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節
徐妙儀說道:“別亂說話,我給你刮刮胡子?!?/br> 朱棣立刻閉嘴,看著鏡子里的徐妙儀。 刀片在朱棣下巴處緩緩移動,一縷縷雜亂的胡須落地,徐妙儀說道:“我看那孩子的眼睛,就是知道是五弟的兒子。不過馮氏已經不想回頭,五弟也和她恩斷義絕,這個孩子將來身份必然尷尬,我們要瞞下此事,將這個孩子養在膝下,就叫他朱高燧吧?!?/br> 朱棣說道:“燧者,烽火也,倒也應了這場戰事,就定下這個名字吧?!?/br> 徐妙儀點點頭,“五弟這次吃了不受苦,雖然不能相認,但他的兒子就是我們的兒子,以后就將朱高燧寫在我的名下?!?/br> 徐妙儀給朱棣刮了胡須,梳了頭發,束在玉冠里,又換上一身簇新的黑色蟒袍,“你馬上要主持張玉的葬禮,穿戴的精神些,葬禮也能鼓舞士氣的?!?/br> 提起張玉,朱棣悔恨不已,“是我太心急了,東昌大敗,痛失大將,前功盡棄?!?/br> 徐妙儀安慰朱棣,“勝敗乃兵家常事,我們贏得起,也輸得起,我父親徐達這等曠世名將,也打過幾次敗仗的,我相信你很快就能重振旗鼓?!?/br> 老實說,東昌大敗,朱棣信心受挫,本以為會被爆脾氣的妙儀責備,沒想到徐妙儀突然變得溫柔賢惠起來,給他刮胡子梳頭換衣服不說,還暖言安慰自己。 朱棣一時有些怔住了,“我剛打了大敗仗,你還信我?” 徐妙儀輕輕摸著朱棣的下巴,剛剛刮過的下巴猶如砂紙,“去年徐祖輝攻打北平城,他領兵十萬,北平的守軍卻不到一萬,你不也堅信我能守住這里嗎?我們要做的是千古以來都沒有人做成功的事情,你信我,我也信你,任何失敗都不能動搖我們的信心?!?/br> 朱棣點點頭,“沒錯,靖難這兩年來,我們每一次戰斗都是以少勝多,老天還是眷顧我們的?!?/br> 徐妙儀說道:“你出行之前,道衍禪師曾經算過一卦,說‘師行必克,但費兩日’當時我們以為‘但費兩日’是兩天就能得勝的意思,是想錯了,其實卦象是預兆東昌會敗,你想想,兩日疊在一起,就是東昌的‘昌’字。也就是說東昌之戰后,我們就能無往不勝了!” 朱棣一想,喃喃道:“好像有些道理,天象奧妙,豈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能看透的?!?/br> 徐妙儀說道:“對呀,東昌雖大敗,但盛庸也沒有敢追擊你,現在是冬天,天氣寒冷,盛庸的南軍水土不服,退守城池,他們剛剛取勝,定沒有防備,正是我們進攻的大好時機!” 朱棣激發了斗志,說道:“對,張玉的葬禮,也是我們的誓師大會,乘著南軍防守薄弱,我們一定能扳回一局!” 朱棣匆匆去了張玉的葬禮,道衍禪師從屏風后面走出來,“還是你的話管用,燕王一掃頹廢之態,很快就能恢復如常?!?/br> 朱棣東昌潰敗,道衍擔心士氣低落,動搖軍心,于是千叮萬囑徐妙儀,千萬要有耐心,安慰鼓勵燕王再戰。 也只有徐妙儀能夠真正安慰到朱棣了。徐妙儀依計行事,果然奏效。 徐妙儀問道:“義父,‘師行必克,但費兩日’,真的是您所說東昌之敗后,立刻能大獲全勝了?” 道衍禪師說道:“管他真的假的,有用就行了?!?/br> 徐妙儀愕然,“萬一將來有敗績呢?” 道衍禪師說道:“將來的事,我自有另一套說辭?!?/br> 張玉的葬禮果然變成了誓師大會。 朱棣首先聲淚俱下的念著道衍禪師親手所寫的祭文,“jian惡集兵,橫加戕害,圖危宗社。予不得已,起兵救禍,爾等皆攄忠秉義,誓同死生,以報我皇考之恩。今爾等奮力戰斗,為我而死,吾恨不與偕,然豈愛此生所以猶存視息者。以jian惡未除,大讎未報故也。不忍使宗社陵夷,令爾等憤悒于地下,興言痛悼,迫切予心?!?/br> 念到動情處,朱棣干脆當場脫下蟒袍,將緙絲的長袍扔進火堆,付之一炬! 眾人頓時震驚了! 朱棣說道:“將士于予情義深厚,予豈能忘吾焚此,亦示同死生,死者有知,鑒予此意?!?/br> 蟒袍既焚,朱棣撫尸大哭,將士們也皆放聲大哭。張玉的兒子張輔也是一位猛將,他跪在朱棣前面擦著眼淚說道:“人生百年,終必有死,而得主人哭祭如此,夫復何憾我等當努力,上報國家,下為死者雪冤。我愿意戴孝出征,為父報仇!” 朱棣親手扶起了張輔,大聲高呼道:“出征前道衍禪師占卦,說‘師行必克,但費兩日’,雙日為‘昌’。東昌之戰,張將軍殉國。但是東昌之后,我們定無往不勝,師行必克!” 朱棣振臂一呼,燕軍郁積的憤懣之氣立刻轉化為了斗志,和為張玉等同袍報仇雪恨的士氣!紛紛高呼道:“師行必克!師行必克!” 建文三年,二月,朱棣東昌大敗之后立刻出征,乘著天氣寒冷,南軍水土不服之際,反攻盛庸,盛庸觸不及防,連連敗退,朱棣接連攻下了廣平,大名等地,一路勢如破竹。 京城。 且說平燕大將軍盛庸得勝的消息傳到京城,滿朝文武百官大喜,建文帝重賞盛庸,恰逢即將除夕,建文帝歡喜不已,終于可以過一個安穩年了。 有人歡喜有人愁。 譬如被革職回家的曹國公李景隆和魏國公徐輝祖。盛庸大獲全勝,在東昌重創燕王朱棣的喜訊將兩位前任元帥比到泥地里去了。 朝野紛紛議論,說徐輝祖和李景隆乃虎父犬子,玷辱了父親徐達和李文忠的威名。 徐輝祖在家里借酒消愁,并沒有注意到弟弟徐增壽又悄悄跑出去了。 南朝金粉,十里秦淮。 精致的畫舫之上,兩個絕色女子一左一右,頻頻勸酒,李景隆不耐煩的將酒杯撥到一邊,“你們家新選的花魁呢?收了爺的銀子,怎么還不上來陪爺!”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傳來,“喲,曹國公好心急,奴家來也!” 見到此人,李景隆微微吃驚:“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來人笑道:“你我是酒rou好友,年輕時就在花樓里爭花魁,爭風吃醋打過無數次架。聞得秦淮河選出了新花魁,當然知道你會來一親芳澤哈哈!” 李景隆隨手抓起酒杯砸了過去,“徐家二小子!你還有臉見我!” 來人正是魏國公府的二爺徐增壽。酒液濕透了鞋面,徐增壽也不惱,笑嘻嘻的坐在李景隆身邊,屏退眾人,親自倒了一杯酒,“我來晚了,自罰三杯?!?/br> 李景隆怒道:“還要臉不?我又沒請你來!” 徐增壽笑道:“我想見曹國公你,沒臉也要來見一見?!?/br> 言罷,徐增壽三杯酒下肚。 李景隆的火氣尤在,“你這小子不夠意思,咱們兩人幾十年的老交情了。結果我和你妹夫朱棣打仗,你明面上去幫我勸降,其實是拉偏架,幫倒忙!” 徐增壽說道:“李景隆,事到如今,你已經失去了君心,朝野上下那個不嘲笑你無能懦弱,葬送了六十萬大軍——” 李景隆怒道:“胡扯!那十萬應該攤在你大哥頭上!” 徐增壽無奈的攤了攤手,“可你是主帥嘛,這黑鍋你怎么也甩不到我大哥頭上去。其實我打心眼里為你和我大哥鳴不平。不是你們弱,而是我妹夫朱棣太強悍了,天時地利人和,你再有本事,也斗不過天意??!” 李景隆呵呵冷笑道:“別吹牛了,盛庸剛剛取得了東昌大捷。燕王大敗?!?/br> 徐增壽笑道:“不出一個月,我妹夫就會反敗為勝?!?/br> 李景隆冷冷道:“就憑你這話,傳到皇上耳邊就是通敵的死罪?!?/br> “有我爹爹的余威在,還有我大哥的庇護,皇上不會弄死我的,不過——”徐增壽蹭到李景隆身邊,低聲道:“你想過沒有?燕王一旦打到南京,我就是國舅爺了,而你們李家要滿門抄斬的?!?/br> 李景隆嘲諷道:“是嘛,那就等燕王有本事打到南京再說?!?/br> 徐增壽說道:“等到哪一天,一切都晚了。咱們多年交情了,總不好見死不救,如果你現在投誠燕王,我保證你們李家榮華富貴,絕對比以前你爹在時還要風光。你想想看,你現在一無所有,皇上也不相信你了,更不會重用你,還整天被人嘲笑,多沒意思,不如跟我搏一把大的,將來一雪前恥?!?/br> 李景隆有些心動,“燕王真的會勝?” 徐增壽說道:“退一萬步講,燕王即使失敗了,你還是曹國公,也沒什么損失啊。其實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告訴我一個答案,燕王就會記得你的好,將來必有重賞?!?/br> 李景隆問道:“你要問什么?” 徐增壽問道:“周王朱橚關在何處?” 李景隆說道:“鳳陽皇陵?!?/br> 徐增壽笑道:“皇上對外聲稱關在鳳陽,其實并不在那里?;噬献蛉蘸蛶孜活櫭蟪忌套h,決定將朱橚綁為人質,脅迫燕王投降,我們要在這之前救出周王,免得燕王陷入被動。我知道周王是你親自押解回京并關押的,老實交代吧?!?/br> 李景隆大驚:“皇上和顧命大臣商議軍國大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徐增壽一挑眉毛,笑道:“宮里的人,還有朝中的大臣大多都秘密歸順了燕王。別說什么軍機大事了,就連皇上穿什么顏色內褲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我勸你早點投誠,一旦冷灶成了熱灶,你搶著燒都燒不到?!?/br> 李景隆思忖片刻,說道:“周王秘密關押在京城八府塘湖心小島的行宮里……” ☆、第288章 母子相殘 建文二年,臘月二十八。 一家客棧里,從云南遠道而來的茶商掰開一個餡餅,里頭夾著一張紙條,茶商打開一看,喃喃道:“八府塘湖心小筑?居然又是這個地方?!?/br> 馬三保問道:“郡主知道這里?” 茶商將紙條扔進火盆里,“那里四面環水,每天只有一艘送糧食菜蔬的船,形同監獄。我曾經被幽禁在那里一年,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那個地方還關押過張士誠的女兒,郡主,王妃,現在又關了一位親王?!?/br> 茶商回憶著往事,提筆在一張紙上畫下了湖心小筑的地形圖,“碼頭太過顯眼了,而且日夜都有人把守。我們不能去這里。東邊有一處淺灘,夏天全是比人還高的蘆葦叢,野鴨在此棲息。全是淤泥,無法???,不過現在是冬天,淺灘干涸,淤泥結冰,還有枯萎的蘆葦叢掩護,我們可以在這里接應周王?!?/br> 馬三保說道:“好,我這就將消息傳給周王,要他大年三十年夜里在此等候。待救出周王,還勞煩郡主將其帶到云南避一避風頭,等天下太平后,燕王定有重賞?!?/br> 茶商一笑,“馬公公不用客氣,我的命都是燕王妃救的,否則早就給秦王殉葬了?!?/br> 馬公公走后,茶商推開了窗戶,夕陽拋灑在臉上,居然是一個相貌精致的女人!她素面朝天,眼角已有了皺紋,下巴微微松弛,眉宇開闊,眼神清淡,目光悠遠的看著八府塘方向。 此人正是昔日的秦王妃王音奴! 即將就是春節了,京城車水馬龍,格外熱鬧。盛庸大勝燕王,朝廷也洋溢著喜氣,建文帝心情大好,呂國舅乘機進言道:“皇上,除夕守歲,理應一家團圓才是,微臣聽說呂太后最近身體大好了,是否能出慈寧宮參加皇室家宴?” 建文帝誤認為呂家人的探子們殺了常升,所以宣布呂太后得了“失心瘋”,關在慈寧宮里治療一年多,再也沒有出來過。 建文帝不喜呂家干涉皇家和朝堂上事情,故現在呂家人都是虛職,并無大權,呂國舅從來不敢擺出舅舅的架勢。 建文帝客客氣氣的婉言拒絕道:“朕問過太醫,太醫說呂太后的病還需靜養,除夕家宴人多,加上鞭炮轟鳴之聲,唯恐太后舊病發作?!?/br> 呂國舅碰了一鼻子灰,建文帝的親弟弟衡王朱允熞說道:“皇上,臣弟剛得了一個女兒,想讓太后賜名,抱抱孫女,而且臣弟好久沒見到太后了,甚是想念。倘若家宴太過吵鬧,就讓放焰火的走遠一些,反正在天上隔了遠也能看見?!?/br> 建文帝想了想,說道:“好吧?!?/br> 大年三十,除夕夜,皇室歡聚一堂,恭賀新春。 “養病”一年多,呂太后面容平靜,心寬體胖,見到建文帝,甚至心腹大患瑾貴妃也不再激動了。 呂太后甚至對著常瑾微微隆起的肚皮慈祥的笑了笑,“貴妃有孕了?真是太好了,哀家看著肚皮圓圓的,定是一個龍子?!?/br> 常瑾摸著肚皮,目光溫柔,笑而不語。 建文帝說道:“無論皇子公主,瑾貴妃生的孩子,朕都喜歡?!?/br> 常瑾笑容更盛,偎依在建文帝懷中,一副冠寵后宮之態。 馬皇后等人早已熟視無睹了,照常喝酒吃茶,并不覺得有何異樣。呂太后心里很不是滋味,若是以前,她定要諷刺一句:“不知這孩子生下來,是叫你爹呢,還是叫你表哥?” 但是呂太后有比和大兒子朱允炆斗氣更重要的事情…… 想到這里,呂太后端起一杯酒,將心里的話一起咽下去。 這時候宮人端上了點心,按照舊俗,呂太后將面前的點心分了分,賜給滿堂兒孫們。 分給建文帝的是一盤奶油松仁卷,禮樂聲起,宮人翩翩起舞,眾人一邊吃著茶點,一邊欣賞歌舞,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 常瑾拿起一塊奶油松仁卷嘗了嘗,嬌嗔道:“皇上,今天的松仁卷做的真好,不似以前那樣油膩膩的?!?/br> 建文帝笑道:“你以前害喜,吃什么吐什么,現在胃口轉好了,當然吃什么都香甜。你既喜歡,都拿去吃吧?!?/br> 常瑾連吃了兩塊,“都說酸兒辣女,我現在喜歡吃甜食,不知肚子里的這個是男是女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