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謝家滅門、母親慘死在眼前,護送她的宋校尉見突圍無望,便剝了她的外袍,套在一個稻草人身上,當做她的替身。而這枚玉佩對她意義重大,是母親留給她唯一的念想,因此她堅持留在身邊,貼身藏在里衣中。 宋校尉叮囑說道:“一直往北跑,不要停,連睡覺都不要停,不要哭,莫要被壞人抓住了?!?/br> 宋校尉抱起替身拍馬往南邊而去。天寒地凍,她木然的在雪地里逃亡,無數次跌掉,爬起,一路行乞,和野狗爭食,直到體力不支,暈倒在寺廟門口…… 徐妙儀問道:“這玉佩在那里尋得?” 記憶中,她被道衍禪師救起,連日高燒不止,醒來時,玉佩已不見了,她以為是逃亡途中穿著玉佩的繩子斷開,丟了玉佩。 道衍禪師說道:“玉佩一直戴在你身上,并未遺失。這套破衣服也是你暈倒在寺廟門口時所穿的。衣服和玉佩是我乘著你昏迷時藏起來了,當時徐家家眷遇刺的消息傳遍江南,到處都貼著懸賞徐家大小姐的告示,我當時就懷疑你的身份。打算救醒你之后,將你送到徐大將軍府里和家人團聚,由此接近朱元璋最器重的大將軍徐達,以謀大局?!?/br> 徐妙儀難以置信的看著道衍,“不,這不是真的,您怎么可以……您后來收我為義女,并沒有把我送回去??!” 道衍禪師淡淡道:“你醒來之后,說你不記得自己是誰了。我當時改變了計劃,決定放長線釣大魚,把你調/教成為自己的得力手下,希望有朝一日你回歸徐家的時候,能夠成為明教插/進朱明王朝的一枚棋子。我設了很多障礙,說了很多謊話,來阻止你父親尋到你,阻擾你們父女相認?!?/br> 轟??!晴天霹靂,徐妙儀的腦子里已經刮起了暴風雨,“不,這不是真的。你我十年父女,難道只是一場騙局!” 看見徐妙儀悲痛的樣子,道衍禪師心里也一陣刺痛,但為了妙儀將來能過上平靜的生活,他不得不硬下心腸繼續說道:“所以我才說人世間最難得是真情,我和十年父女情,摻雜了太多的利用和私心。遠不如姚繼同這個義兄對你兄長般的愛護之情。姚繼同為了你可以豁出一切,甚至自己的性命,但是我做不到,讓你依賴我,信任我,這是計劃中重要的一環……妙儀,我一直都是很現實的人。就像我明知你有危險,還堅持派你執行各種任務?!?/br> 徐妙儀盡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如果這是真的,那么您今日為何要說出真相?其實您可以一直騙我的,將這個玉佩砸碎,扔掉,所有的痕跡都消失了,您依舊是我最尊敬的人,依然可以利用我達成計劃?!?/br> 道衍禪師頹然的搖搖頭,“沒有了,繼同走了,所有的計劃我都沒有意義,臨終前他拜托我結束明教,結束所有的計劃和野心,讓大家都過上安穩日子。真是可笑啊,我讀了一輩子的佛經,還不如他有善心。什么屠龍之志,什么光復明教,都是過眼煙云。既如此,我放了你,也是放過了自己。拿著玉佩走吧,從今以后,莫要再回頭看明教了,沒有什么值得你眷戀的,都是算計和圈套?!?/br> 言罷,道衍禪師就閉目打坐,嘴里喃喃念著佛經,手中的佛珠一顆顆如流水般在大拇指的虎口處滑動著。 徐妙儀拿著玉佩離開禪房,不再回頭。 光影交錯,暮色已瞑,又是一個陰冷的秋雨夜,道衍禪師在一陣雨打芭蕉聲中睜開眼睛,看見案幾上多出了一串佛珠,正是他以前送給徐妙儀當做念想的佛珠,徐妙儀在酒樓遇險,逃生時佛珠沉入水底,撈出來后由道衍保管著。妙儀回京后,道衍覺得這串佛珠有護主的靈性,便又給了她,以保佑她化險為吉。 可是徐妙儀拿走了玉佩,留下佛珠,看來是真動了怒氣,十年父女情要真斷了。 道衍禪師將佛珠戴在自己手腕上。繼續閉眼聽著窗外的雨打芭蕉,斷就斷了吧,遠離明教,遠離狐蹤的圈套,嫁給燕王。燕王是親王之尊,有他護著妙儀,妙儀下半輩子不會再如此坎坷了。 義子義女都是難得的好孩子,姚繼同風華正茂時死于非命,希望徐妙儀能避開劫數,富貴一生。 至于狐蹤……就交給我清理門戶吧。道衍禪師驀地睜開眼睛,眼神閃過一抹寒意。 作者有話要說: 狐蹤要步郭陽天后塵了,真是世事難料啊。 道長蘇現在比較虐,不過以后會好起來的,屠龍之志也終會實現,現在是他人生最低谷的時候,咬牙挺過就好了,摸摸噠。 ☆、第147章 東郭和狼 秋月連連,陰寒濕冷,魏國公府瞻園剛辦完喪事,門口昔日魏國公世子夫人陳氏撞死的石獅子已經被挪去了,換了一對石麒麟。為了驅散壓抑在家人心里頭的不快,徐達干脆帶著全家去牛首山的溫泉山莊里散心。 霜葉紅于二月花,秋天的牛首山有股別樣的風景。徐妙儀無心欣賞美景,整日在樹林里打獵,傍晚回家時,她的獵物最多。 二哥徐增壽只打了一只灰兔子,拍馬蹭過去說道:“大meimei,把你的獵物勻幾只給我,我好回去向父親交差?!?/br> 徐妙儀說道:“隨便,你都拿去吧?!?/br> “不行不行,那樣就太假了?!毙煸鰤圩チ藥字簧诫u放進馬后的籮筐里,“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凡事不能做的太過了?!?/br> 徐妙儀看著二哥嬉皮笑臉的樣子,突然問道:“二哥,你會為我而死嗎?” “啥?”徐增壽一愣,而后哭天抹淚的叫道:“妹子,你又惹什么禍了?咱們不是說好了嘛,一切都交給爹爹,你別涉險了!” 徐妙儀說道:“我差不多天天在你們眼皮子底下看著,能闖什么禍?我就隨便問問,你會為我而死嗎?” 徐增壽警告道:“哎呀,你們這些女孩子,整天要死要活的,誓言這個東西最不靠譜,人似思變啊meimei,千萬別信外頭那些臭男人的話,都是騙女孩子的謊言?!?/br> 徐妙儀蹙眉道:“是或不是,你給個準話,瞎扯什么情情愛愛的?!?/br> 徐增壽早就覺察到meimei的心情非常糟糕,他問道:“說不會挨打嗎?” 徐增壽以前最怕父親徐達,現在最怕的是meimei徐妙儀。 徐妙儀:“不會?!?/br>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徐增壽爽快的說道:“我也不會?!?/br> 可是義兄姚繼同會,他為了救我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墒橇x父他……想起道衍決絕的眼神,還有他當年冷血的計劃,徐妙儀心頭一酸,臉色陰沉的可怕。 道衍對她而言,是老師,是父親,是她童年最柔弱無力時的依靠。她雖和生父徐達已經握手言和,但是道衍在她成長最快的十年扮演了父親的角色,是徐達永遠都取代不了的。 因為在心中的份量太重,所以傷害也最重。偏偏這傷不能對外人道出——連朱棣都不可以!因為一旦透露了道衍明教身份,朱棣畢竟是大明皇子,徐妙儀不想讓朱棣為難,更不想看見道衍陷入危險。 徐增壽以為徐妙儀生氣了,忙解釋道:“我不會那么蠢的,明知前方有危險,還莽撞的往前撞,這是匹夫之勇。meimei若遇到麻煩,我會找大哥,爹爹,還有常森他們幫忙,人多力量大,肯定能救你脫險的。你別生氣??!” “我沒生氣?!毙烀顑x淡淡道:“反正我也不會為你而死,咱們兩個扯平了?!?/br> 徐妙儀將獵物全都扔給二哥,“你先回去,我再去打幾只獵物?!?/br> 徐增壽看著一騎紅塵,眨眼便消失在樹林的徐妙儀,自言自語說道:“還說沒生氣,女人就是口是心非?!?/br> 一陣鳥雀從樹林里驚起高飛,不知是那只獵物倒霉,撞到了徐妙儀箭下。徐增壽暗道,meimei今日不知著了那路的邪火,還是遠離為妙,被殃及池魚就慘了。 徐增壽避瘟神似的跑了。有人卻不知死活,非要闖到徐妙儀面前。 “周王殿下?你怎么來了?”徐妙儀放下弓箭,“以后別鬼鬼祟祟的跟在后面,小心被當做獵物?!?/br> 正是周王朱橚,為了親哥哥朱棣而來。 “咳咳?!敝鞓辶饲迳ぷ?,他本想教育未來四嫂“為婦之道”,可一看見殺氣騰騰,面色不善的徐妙儀,話到嘴邊,立刻噎回去了。 朱橚說道:“山林那邊就是皇家莊園,我也來這里打獵?!?/br> 徐妙儀說道:“馬上要入冬了,獵物都吃的很肥,養了一身膘rou準備過冬,相信周王殿下會滿載而歸的,告辭了?!?/br> 朱橚拍馬攔住了徐妙儀的去路,“別走,我有話問你?!?/br> 徐妙儀心煩意亂,想一個人靜靜,不耐煩的說道:“如果是醫藥上的事情,等改日我去你的藥鋪再談吧,我今天沒心情說這些?!?/br> “不是這個?!敝鞓淖懔擞職?,低聲問道:“你……你和我四哥……是不是……是不是有情?” 徐妙儀根本沒有猶豫,馬上坦然的說道:“對啊,他心儀我,我也喜歡他,等孝期一過,他便請皇上皇后賜婚?!?/br> 沒想到徐妙儀會如此干脆,朱橚這個前來質問的未來小叔子反而不好意思了,“你你你……你怎么可以這樣說話?大姑娘家的,不知害臊?!?/br> “那我該怎么樣???”徐妙儀雙手捂在胸口,做西子捧心狀,“難道你想要我這樣說,‘哎呀,沒有,我才不喜歡你四哥呢,全都是朱棣一廂情愿,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告訴父親二哥去,說你侮辱我的名聲!’‘這樣你就滿意了?” 朱橚聽了起了雞皮疙瘩,“也不是要你這樣扭捏作態啦!” 朱橚今日活該倒霉,撞在徐妙儀槍口上了。 徐妙儀冷著臉問道:“那你要我怎么說?” 朱橚還沒意識到自己處于危險之中,說道:“你應該說……應該說‘我心儀燕王殿下,燕王宅心仁厚,是個好男兒,將來我嫁到燕王府后,必定相夫教子,當好賢妻良母,做燕王殿下的賢內助’?!?/br> 徐妙儀聽得酸水都快吐出來了,徐徐說道:“就這個呀,還有呢?” 朱橚覺得徐妙儀眼神看著滲的慌,忙挪過視線,不敢和她對視,“你昔日在軍營時,有姚屠夫的外號,兇神惡煞的,連我都怕你。你要想當我的四嫂,必定改了暴烈的脾氣,不準欺負我四哥?!?/br> 徐妙儀拍馬欺身而上,湊到朱橚跟前說道:“我嫁的是朱棣,又不是你,你怎么那么多廢話?‘不準欺負我四哥’?笑話,你四哥就喜歡我欺負他呢!” 此欺負非彼欺負。朱橚聽得耳根子都紅了,哇呀呀大叫,反反復復重復那句:“你怎么可以這樣!” 徐妙儀冷笑道:“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欺負你四哥的?他定不好意思告訴你,沒關系,我說,你聽?!?/br> 朱橚捂著耳朵說道:“我不聽!我不聽!你走開!” 成功擊潰了朱橚這個純情傻白甜少年,徐妙儀覺得舒坦了不少,其實她不會真告訴朱橚她和朱棣如何親密。 這是私事,她不愿和人分享。何況朱橚將來還是她的小叔子呢。 小叔子,不,是周王朱橚這個人啊,平日被朱棣這個親哥哥保護的太好,太容易被人cao控情緒了,不夠成熟穩重,看來上次被王音奴美人計騙的還不夠。 看在朱棣的面子上,徐妙儀點到為止,并沒有繼續虐朱橚,“好了,我要去打獵了,回見,小心——” 感覺到左邊有異樣的動靜,徐妙儀耳朵一動,迅速從背后劍壺里抽箭,彎弓如滿月,朝著晃動的樹葉射去! 樹葉背后之人反應靈敏,回了一箭,這一箭似乎只是防守,并無進攻之意,居然精準的將徐妙儀射出的箭矢從空中一劈為二! 跺! 劈開了徐妙儀的箭矢后,對方的利箭鉆進了厚厚的落葉中,只余一個羽毛箭尾。 好箭法!徐妙儀心中暗贊。 朱橚說道:“什么人?為何藏頭露尾?” “是……是我?!币粋€單薄的身影從樹葉后閃出。 朱橚頓時呆住了:是王音奴! 徐妙儀也有些意外:原來是她!不愧為是北元奇男子王保保的meimei,果然系出名門,身手了得。 王音奴穿著一身楓葉紅的獵裝,和周圍的景致融為一體,她是習武之人,步履輕快,故朱橚和徐妙儀都沒有覺察她在靠近。 王音奴坑過未來的小叔子朱橚,還差點拖著百和堂藥鋪里的人一起受死。 王音奴的二哥王金剛綁架了徐妙儀為人質,差點喪命鳳陽韭山。 王音奴的大哥王保保干脆埋伏殺了姚繼同。 徐妙儀和王家三兄妹可謂是血海深仇,可將來自己還要和王音奴當妯娌…… 想到這里,徐妙儀更加憋悶了,冷冷道:“秦王妃,你鬼鬼祟祟躲在那里偷聽,想要做什么?” 面對徐妙儀的質問,王音奴顯得縮手縮腳,“我……我……我并沒有想偷聽什么,我就是……就是打獵經過這里?!?/br> 王音奴心虛,她遠遠看見了朱橚上山的身影,一時鬼死神差,一路跟到了這里,結果聽了不該聽的話:燕王和徐妙儀有情! 徐妙儀故意往前張望,“秦王和王妃一起上山打獵了?怎么沒聽說過?” 朱橚本能的為王音奴辯解,說道:“欽天監說,音……二嫂的八字和稻花稻穗兩個孩子相克,二嫂搬到了郊外的皇莊里暫住?!?/br> 皇莊就在牛首山的南麓,王音奴獨自出來打獵散心倒也說得過去??尚烀顑x不想這樣輕易放過她,“哦,我差點忘了,有些人最喜歡玩這種鬼祟的小伎倆?!?/br> 王音奴臉都白了,咬著唇不說話。 一直以來,王音奴都在反反復復想兩個問題:執行世子的美人計,她真的錯了嗎? 來大明和秦王和親,是她的錯了嗎? 她的確辜負了朱橚的一片真心??墒遣还钾撝鞓?,便要辜負她的故國北元。身為北元郡主,要忠于生她養她的國家。為國犧牲幸福,是她唯一的選擇。 王音奴身體瘦弱,穿著楓葉紅的獵裝,仿佛都能被山風卷走。朱橚覺得心一痛,出言為她解圍,“二嫂,天不早了,夜里有狼出沒,你早點回田莊吧?!?/br> 徐妙儀對朱橚怒目而視: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你難道忘了自己被她玩弄感情的慘樣嗎? 王音奴點點頭,轉身離開,走了兩步,又停下轉身說道:“方才你們的話,我會當做沒聽見,不會告訴其他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