了半晌,他端起杯子喝茶,忽地省起那日在蘇眉家里翻過的那個硬皮本子,一行一行小賬本記得很仔細;現在離開學還有幾天,要是能把那小東西抓來替自己干活,就比較解氣了,可惜……虞紹珩正暗自走神,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他接起聽筒,公事公辦地問道:“虞紹珩,請問哪里?” 電話那頭沒有立刻答話,等他“喂”了一聲,才傳來一個遲疑的女聲: “我是周沅貞……紹珩,你好?!?/br> “哦,周小姐,好久不見了,你好?!庇萁B珩聽見是她,微感詫異,他和這位周小姐許久沒有聯絡,怎么今天她會打電話到辦公室來找他。 電話那頭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后,周沅貞道:“抱歉打擾你,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br> “你說?!庇萁B珩嘴上答得爽快,心中卻道,這些女孩子真是越來越不客氣了,一點好處不給人嘗,支使起別人倒都蠻直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