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第9章 哥哥 半下午的時候,云三爺差人送了張便箋回來。 何氏看過便箋,露出喜悅之色。 “阿稚,今天你哥哥要回家了?!彼吲d的告訴云傾。 云傾的哥哥云仰現在國子監讀書,每十天才能回一次家。今天本來不是回家的日子,不過云三爺見云傾病情有所好轉,很高興,特地到國子監看望云仰,順便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他。剛好云仰才考試過,成績特優,老師便批準他回家住一夜,不過第二天必須按時趕去上課,不準遲到。 “哥哥?!痹苾A輕輕念叨,“哥哥?!?/br> 父母只生了她和哥哥兩個,兄妹二人自小便是極要好的,哥哥云仰對她的疼愛并不遜于父母。上一世父母去后不久哥哥也被送出京城,送到處于豫鄂之間的一所著名書院讀書。這本來也算不上什么壞事,但湘王興兵造反,附近的州縣都被牽連了,戰火紛紛,哥哥在亂軍之中失去了年幼的生命。 “多年不見啊,哥哥?!痹苾A有種想要落淚的沖動。 傍晚時分,云三爺帶著云仰一起回來了。 云仰今年十二歲,身材挺拔秀逸,面容和云三爺生的極像,雖年紀小小,卻已是位俊美少年。 “哥哥?!痹苾A抱住他便不肯撒手了。 父母和哥哥都在身邊,親人都在身邊,云傾是絕不肯再放手的了。 云仰高興得抱起云傾轉圈,“阿稚,你好多了啊,上次回來你都不理我,只會發呆?!?/br> “仔細把meimei轉暈了?!痹迫隣敽秃问弦黄鹦χf道。 云仰很聽話的停下來不再轉圈了,笑咪咪拉著云傾的手,“阿稚,哥哥帶了樣好東西給你,你一準兒喜歡?!?/br> “是什么呀?”云傾好奇。 云仰面有得色,“現在還不到時候,晚上給你看?!?/br> 究竟會是什么?云傾更好奇了。 不光云傾好奇,云三爺和何氏也詫異,“等到晚上才能看,會是什么希罕物事?” 晚飯之后,暮色降臨,一家四口去到院子里乘涼,云仰命人拿了一個紗袋過來。 無數只螢火蟲在紗袋中飛來飛去,亮晶晶,輕悠悠,像一盞盞綠色的小燈,輕盈流麗,朦朧婉約。 云傾蹬蹬蹬跑過去,看的著了迷。 “太美了?!痹迫隣敽秃问腺潎@不已。 云仰握起云傾軟綿綿的小手掌,“阿稚,咱們把這些螢火蟲放了,好么?” 云傾連連點著小腦袋。 兄妹二人一起打開紗袋,數道亮麗的光影流泄而出,在夜色中飛揚流淌,如夢似幻。 此情此景,令人陶醉,就連空氣都變得清馥馥的,沁人心脾。 云三爺抱過云傾,何氏攬著云仰,一家四口看著如廝美景,喜樂之情,油然而生。 此時此刻,云傾覺得自己真的又成了父母懷中的嬌寶寶,哥哥疼愛的小女娃娃。做小孩子真好,做有父母、哥哥疼愛的小孩子真好,被親人嬌寵縱容的感覺真好…… 云傾忽然坐直了小身子。 電光石火間,她想到一件塵封已久的往事:哥哥一向斯文懂事,但前世他曾經因為幫云大爺的兒子云儒,跟人打過一次架。那次打的挺狠,哥哥鼻青臉腫,對方的頭被打破了,流了血,云儒卻沒什么事!哥哥后來正是因為這次打架的事情被送出京的,云大爺當時的理由很堂皇,說“仰兒曾跟馮家小哥兒打過架,現在馮家送女入宮,得了陛下的青眼,又誕下皇子,晉為嬪妃,馮家蒸蒸日上,仰兒出京避避也好?!痹粕袝阃饬?,命人把云仰遠遠的送走,避馮家的鋒芒。 云傾擰起小眉頭,仔細回想。哥哥和馮家那小子打架好像就是這幾天的事……不行,不能讓哥哥和前世一樣犯傻了,憑什么讓他為了云儒跟人打架、受傷、倒霉,而且馮家現在還不起眼,后來卻是春風得意,又是一家子小心眼,眥睚必報,平白無故得罪他們做什么呢?會給爹娘添多少麻煩。 “哥哥,你壞!”云傾生氣的打了云仰一下。 云仰呆了呆,“哥哥哪兒壞了?” 不光云仰不明白,云三爺、何氏也是莫名其妙,這方才還好好的,阿稚怎么跟哥哥發起脾氣來了?阿稚不是這么不講理的孩子啊。 “你不聽爹娘的話,跟同窗打架了!”云仰板著小臉,氣咻咻的。 “這……這都哪兒跟哪兒啊……”云仰更糊涂了。 何氏忙問道:“阿稚,你哥哥什么時候跟同窗打架了?”云傾歪歪小腦袋,“我想想……想起來了,是夢里,夢里哥哥跟同窗打架了……”她說的認真,云三爺、何氏、云仰又想笑,又不好意思笑,云仰死憋著涌到喉頭的笑意,認真點頭,“阿稚放心,哥哥以后一定不在你夢里跟同窗打架!”云三爺、何氏再也撐不住,終于大笑出聲。 云傾也跟著父母和哥哥一起開心的咯咯笑,一邊樂呵呵,一邊心里犯愁,“哥哥不會當回事的。我該怎么阻止這件事呢?對了,我記得當年馮家帶著被打破頭的孩子馮恪到云家來理論,我也躲在一邊偷聽來著,他們是在哪里打的架?是彝倫堂么?對了,就是彝倫堂,國子監的藏書之所。他們本來是去借閱圖書的,云儒和馮恪因瑣事爭執以至動手,哥哥才過去幫云儒……” 次日韓厚樸照例來為看云傾,云傾一臉乖巧的配合他看過病、開過藥方,便纏上了他,非要跟著他,“我想跟韓伯伯出去逛逛,你去哪兒我也去哪兒,還想跟韓伯伯到彝倫堂看書。我知道你給國子監詹祭酒看過病,他感激你感激的不行。你想到彝倫堂去看書他還能不讓???伯伯你帶我去?!痹迫隣敶蛉に?,“到彝倫堂看書,阿稚認識幾個字???”云傾卻是振振有辭,“認識不了幾個字也沒所謂,沾沾書香墨香熏陶熏陶也是好的呀?!闭f的眾人都笑。韓厚樸一則被云傾賴住了,二則云三爺、何氏放心他帶云傾出門,三則他還真想到彝倫堂去借閱一本醫書,便答應了云傾,“阿稚,伯伯帶你去?!?/br> 云傾笑得像朵美麗的小花,“伯伯對我真好,嘻嘻?!?/br> 彝倫堂是國子監收藏圖書的地方,安靜又有條理,真的是書香處處。 韓厚樸坐在桌案旁翻閱一本醫學藏書,云傾不用他照管,舒舒服服坐在高椅上,兩只小腳丫蕩來蕩去,自娛自樂。 外面臺階上走過來一個穿藍衣的學生,微胖,上臺階有些吃力。另一個青衣學生從右側面斜沖過來,速度很快,經過那微胖學生時,踩了他衣角一下,險些把他絆翻。微胖學生自然不愿意了,上去扯著青衣學生理論,青衣學生一臉不屑把他的手打開,訓斥的道:“馮恪,你這樣的人能進國子監讀書就算燒高香了,別沒事找事?!庇柾暝?,昂頭便走,馮恪臉漲得通紅,發了會兒呆,終于還是忍不下一口氣,直通通沖了上去,“云儒,你欺人太甚!”揮起拳頭要打。 云仰和另一名監生并肩過來,看到馮恪沖上去要打人,愕然道:“如何動起手來了?”馮恪和云儒已經打起來了,馮恪是主動襲擊,云儒被動挨打,氣勢上先就輸了,倉惶中看到云仰,叫道:“四弟,這人快打死我了,你快過來幫忙!”云爺這才看清楚挨打的人是云儒,大吃一驚,“是家兄。我過去看看?!奔蓖皼_。 云傾看的直搖頭。 就是這么打起來的么?哥哥真冤枉! “哥哥!”窗戶是木制的,可以推開,她伸出小手推起窗戶,露出一張花朵般的、嬌嫩可愛的小臉蛋。 云仰本是要沖上去幫云儒的,這時卻聽到云傾叫他的聲音,不禁一呆,停下了腳步。 云傾熱情的沖他揮手,“哥哥,我在這兒!” 云仰想過去幫忙,云傾卻叫道:“哥哥,不許和同窗打架!你敢打架我就大聲哭,拼命哭!”跳下高椅蹬蹬蹬往外跑,出門站在臺階高處,脆生生的道:“哥哥,我說真的,不是嚇唬你。你敢打架,我就把嗓子哭??!”云仰被她弄得沒了主意,柔聲道:“meimei乖,不哭,不哭?!?/br> 和云仰一起的同窗這時追上來了,見到這幅情景,不覺微笑。 云仰家的這個小meimei,樣子嬌嬌的,行事卻蠻橫,對付自家哥哥很有辦法嘛。 云傾這么鬧騰,早把韓厚樸和彝倫堂的典學、助教等人驚動了,紛紛出來喝止,“在彝倫堂這斯文之地動手,成何體統,還不快住手?!瘪T恪和云儒這做學生的看到典學、助教沒有不畏懼害怕的,也就不敢再打了。 馮恪是突然襲擊的那一方,云儒被他打的鼻血直流,他自己只是臉上被抓了幾道紅。若單論打架是他大獲全勝,但是后續情況如何,就很難說了。 反正不關云仰的事,云傾對打架的結果也不關心,拉了云仰到槐樹下吵架,“哥哥說話不算話,答應不和同窗打架,方才差點就沖上去了?!痹蒲龆核?,“阿稚,哥哥可沒有說話不算話。哥哥答應的是不在你夢里和同窗打架呀。這又不是你夢里?!?/br> 云傾瞪大眼睛,氣咻咻的看著他。 小女孩兒的天真模樣又好玩,又可愛。 “我今晚就做夢,夢里讓你和同窗打架,讓你說話不算話!”她大聲宣布。 “噗……”云仰大樂。 “噗……”云仰的同窗也笑了。 ☆、第10章 和風 云仰忙介紹,“meimei,這是哥哥的同窗,孟家六郎,孟司諫的公子?!蹦侨斯肮笆?,含笑道:“云meimei好。在下姓孟,名川柏,meimei叫我孟六哥便好?!?/br> 孟川柏年紀和云仰一樣,云仰俊秀,孟川柏溫文,看上去真是兩個美少年,一對好同窗。 云傾知道孟司諫是諫院官員,咸陽孟氏嫡支,名門大族,聲望頗隆,眼前這少年又是哥哥的同窗,便聽話的叫了“孟六哥?!泵洗ò貙@新認識的小meimei有幾分喜歡,微笑道:“云meimei愛荷花否?我姨母近日會舉行荷花宴,我求她送請貼給你,好么?”云傾好奇,“孟六哥,你姨母是哪家的夫人???”孟川柏道:“是衛王妃?!痹苾A心里有幾分吃驚,“衛王妃為人清高倨傲,她的請貼等閑之人是拿不到的啊?!碧煺娴膯柕溃骸靶l王妃請客會請小孩子么?我娘常說我還是小孩子的?!泵洗ò氐溃骸拔冶砻煤湍隳昙o差不多,到時候你們一起劃船、摘花,應該很好玩?!痹苾A很開心,“讓你表妹請我好啦。我和她一起玩?!泵洗ò匦?,“就這么說定了?!?/br> “哥哥去讀書吧,我要送韓伯伯回靖平侯府了?!痹苾A小大人般的說道。 “你送韓伯伯回靖平侯府……”云仰和孟川柏都是忍俊不禁。 云傾嘻嘻一笑,轉身跑回彝倫堂。 再出來時她拉著韓厚樸的手,笑咪咪向云仰、孟川柏揮手,“我送韓伯伯回家去啦。哥哥,不許和人打架呦?!痹蒲霰凰f的哭笑不得。 云傾還真不是胡亂吹牛,她說到做到,真的“送”韓厚樸回了靖平侯府。 路上她一會兒說要去正華門品嘗小吃,一會兒說要去東興街逛書鋪,要求多多。韓厚樸本就是個好脾氣的人,又拿她當侄女看待,寵著慣著,自然無有不依。但是替韓厚樸趕車的車夫老彭是靖平侯府世仆,粗啞著嗓子駁過云傾好幾回,“正華門人太多,怕是車趕不過去”“東興街近日來車多人多,堵的厲害”,反正意思就是不想讓韓厚樸帶云傾四處閑逛。 云傾還是個小孩子,倒也好說話,被老彭反駁過,也便罷了。 老彭心中正在暗中得意,誰知他把車趕到靖平侯府東角門前,正要等著韓厚樸和云傾下車,云傾卻拍手笑道:“現在我把韓伯伯送回家啦!韓伯伯,該你送我了!”韓厚樸粲然,“阿稚頑皮?!蹦闼晚n伯伯回家,然后韓伯伯再送你回家,這……這不是遛車夫么? 云傾嘻嘻笑,一臉的天真爛漫。 老彭氣得鼻子差點冒了煙兒。但是又實在沒辦法,硬生生憋著一口氣,又把馬車趕回了錦繡里云府。 老彭心里把云傾罵了好些遍,“你就淘氣死吧,小丫頭凈會折騰人!才七八歲的小孩子就這么壞!” 到了第二天,老彭才知道一個小孩子究竟可以有多壞。 次日清晨,韓厚樸照例來看云傾。 韓厚樸和云三爺是從小便認識的知交好友,可云三爺風神秀異,是神仙一般的人品,韓厚樸卻五官端正,氣質淳樸,面目間頗有風霜之色,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老。 何氏拉著云傾的手到廳門口時,云三爺正和韓厚樸開玩笑,“侯夫人是怕你再來個不辭而別么?要小弟親自去接才放你出門,好像怕你跑了似的?!表n厚樸自嘲的笑了笑,“可不是么?我以前也沒發現,原來侯夫人這般寶貝我。我小時候在靖平侯府可是病上十天半個月都沒人發現,發燒燒的都快糊涂了也沒人過問一聲的啊?!?/br> “韓伯伯?!痹苾A看著他憨厚的面容,心中一陣難過。 何氏心軟,聽了韓厚樸的話心里也不好受,拉著云傾的小手往外走了兩步,拿出帕子來拭了拭眼角。 “……別的倒還罷了,只是那位袁姑娘昨兒忽然攔住我說話,險些沒把我嚇死?!表n厚樸抹汗。 “哪位袁姑娘?”云三爺一時沒明白過來。 “當年侯夫人替我定下的那位?!表n厚樸嘆氣。 “她……她不是早就嫁人了么?”云三爺愕然。 韓厚樸苦笑,“當年她見我寧可被父親打死也不肯娶她,確實死了心,另嫁他人了??伤薜哪侨瞬怀善?,聽說又嫖又賭,不光把家產敗光,連著她的嫁妝也花了個干干凈凈,后來被人追債,橫尸街頭。她一來恨那人不爭氣,二來也沒孩子,守不得,便回了娘家。袁家正設法要嫁她呢,知道我回來了,便……” 云三爺倒吸一口涼氣,“厚樸兄,你趕緊逃吧!這個女人可惹不得!” 云傾掙脫何氏的手跑到韓厚樸面前,一臉熱切,“對對對,韓伯伯,你快逃吧!” 逃吧,逃離京城,逃離盧氏的魔掌,你就安全了。在外面不管日子過得是好是壞,不管要經歷多少風風雨雨,至少不會稀里糊涂被卷入宮庭爭斗,死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啊。 “這孩子?!表n厚樸和云三爺看到云傾忽然跑進來,小大人似的勸韓伯伯逃走,又是吃驚,又是感動,又有幾分好笑。 何氏也趕忙跟進來了,“阿稚,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許隨便插嘴?!?/br> 韓厚樸微笑,“咱們是自己人,阿稚想說什么便說什么好了?!彼羞^云傾,仔仔細細的望、聞、問、切之后,露出滿意的笑容,“脈相健旺,甚好,甚好?!痹苾A仰起小臉,“我好了,韓伯伯你回川中吧?!表n厚樸粲然,“阿稚這是在趕伯伯走么?”云三爺笑罵,“豈有此理!阿稚你病才好了一點點便調皮起來了,壞丫頭?!?/br> 他雖然嘴上在罵女兒,神情卻很是驚喜。 何氏和他相互看了一眼,心意相通,也是喜悅又激動。 他們的阿稚原本就是活潑可愛的小姑娘,貪玩又淘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