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花吟一頓,結結巴巴道:“師,師傅,您不瘋啦?” “快燒了水來讓我洗澡?!?/br> 待怪老頭梳洗過后,又是一派道骨仙風,閑云野鶴的超然模樣。他先是去了花勇的房間,對他進行了一番細致的檢查,而后拆了線,又重新開了張滋補的方子,并叮囑了照顧他的翠紅一席話這才起身離開回到之前花家給他準備的客房。 花吟全程跟前跟后,廢話了不少,怪老頭卻一句都不搭理?;ㄒ饕膊患?,畢竟,高人嘛,哪個高人沒點怪脾氣的。正安慰著自己,豈料怪老頭凈了手后,竟鞋一蹬,直接上床歪倒了。 花吟登時就傻了,拉著他的胳膊猛搖,“師傅,您不能說話不算話啊,您說過要收我為徒的,您怎么這樣??!” 但任憑花吟怎么搖,不一會怪老頭就鼾聲如雷了。 花吟哀嚎了一聲,嚇的一直站在門外的花二郎忙推了門,問出了什么事。 花吟推了二哥出了房門,直接奔自己臥房,抱了被子又回了臥房,而后在房內的躺椅上一靠,一臉的幽怨,“師傅,您今兒要是不收了我,我就跟你死磕上了?!?/br> 花二郎趴在門縫上看了會,扁扁嘴,便回去睡了。 后來花大義也來了一回,摸了摸花吟的頭,倒是謹記了緣師太給花吟逆天改命時的一番話,也不敢扭了花吟的意愿,只叮囑她別凍著了,而后也邊回了房。到了房內,花容氏少不得幾聲嘆。 三更過后,花吟突聽的幾聲響動,睜眼一看,竟見怪老頭開了門,看樣子是要出去。 花吟一喜,騰地下了地,笑嘻嘻道:“師傅,你想偷跑?” 怪老頭也不理她,直接出了門,花吟趕緊跟上,夜里風寒,凍得不行,忙回身取了個薄被披在身上又追了上去。 這一老一少一路行走,出了花府,一直往西,也不知走了多久,怪老頭終于忍不住開了腔,“你到底要跟我到什么時候?” 花吟卻抬頭看天,滿滿的關切,“很快就要天亮了,我怕師傅你白日里又要犯病,徒弟跟著您,您會安全些?!?/br> 哼,硬的不行我來軟的,軟的不行我來纏的,纏的不行我還有上百種招數對付你,我就不信你這怪老頭不中招。 那怪老頭只定定的看了她一眼,黑夜中看不清表情,好一會才聽他說:“我沒病,只是中毒了?!?/br> “中毒?”花吟一驚,心頭卻暗樂:哦!好耶!肯對我吐露心聲了!有進步!加油! 怪老頭朝她揮了揮手,“你快走吧,我前兒是唬你玩的,我不收徒弟?!?/br> 花吟卻追上他,拉著他的袖子,拼了命的賣萌眨眼,做嬌俏可人,天真爛漫樣,“師傅,我爹常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既然叫了您一聲師傅,您從今后就是我的親人了。即使您不認我,可徒兒心里頭也是認你的。就算您不教我醫術也沒關系,您就讓我伺候照顧您,為您老盡孝,一全我報答您救了我大哥的一番恩情?!?/br> 怪老頭似乎有些被感動,但仍舊虎著一張臉,說:“要是你大哥的事,也是因為你先救了我,我回報你的,算不得什么事?!?/br> “不算,不算,救您的是鄭西嶺,跟我沒關系。所以說您救了我大哥,我白欠了您一份恩情?!被ㄒ髯焐线@般說,心里頭卻想著,我就是賴定你了,你看著辦吧? “上次的不算,那這次總是你救了我吧?” “誤打誤撞,”花吟接的很快,而后又道:“我爹說了受人滴水之恩都當涌泉相報,更何況是救命大恩,不報會天打雷劈的……哎,師傅,你等等我啊?!?/br> 于是,花吟又跟著怪老頭走了許久的路,直到老頭兒終于受不了爆發了,“我說你這孩子看著挺聰明伶俐的一個人,怎么就這般的迂呢?我說不要你報答就是不要你報答,你好好回家玩去,別煩我!” 花吟也不說話,只默默的跟在他身后。心頭暗搓搓的想,不至于吧,我連當年追晉安王百分之一的功力都沒拿出來,你就受不住了?!一看就沒被女孩子追過,哼! 也不知何時,雞叫了,天忽然就亮了。而怪老頭也是轉瞬間變了模樣,突然就瘋了起來。 花吟攆著他追了許久,后來或許是餓了,瘋老頭又要去搶包子鋪的包子吃,花吟跟在后頭急忙遞錢。 怪老頭瘋了一年有余,晚上清醒后,可記得白日里的所有事。但白日里卻只模模糊糊的記得白日里的瘋事。此番搶了包子后沒有被追著打罵很是高興,后來又搶了幾回東西,都是花吟跟著后面付了錢。一來二回,瘋老頭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看花吟的眼神就不一樣了。后來花吟請老頭兒吃了一只紅燒豬頭,老頭兒便徹底乖順了。 到了夜里,怪老頭回憶起白天的事自覺丟了大人,于是沖花吟發了好大一通火。但他就是走不掉,不管夜里哪個時辰,只要有一絲一毫的動靜,花吟都會醒,他一走,她就跟上。而天一亮,就完全掉了過來,瘋老頭完全黏著花吟了。 如此反復,大概過了十來天后,怪老頭終于在某個晚上,在要幺姑郡黝黑的大街上走了一圈后,主動和花吟搭話了。 花吟打著哈欠,困的要死要活,白日里瘋老頭喜歡鬧她,晚上她又要防著怪老頭溜走,這才十個日夜,她就已經瘦的不像個人了。 “你是真心想學醫?” 花吟聽他說話,大喜,急忙跑至他眼前,笑瞇瞇的抬了頭,盡量表現出這個年紀小女孩兒該有的嬌憨之態,猛點頭,只不敢多說話,生怕又被這老頭挑刺責罵。 怪老頭沉吟道:“你可知尋醫問藥并不像你想的那般簡單,這其中的辛苦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甚至會一不小心染了病患身上的惡疾,進而送命。就像我,雖然妄稱鬼見愁,卻獨獨不能解了自己身上這奇毒。自然,你若是只想當個一般的醫者,學點現成的本領,不思進取,我勸你還是不要拜入我門下,及早收心的好?!?/br> 雖然花吟心中早已有數,可一聽到怪老頭自稱鬼見愁,心頭還是一咯噔。當即雙膝跪地,情真意切道:“徒兒想拜入師傅門下,就是想學些不凡的本領,將來也會謹遵師命,不畏性命之憂,醫他人所不能醫者。哪怕是染了重疾,死于非命,也絕不后悔?!?/br> “你說的好聽,那我該如何信你?”怪老頭冷笑道。 花吟抬了頭,大大的眼睛看向怪老頭,“師傅想讓徒兒如何證明?” 怪老頭也不言語,抬起一手指向不遠處的斷壁殘垣說道:“如果我聽的沒錯,那后頭應該有個快斷氣的人,你將她背回去,好生照顧,如果她能活,我便收你做徒弟。如果她不能活,那咱們的緣分就此盡了吧?!?/br> 花吟張了張嘴,辯道:“可師傅都說了她已經是個快死的人了,我如何能救的活她?” “若是放任不管,再經一夜自然會死。若是帶回家好生照顧,那就未可知了。所以說,她能不能活,全憑你一顆心?!毖援吂掷项^轉身就走了。 “哎!師傅!”花吟急喊了聲,但見怪老頭是朝花府的方向走去后,才沒繼續叫喊。原地頓了片刻,轉頭就朝那殘破的矮墻跑去。 一輪圓月下,果見一堆枯草里蜷縮了一個人,只是她身上散發著惡臭,逼的花吟才靠近了一步就連退了三步。 “嗨,你還活著嗎?”花吟清亮的喊了聲。 沒有反應。 “喂!我跟你說話呢,你活著還是死了???你要是死了就別怪我不管你了,我可走了??!我真的走了啊……”花吟又大喊。 終于,那人動彈了下,發出細微的呻吟聲,似乎對花吟吵醒了自己非常不滿。 自然,此時的花吟是萬萬沒想到,因為師傅他老人家對她的一個試探,竟讓她與這個將死未死之人結下了一份深重的緣分,更沒想到,日后這個人又救了她的命。 ☆、第32章 三個月后,花吟從垃圾堆里背回的那個爛臭快死的人能下床走路了,而花家花三郎也成了幺姑郡百姓間口耳相傳的名人了。 他能出名不是因為他醫術了得,可起死回生,而是他堂堂一個門千總官老爺家的公子居然會衣不解帶的伺候一個不相干的臭叫花子,且擦屎擦尿,精心伺候了三個月,比一般人家的孝子賢孫還體貼周到。 世人都笑她癡,花吟全不在意,而事實上她的確是癡了。雖然三個月前,她為了達到拜師的目的硬逼著自己去照顧那爛臭的人時,心里交織著同情、煩躁、郁悶、無奈等各種復雜的情緒。但隨著她日日的悉心照顧,看到那人在自己的照料下一日好過一日,那種滿足感自是不必言說。 而怪老頭也會在每夜清醒過來之時以虐身又虐心的方式教她如何望聞問切,診療用藥。日子久了,花吟才算是明白了怪老頭的“良苦用心”,老頭子哪是在為難她啊,分明是讓她背回一個活體標本,臨床教學呀! 花吟悟到這點后,再無怨言,學的尤其認真。照料起那人更是盡心,且謹遵師傅教誨,勤觀察多做筆記,每每有所獲益更是拍手大樂,欣然忘食。 花府諸人皆道:三郎越來越瘋了,跟他那瘋師傅一般的瘋了。 花大義夫婦雖則憂心,然一想到女兒之前差點去了,這般一比較,即使瘋點,好歹在跟前能說能笑總比沒了要好上千萬倍,因此日子一久,也就隨她去了。 轉眼三月過后,那人起床下了地,已然大愈,余下的虧虛之癥只需日后慢慢調理即可?;ㄒ饕菜闶谴蠊Ω娉?,正式拜入怪老頭門下,成了攻邪派祖師爺關門弟子。 所謂拜師就是在師傅跟前磕了三個響頭,怪老頭不講究,連敬師茶都不用?;ㄒ鞑唤X得這未免也太沒格調了,巴巴的追著怪老頭問,“師傅,咱們師門可有什么信物之類的?” 怪老頭不解的看了她一眼。 花吟扭捏的扯著衣角,暗搓搓的說:“師傅,您看啊,咱們攻邪派雖然在你這里沒怎么發展壯大,可好歹我不還有兩個師兄么,聽說大師兄那一支在大周都城名聲不要不要大的,你說要是哪天我要是去了都城……萬一咱們師兄妹要來個相認什么的……總該有個與眾不同的信物吧……” “嘣”花吟話還沒說完就挨了師傅一個狠狠的大爆栗,雖然這三個月來花吟經常吃爆栗,可這次師傅下手的尤其很啊,疼的花吟當即就抱住頭蹲在地上半天都沒回過神。 過了好一會,花吟仍舊蹲在地上,抬頭瞪他,卻淚水盈盈的,氣沖沖的喊:“老頭子,你又不講信用!明明說好了非授課時間不許敲我腦袋!” 怪老頭哼哼一聲,“你跟為師討了半天,還有臉賴為師?” 花吟眼一瞪,正要和怪老頭鬧,心思一轉,表情怔怔的曲起二指輕輕往頭上一敲,難以置信道:“這樣?” “嗯!”怪老頭端著架子點了點頭就轉身走了。 花吟仍舊兀自發呆。 怪老頭卻去而復返,“差點忘了告訴你了,以后不要再提什么大師兄二師兄了,他們已經被我逐出師門了?!?/br> “???什么時候的事?”前段時間不是還拿她跟倆個大徒弟比較的挺歡快的嗎? “為師剛決定的!” “???” 怪老頭突然鄭重的拍了拍花吟的肩,“長江后浪推前浪,為師既然已經收了臭丫頭,那倆個不中用的老東西自然是不要了,你好好學,要是你十五歲之前沒死掉,為師就將攻邪派的掌門之位傳給你?!毖援呌殖X門上敲了一下,走了。 花吟抱住頭復又蹲下,心中嘶喊著:屁??!你的攻邪派就你我二人,我還有什么干勁呀! 且說花吟救回那人自能下床行走后,先是給花吟和怪老頭行了叩拜大禮,而后又在嬤嬤的帶領下來到花容氏的住處,又是一番千恩萬謝,磕了好幾個響頭。 花容氏看她一頭白發,面容蒼老,還當是個老嬤嬤,待她也客氣,請了座,可一問之下才曉得她竟然還未到四十,也就比花容氏大了兩歲而已。 花容氏驚訝不已,連說老嬤嬤是否老糊涂了,記錯了生辰。 那人凄然一笑,也不言語?;ㄈ菔峡此巧袂?,雖則堅毅卻又透著無盡的悲涼,禁不住心頭一顫,莫名覺得悲傷,情不自禁拉了她的手,安慰道:“都過去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br> 那人抬眉,有些錯愕,而后淡淡的扯了個笑,眼眶有些澀,卻哭不出淚。 而后花容氏又問了她姓名,家住哪里,可有親眷等等。 那人一一作答,態度不卑不亢,有條有理,不緊不慢,自有一番氣度,倒像是大家出來的人物。 ☆、第33章 烈焰紅蕊——色澤妖嬈,狀若烈焰。世人都道它是稀世良藥,包治百病,可延年續命。卻不知它亦是驚世奇毒,須臾之間可奪人性命,攻邪派門規,若遇不可解之毒,需得有神農氏試百草之膽氣。由此才有了怪老頭之前的說辭——要是花吟在十五歲之前沒被她自己毒死就傳她掌門之位。 不過花吟不以為然,她覺得怪老頭之所以能大義凜然的說出這番話,是因為他已經一百零八歲了,活夠了。 而她,這一生才剛剛開始,她要做得事還很多,她才不會傻的冒泡的以身犯險。 且說怪老頭將火爐上烤熟的山芋吃了個精光后,又瘋叫著跑走了,花吟追了兩步,連聲喊福氣,叫他好生跟著,別叫師父跑丟了,或叫人欺負了。 福氣應了聲,他旁的不行,但是體力好,腿腳快,叫他看著怪老頭花吟大是放心。而且福氣畢竟也就半大的小子,閑不住,若叫他在家里待上半日啥也不干,他骨頭都癢。 花吟重新關了房門,坐到火爐旁,又和蘭珠有的沒的說了許多閑話。 臨了,蘭珠準備起身離開了,才糾結著說道:“眼看著就要過年了,我準備就這幾日走了?!?/br> 花吟吃了一驚,拉住她忙說:“嬤嬤要上哪兒去?我記得您不是說過您一個親人都沒了嗎?” 蘭珠緩扯了個笑,“我那會兒病著,腦子糊涂,我老家其實還有個侄兒,我可以投奔他去。之前我也是要去找他的,可是一身的傷病,又沒了盤纏……” 人都是講感情的,處的久了,難免舍不得分離,花吟聞言握緊老嬤嬤的手,打斷她道:“您都打聽過了嗎?您的侄兒還在老家嗎?要不先派人送封書信過去,確定他們還在您再去也不遲。再則您說的也對,這馬上就要過年了,而且天寒地凍的,你索性就在這里多住些日子,待來年開春再說走也不遲,反正家里也不差這一口飯,您就聽了我這話可好?” 蘭珠心中一暖,又是一酸,只握住花吟的手來回的搓,抿著嘴不說話。 花吟見她不吱聲,又拉了拉她的手,撒嬌道:“嬤嬤,這事您就依了我吧,您突然說走就要走,一點心理準備都不給我,我一時半會緩不過勁,我舍不得您?!?/br> 蘭珠笑了,將她摟到懷里抱了抱,寶貝心肝兒的叫了一遍,這才出了門。其實她現在又哪里舍得花吟,以她現在的身份說句不怕冒犯的話,她心里早就拿花吟當了親生兒子一般??梢遣蛔?,又怕花夫人犯難。她從來就不是那種死皮賴臉的人,更不想因為自己現在不中用了給花府增加負擔。 次日,花吟和花容氏閑話家常的時候,花吟便將蘭珠嬤嬤要去投奔親戚的事給說了?;ㄈ菔闲睦镏贝蚬?,面上卻沒表露出來。待花吟走了后,便和張嬤嬤言語了幾句,說蘭珠那樣的人也是個識趣的,只是覺得就這樣讓她走了,有些對不住她。 夜里花容氏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總覺得自己做了件虧心事,拍醒了睡的正香的花大義將蘭珠的事跟他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