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那么,今晚他不會再回來了吧! 不回來最好,免得她面對他時,總是升起一種莫名的驚怕感。 六個丫鬟魚貫而入,領頭的兩名丫鬟衣著打扮與其余四人不同,淺紫的半臂齊腰襦裙,長的也更標致漂亮,兩人屈膝齊聲對她福身道:“奴婢紅伶、紅露,見過夫人?!?/br> 后面的四個人齊齊跪下,清聲道:“奴婢見過夫人?!?/br> 靳如沒見過這種陣勢,她父親為官清廉,家里的傭人不多,她也只有小眉一個丫鬟。 “起來吧!”靳如道。 眾人起身,紅伶和紅露走到她身邊道:“奴婢們給夫人寬衣?!?/br> 取掉鳳冠,緊張了一天的頭皮頓時輕松了許多,換了一身繡著鳳棲枝頭的衣裳后,紅伶她們端上來了六道小菜。 靳如慶幸,這樣的不用餓肚子了,只是為什么不擺碗筷?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紅伶道:“還請夫人稍等,將軍更衣后與夫人共同進餐?!?/br> 什么? 靳如睜大了眼,他還回來? 剛想完,就見王夙夜進來了,嚇得她趕緊低下了頭,為什么她會這么怕他? “夫人?”紅伶輕聲叫了一聲。 靳如抬頭看她,紅伶示意她站起來迎接王夙夜,她這才反應過來,趕緊站了起來,不自覺的放低了聲音:“妾身見過將軍?!?/br> “坐?!睂Ψ街徽f了一個字。 待他們坐好后,紅伶和紅露擺上碗筷,靳如等著王夙夜動筷子了,自己才執起筷子,輕輕的夾著眼前的那盤菜,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用飯期間,靳如一直注意著他,看到他的手停了筷子,她也趕緊放下,正襟危坐的垂著眼。 王夙夜不做聲,也沒有讓她抬起頭看自己的意思,片刻才說:“熱水備好了嗎?” 紅伶道:“回將軍,已經備好了?!?/br> “你先沐浴?!边@句是對靳如說的。 靳如一時跑神,慌亂的點頭:“嗯——好、好的?!?/br> 兩個丫鬟收拾了餐具,紅露則帶著四個丫鬟端著衣物去凈室,等里面收拾好了,紅伶請靳如進去。 進去前,她看到王夙夜起了身似乎是要出去,那這下應該不會再回來了吧! 跟著紅伶走進浴室,靳如有點不自在,她從來都沒有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脫過衣裳,猶豫了一會兒,她說:“你們能不能出去,我不習慣這么多人?!?/br> 紅伶和紅露對視一眼,紅露一板一眼的說:“夫人,這是將軍府的規矩,奴婢也不敢違背?!?/br> 靳如從她的語氣里聽出了一絲高高在上的味道,便看向她,只見她眉眼彎彎的,是張俏麗的小臉,有種出身高貴的優越感。 靳如知道,自己這種小地方來的,很是招他們京城人鄙夷,本來就已經受夠王夙夜之前對她父母的不敬了,現在她還要受一個小丫鬟的氣嗎? 這里的丫鬟果然也跟王夙夜一個德性,不把人放眼里,又或者是王夙夜默許的?畢竟她已經聽到無數人再說,王夙夜不想娶她。 靳如咬咬嘴唇,站在那里不動,浴室里一片寂靜。 紅露瞥了她一眼,渾身散發著“這就是規矩”的氣息。 紅伶的眼睛在兩人中轉了一圈,笑道:“今次夫人若不喜歡,奴婢們這就退下,夫人有需要的話,隨時可以叫我們,”她說著,讓人把衣服和巾子放在凳子上,臨走前又道,“只是夫人以后都得習慣奴婢們的服侍,還望以后夫人不要為難奴婢?!?/br> 說罷,拉著紅露出去了,紅露不情不愿的小聲嗤道:“以為我很想伺候她似的!” 紅伶淡淡一哂,再怎么懦弱,那人也是官家女,而且聽說靳氏夫婦寵她寵得緊,哪還能沒有小姐脾氣? 靳如聽到門關上的聲音后,這才脫了衣服跳進水里。 水溫正好,靳如的心情也跟著再次好起來,忍不住多泡了一會兒才起了身,自己動手穿完衣服后,靳如開了門,門外的六個丫鬟分開兩排站著。 見她出來,紅伶道:“夫人收拾好了?可還有需要奴婢的地方?” 靳如搖頭,她現在只想睡,泡完澡后滿身的疲倦都出來了。 紅露一聲都沒吭,臉上有淡淡的不服氣。 靳如也沒看她,只是走進臥室才發現,王夙夜正坐在靠窗的榻上翻著一本書,瞬間瞌睡蟲全跑了。 她覺得自己這一天的心情都是忽上忽下的,好不容易挨著地了,下一瞬就又提上天了。 ☆、第六章 誰也沒有告訴過她,洞房花燭是怎么回事,更沒有人告訴過她,怎么樣與太監洞房。 靳如傻站在屏風那兒,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王夙夜的側臉,頭發隨意綁著,幾縷發絲垂在耳側,棱角分明又有柔美之感,大約是因為燭光和滿室的紅色,并沒有想象中的冷厲。 紅伶在她耳邊催促了一聲:“夫人,請到將軍身邊入座?!?/br> 也是因為燭光的原因,靳如原先的懼怕感減去了不少,挪步不情不愿的走過去坐下,但還是不敢正面瞧他,只低著頭,一副聽他安排的順從模樣。 明明可以不來,反正他又不怕皇帝,為什么卻要回來?靳如忍不住想。 王夙夜的眼睛從書上抬起來,掃了頭低的像只鴕鳥一樣的少女一眼,道:“你先去休息吧!” 靳如眉頭一跳,喉嚨有些干:“是、是?!?/br> 但是臥室雖然也大,床前卻并沒有屏風,那意思是她要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脫衣服?她從浴室出來時穿了兩層衣裳,入睡的話需得再脫去一層。 紅伶已經走到她面前要給她寬衣了,她們給脫好過自己動手,靳如想著,便由著她們伺候了。 只是上床睡的時候,她剛要在外側躺下,就聽王夙夜淡淡的聲音道:“睡里面?!?/br> ???不是說妻子得睡外面嗎?靳如愣了一下,隨即想到,王夙夜這么恰好的說這句話,是不是表示剛剛他一直在看著她? 身形僵了一下,靳如吶吶的應了一聲:“是?!?/br> 然后挪啊挪的,躺在了床里邊,立刻就閉上了眼睛,希望自己能夠迅速入睡,然而事不如己愿,越是這么想越發睡不著,耳朵更是不由自主的聽著那邊的聲音。 那里靜悄悄的,偶爾才聽見一聲翻頁聲,既然睡不著,靳如就在心里默想:不要在這里睡,不要在這里睡…… 但事不如愿,靳如把自己催眠的快睡著時,覺得有陰影擋住了光線,便猛的睜開眼,看到王夙夜只著睡衣背對著她坐在床邊彎腰脫鞋。 靳如心里一咯噔,瞬間清醒,差點從床上跳起來,真真切切的有了這人從此以后就是她夫君的強烈認知感。 他們得共宿一張床,以后都是…… 靳如咬了嘴唇,手在被子里用力的掐著大腿,試圖讓自己盡快掩過去這股酸澀。 明明她跟他是娃娃親,長大了本就該如約成親,不過就是以后不能有孩子嗎?有什么好難過的…… 她這么想著,感覺到王夙夜在她身邊躺下了,那種屬于男子的氣息強烈的充斥著她的感知,還有他自己獨特如竹的清凌淡傲,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還好,從他躺下后兩人之間就隔了有兩尺遠的距離,所幸床夠大,睡五個人都不成問題,而他也沒有再動。 龍鳳對燭亮堂堂的,隔著幔帳還是能感受到絲絲光線。 傷心過去后,過度的安靜讓靳如的心“突突”的狂跳,也不知道到底在害怕什么,沒有人告訴過她,洞房是怎么回事,又為什么太監就不能生孩子,兩個人睡在一起又該做什么。 身體卻硬邦邦的躺著,她生怕自己動一下,身邊的人就會不悅,可是她保持平躺的姿勢太刻意了,以至于她渾身難受,更重要的是,她不想面對這個人。 糾結了大半天,靳如終于翻了個身,面朝床里邊背對王夙夜,這樣一來,那種無形的壓力也消散了不少,但是也沒睡著,一夜都這么迷迷糊糊的,直到天將亮時,才睡了一小會兒。 “將軍?”輕而低的女聲溫柔喚道。 將軍?靳如皺了眉,什么將……王夙夜!她瞬間驚醒,一下子坐了起來,扭頭便看到王夙夜停住起身的動作,回身看著她。 兩人正對了臉,靳如不禁微窒,這是她第一次正面看清王夙夜,一時竟找不出詞來形容,但的確如傳聞中的那樣俊美雅致,一雙眼睛尤為漂亮,冷淡又深不可測,頭發披著,帶著點初醒的慵懶與朦朧。 分明是個云淡風輕的美男子,哪里有一點跟傳說中那個狠辣jian佞的人掛鉤? 靳如不禁回想起項氏跟她說的少年時的王夙夜,是個別扭愛笑善良的傲嬌少年,與現在的冰冷截然不同。 王夙夜看了她一會兒,直到門外再次催促時才開了口,清冷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暗?。骸靶菹⒌娜绾??” “好、很好?!苯缃Y巴的答道。 原以為他根本就不會理她,誰知他竟然主動說話,再想到昨晚,他大可以不必洞房,卻還是過來給她體面,也許他對這門婚事并沒有母親說的那樣不喜。 靳如不知為何,一瞬間腦子就過了個想法,便也強迫自己鼓起勇氣問了句:“將軍休息的可還、還好?”只是她還是怕王夙夜,語氣中的驚怕暴露無遺。 王夙夜沒有回答,只是轉身掀開幔帳下了床。 靳如呆坐在床上,對王夙夜的反應不甚明白,直到房門聲音響起她才回神,紅伶和紅露已經站在了床邊,齊聲喚道:“夫人?!?/br> 靳如下了床,從洗臉到穿衣梳發這些丫鬟們都有條不紊,動作輕快。 衣服依舊是紅色為主,金絲線繡了比翼鳥,鞋上則繡了連理枝,頭發梳的燕尾圓髻,簇花鑲珠金步搖,枝葉纏繞對釵,翡翠滴珠耳墜,無一不精、無一不細致。 這么些精貴的東西,靳如是第一次用到,她爹雖然是官,但只是一個地方小官,從來不壓榨百姓,因此她本身也沒有用過什么太貴的首飾,更是不從被這么多人伺候著穿衣打扮,其過程頗為窘迫。 “夫人可否滿意?”紅伶問。 靳如連連點頭:“很好?!?/br> “煩請夫人移步至祖祠,將軍在那里等候夫人?!奔t伶道。 祖祠? 靳如疑惑,跟著她們往前走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按禮應當先是去給王夙夜的父母敬茶,但是他父母已經過世,所以現在是去上香嗎? 到祖祠時,王夙夜已經在那里等了有一會兒了,待她進來后,就有一個侍衛模樣的人分別給了他們三支香燭。 靳如緊張的站在他身邊,不知道上香時需不需要說些什么,萬一要說錯了話怎么辦? 跟著王夙夜跪在蒲團上,三拜之后他并沒有說話,只是親自將香燭插在了香爐里。 靳如松了口氣,跟著他照做,完畢后與他一道去了正廳。 飯菜已經備好,單是早飯就足足有八道精致的小菜,靳如不禁咂舌,好奢侈!這一頓早飯的用度,足夠她家一個月的吃穿了吧! 難怪就算太監,也有那么多人希望把女兒嫁進來。 因為大婚,王夙夜有三天的假期,今天不用上朝,但他顯然沒有要與靳如相處一天的打算,所以用過早飯后就出了門。 靳如一個人在這里,也不知道該做些什么,也沒有人跟她說府里的規矩和應該注意的事情,便拿出那枚被她藏在嫁妝里的紅色宮絳發呆,盼著明天的歸寧宴,她就又能見到父母了。 嫁前忐忑不安,嫁后……只余恐懼。 這么懼怕王夙夜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原本只是因為傳說,等靠近了又有一種莫名的慌亂,那種淡而探知一切的感覺,令她清楚的感覺到,這個人能看穿她的一切想法,無論是她的恐懼還是她的不情愿。 “進入將軍府后,切莫讓將軍察覺到你的心思?!贝笊┻@么對她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