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祖宗保佑,老揚家唯一的孫子平平安安長大,眼瞅著就奔三了,媳婦連個影都沒有,她這個當奶奶的著急上火,嘿,她當娘的一點心都不上,成天就知道念酸詩! 不行,血壓要升起來了,念段清心咒平平氣! 金玲子和徐阿姨進屋交換眼神,提醒彼此小心,老太太瞧樣子不大高興。 茶幾上擺著的蟲草燉乳鴿一筷子也沒動,料想不合她胃口。 金玲子陪笑,“媽,補品您不喜歡,我讓廚房的人給您另做” “不必了!”,鳳姑啪的扔下佛珠,“我老婆子賤命好養活,用不著吃補品,身體也康健得很,你們以后不用白花錢買什么蟲啊草啊的,人要想不生病就得吃米面!” “冬蟲夏草是滋補名藥,振民特意買來孝敬您老的——” “帆遠他爹整日忙得腳打后腦勺,他顧得上我?買點補品就算盡心啦?”,鳳姑虎著臉,嚇得金玲子一哆嗦,心里胡亂猜測她老人家今天又哪里不對勁了,聽意思連自己兒子都埋怨上了,她一當媳婦的還是謹言慎行,乖乖服軟吧。 “孩子他媽,我問你,帆遠今年多大了?” 這是唱哪出?金玲子咽咽口水,老實回答,“虛歲28” 鳳姑拍大腿作痛心疾首狀,“他轉眼就三十了,女朋友又吹了,什么時候才能娶上媳婦,以前人們窮,討不起老婆,沒辦法才打光棍?,F在咱們家大業大,什么樣的好姑娘找不到,他偏偏自愿當光棍!” “媽,光棍多難聽,流行的說法是單身貴族”,金玲子偷覷婆婆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說,“帆遠的歲數不算大,現代的年輕人結婚都晚,咱們不用為他擔心!” “晚?那怎么老唐家的孫子比帆遠還小三歲呢,人家媳婦都快生了,是,他年輕,他有的是時間,我老婆子可沒時間跟你們耗,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挺到看見重孫子的那一天,唉,我命苦哇,成親沒幾年就守了寡,又當爹又當媽地把振民拉扯大了,兒子忙孫子也忙,剩我老婆子孤家寡人一個,唉喲,沒命享兒孫福??!”,鳳姑說著掏出手絹擦眼睛。 金玲子心說,得,又要痛說革命家史。就算明白她裝樣子,做媳婦的也要把戲做全,“媽,你別傷心,我認識不少太太,我托人打聽,碰到合適的就介紹給帆遠,憑咱家的條件,不難找的” 風姑眼睛一亮,當即笑了,“是這么個理兒,門當戶對咱不強求,至少要找個家世清白,人品好的姑娘,帆遠之前談的那個,我是不滿意的,看著心思活絡,不像安分的。早結婚早安定,時候到了再生個孩子,給這幢大宅子添點人氣!” “媽,我聽您的!” 風姑滿意了,揮揮手,“你們做自己的事去吧,不用管我” “媽,那補品我給您倒了?”,金玲子試探。 “就擱這兒,倒了多浪費,這回我吃了,下回可不要再弄了!” 嗯,就知道您老借題發揮。金玲子沖徐阿姨使眼色,倆人結伴出來。 “老太太那里你多費心,我去花園走走” “好的,太太” 徐阿姨目送女主人離開,為她打抱不平,女人到了更年期,情緒原本就不穩定,還要照顧刁鉆的老婆婆,挺難為人的。 金玲子扯了扯披肩,裹緊自己,走進薄霧,她呼吸著清晨微冷的空氣,感覺又活了過來。 她蹲下摸摸百合花瓣,指尖被露水浸濕,主持沙龍的何教授曾引用過作家馬克斯·弗里施的一句話,“一個人什么都能說,唯獨不能講述自己的真實生活;之所以不能,是因為我們只能去批判它” 細想真有道理,何教授還說人需要超越生活,而非忍受生活,不能被瑣碎不堪的生活打敗,順服于它,要學會抽離得看待生活,將種種痛苦的情感升華,收獲內心的平靜。 平靜也是一種力量。 “媽——” 金玲子回頭,兒子正邁著長腿走過來。 她趕緊站起來,“你怎么回來了,早餐吃過了嗎?我讓徐阿姨給你準備” “不用,我吃過了” “走,咱娘倆回屋好好聊聊!” 徐阿姨端來熱茶,揚帆遠含笑對她說:“徐姨,謝謝” “往后?;丶铱纯?,老太太天天念叨你”,徐阿姨說完,笑著退下。 金玲子撇了撇茶沫,看向兒子,“她這是提點你呢,待會兒去你奶奶屋看看,陪她說會兒話,不然又成了我的不是,責怪我教子無方!” “知道,媽——”,揚帆遠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么,和素怡分手的事?”,金玲子苦笑,“與你奶奶不同,我覺得素怡這孩子不錯,你們倆從高中就在一起,這么多年的感情,你能放得下么?” 母親誤會,揚帆遠無意解釋,淡淡地說:“感情的事誰說得準呢” “素怡那孩子就是太要強,你倆早點結婚的話,就不會有波折了” 揚帆遠岔開話題,“媽,我今天來,是想跟你打聽一個人” “打聽誰?”,金玲子好奇。 “宋碧靈” “她是我們讀詩會會員于太太的兒媳婦,你打聽人家干嗎?” 揚帆遠心里咯噔一下,良久才勉強笑著說:“有朋友和于太太兒子談生意,想了解一下他夫人的喜好,以便準備稱心的禮物” “哦”,金玲子松了口氣,“還好你來問我,不然你一個未婚男人打聽已婚女人傳出去多不好聽!”,頓了頓說,“于太太這人譜兒大的沒邊,經常叫兒媳婦來立規矩,我見過幾次,長得漂亮,人又和氣,見了長輩,臉上帶笑,不知多討人喜歡,你以后結婚,老婆有她一半好,我就放心了!” 也許是錯覺,金玲子說完話,覺得兒子有點心神恍惚。于是關切地問:“是不是昨晚沒休息好?” “嗯,剛談下一個項目,籌備期有點忙” “再忙也要注意身體!” “好,我去看奶奶” 風姑看到孫子眉開眼笑,拉著揚帆遠的手夸他分手分得好,不厭其煩地囑咐他快點尋摸媳婦,催他結婚生孩子。 “錢掙得再多,房子住的再大,沒有兒孫,一切都白搭。國家提倡生二胎,你只管生,三胎也沒關系,咱們家養的起,你沒時間不打緊,奶奶替你帶!” 揚帆遠自然應下,對待盼孫心切的老人家,陽奉陰違是他的一貫對策。 終究不死心,聯系了費林林,驅車離開。 費林林哈欠連天地從被窩里爬起來,翻出一張照片扔給揚帆遠,“自己看是不是她,照片后邊寫著她兒子幼兒園的地址和接送時間,你要是確定不了,干脆去現場瞧瞧,這年頭照片里的人和真人反差大的很!” 揚帆遠看著照片,感到一絲陌生,與他記憶中活色生香的女孩不太相符,當然他也無法斷定,只是感覺。 一個人黑夜與白天差別有多大,他要用自己的眼睛判斷。 國際幼兒園的大門打開,背著黃色小書包,穿著統一制服的小朋友牽著父母的手走出來。 照片上的女人穿著黑色洋裝,象牙白膚色,中長發,眉眼淡然,而非他印象中的靈動飛揚。 揚帆遠閉上眼睛,倒向座椅,“夠了!”,他對自己說,“事關一位已婚女人的名譽,不管住在日落別墅的是誰,這件事都必須畫上休止符,死在心底,此生不再提起!” 成為不能說的秘密。 ☆、第十一幕·悲喜兩重天 舟遙遙在海底撈請客,拿著菜單從頭看到尾,每一樣都想吃。 現在她胃口好的能吞下一頭?!稽c盤牛羊rou組合,香草雞片也來一份兒,撈派千層毛肚,必點的,加上。 說來也怪,懷疑自己得艾滋病的時候,食不下咽,寢不安席,愁得都快成白發魔女了,用心如死灰形容毫不為過。但獲知檢測結果為陰性的剎那,她的心立刻死灰復燃,灰色的世界重新煥發光彩,小鳥的鳴叫是那么動聽,天空是那么藍,路上的行人是那么可愛,飯菜是那么可口。 生命如此珍貴,必須好好吃飯才能續航呀。 再說,最近提心吊膽,下巴都尖了。 那仨人遲遲不到,舟遙遙饑腸轆轆,看著鄰桌熱氣蒸騰的火鍋,猛咽口水。 “過分了,哪有客人來遲的道理!” 她正抱怨,馮婧來了,嘴上嚷嚷,“帥哥讓一下,美女,借過”,發揮優秀的過人技巧,從擁擠狹窄的小道擠過來。 馮婧放下包,坐到舟遙遙旁邊,給自己倒杯涼白開,仰頭一氣兒喝完。 “小心別嗆到!”,看馮婧灌水那架勢,舟遙遙替她擔心。 “遙遙,我氣炸了!趙建平他媽和她妹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倆人極品到一塊去了!” “她倆本來就是一家人” 馮婧瞪舟遙遙,“你站哪一邊?干嗎幫她們說話!” “我當然站你這邊”,舟遙遙把西瓜推到馮婧跟前,“來來來,吃瓜,消消氣——你那婆婆和小姑子又怎么惹到你了?” “哼,我婆婆偏幫小姑子偏得厲害,我平時都長在便利店里,一個月才出門應酬一次,讓我小姑子幫著看倆小時店,你聽我婆婆說什么?”,馮婧清清嗓子,開始模仿她婆婆,“小馮呀,你怎么能讓學習的人幫你看店呢,她還要備戰司考,以后考上了,就是律師,全家都受益……我拜托,她考上就有鬼了,天天不睡到太陽曬屁股不起床,下午晃晃悠悠也沒見她看過書!” 因為假孕風波,馮婧辭去廣告公司的財會工作,被婆婆勒令在家打針吃藥看醫生備孕,折騰了一年,肚子半點消息都沒有,一家子人全靠趙建平的工資養活。 眼瞅著快揭不開鍋了,只能想辦法找活路。 馮婧向親朋好友借錢,盤下門口的便利店,干起了個體戶,為了快點還清債務,沒雇店員,進貨、理貨、看店,全靠她自己一個人。 小姑子又沒眼色,難怪她生氣。 “你小姑子不是考公務員嗎,怎么改方向了?”,舟遙遙遞菜單給馮婧,“她就不能邊工作邊備考嗎?” “她公務員考了三次了,次次不行,考的最高分那一次,能進區法院的面試,我們查了分數線,都覺得她行,誰知道人家偷偷報了省辦公廳,看不上我們給她推薦的基層公務員職位,心倒是比天高,能力呢?切!你以為我沒勸她找工作?我婆婆認準了她女兒是干大事的人,生怕一般的活耽誤了她學習。我多說幾句,我婆婆就哭天抹淚,說要給別人做保姆去,掙錢養她女兒,不給我和建平添麻煩,你瞧她話里話外的意思,不就是指責我怪她們吃閑飯嗎?” 清官難斷家務事,更何況舟遙遙一個外人,她也不好多說,一味勸馮婧點菜,“喜歡吃什么就點,哦,對了,我給你帶護膚品了!” 馮婧果然轉移了注意力,“真的???” “給你”,舟遙遙從包里拿出護膚品禮盒送給她。 馮婧打開盒子,“嚯,蘭蔻!”,抬頭感動地說,“謝謝你啊遙遙!” 舟遙遙笑,“朋友之間謝什么,再說國外買便宜!” 馮婧嗔怪,“便宜不花錢呀?”,忽然想起還有事要說,“瞧我這記性,宋碧靈讓我告訴你,她晚會兒來” “她干嘛不對我講”,舟遙遙腮幫子鼓著,扛不住餓,剛剛點了小菜墊補,嘴巴里的食物來不及咽下,含混不清地說。 “她說打電話給你了,沒人接” 舟遙遙翻出手機一看,有未接來電,“這里太吵,沒聽到。碧靈有事?” “嗯”,馮婧點頭,“她侄女生病了,說帶孩子看完病再趕過來” “琪琪病還沒好?怎么三天兩頭鬧毛病???” 宋碧靈之所以沒去成馬爾代夫,就是因為她侄女不舒服,這都多久了,還病著,難不成很嚴重?舟遙遙在心里尋思。 馮婧擱下筷子,感慨萬千,“依我看宋碧靈的哥哥嫂子有點不地道,有了自己親生的兒子,就對養女不上心了,要不是有宋碧靈管,孩子不定多可憐呢!” 琪琪是宋碧靈19歲那年撿到的孩子,據她說回家的路上綠化帶有嬰兒哭,她守著等人來找,直到天黑都沒有人來,她才確定自己撿到了棄嬰。 舟遙遙家和宋碧靈家以前是鄰居,后來發生的事,她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