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倆人成婚沒多久,花大義便帶著她來到了幺姑郡。雖然丈夫粗俗了點,但對她倒是打心眼里疼惜,即使同僚們都妻妾成群,他也決口不提納妾的事。倒是她自己因著懷孕身子不方便,提過幾次,都被丈夫給嚴詞回絕了。 有這樣疼愛自己的丈夫,還有這么多可愛孝順的兒女,她又有什么不滿意的呢? 只道是一切自有天注定,而侯府的那些明面上嫁的光鮮的姐妹們過的日子還不一定如自己呢。 花容氏這么思來想去,反而將自己給繞進去,自相矛盾上了。 也罷,也罷,這世上的事,還是順其自然的好,兒女自有兒女福。 ** 花吟將翠綠拉進屋子后,便翻箱倒柜的開始找藥膏,翠綠整個人愣愣的,縮著腦袋不吭聲。 “手給我?!被ㄒ髡f。 翠綠就老實的伸出手。 花吟細細的給她抹上了藥膏,嘴上叮囑著,“這倆天你什么事都不要做,好好休息幾天,等身子好的差不多了,就跟在我身后,繼續伺候我?!?/br> “是,小姐,”翠綠極小聲的應了句,或許是受的苦難太多,主子怎么說,她就怎么做,半點情緒反應都沒有。 花吟給她的手上了藥膏后,看了眼她巴掌大的臉,心道這孩子也就比自己小半歲,可因為營養不良,骨瘦如柴,個頭也只到自己眉間,一雙眼睛茫然無神,一副隨時都會死去的樣子。 就這樣的女孩,如果她今日不將她領回來,最多再過半年,便會像阿貓阿狗一般悄無聲息的死掉。 花吟想到這兒,又是一嘆,探手摸到她脖頸的傷口,這傷口一直延伸到后背的衣服里。 翠綠嚇的不輕,猛的哆嗦了下。 “你別怕,”花吟握住她的手,“以前是我不對,是我不懂事,可既然我將你換回來了,我就會好好待你,不會再欺負你,請你相信我?!被ㄒ髡鎿吹目粗?,后者卻仍舊是一臉的恐懼和茫然。 花吟摸了摸她枯黃的頭發,輕聲道:“你將衣服脫了?!?/br> 聞言翠綠猛的抬起頭,一雙眼睛因為恐懼而不斷睜大,消瘦的臉龐,因為眼睛的外凸,而顯得有些恐怖。 “我只是想看看你后背的傷口,你不要怕?!被ㄒ鞅M量放柔聲音,輕聲安撫著她。 翠綠低了頭,也不知是真的聽懂了,還是認命般的脫了身上僅有的一件單薄衣裳。 花吟料想到她后背上定然有多處傷口,可待那件單薄的臟衣裳脫下后,她還是情不自禁熱了眼眶。 見到小姐哭,翠綠有些慌,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的,似乎是不明白小姐這是怎么了,而后竟反應慢了半拍,猛的撲倒在地上磕頭,念念有詞,“都是翠綠的錯,小姐不要打我,不要打我?!?/br> 花吟再也忍不住,淚水連連,“對不起,翠綠,以前都是我不好,我發誓,從今后我一定會好好待你?!?/br> 似乎自從重生后,她就多了顆多愁善感的心,遙想上輩子,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鐵石心腸!居然可以眼睜睜的看著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垂死掙扎,即使被那些人惡毒的詛咒甚至破口大罵,她還能淡定的獰笑。 花吟抹了抹眼淚,細細的為翠綠上藥,可當她轉到翠綠的身后不由的愣住了。 翠綠的后背有個奇怪的花紋,一看就知道是烙鐵烙上去的。 像是牲畜的形狀,又是像牛又是像馬。 花吟腦子騰的金光一閃,她突然想起她在哪里見過了——耶律瑾! 她做鬼的時候曾偷偷去過十八層地獄,那時牛頭馬面正不分晝夜的給耶律瑾施以酷刑,她曾遠遠的見過他后背上的那道印記。她本以為下了十八層地獄的鬼魂都會被打上那樣的印記。 因為受不了耶律瑾凄慘的痛呼,她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也沒注意其他同樣下了十八層地獄的鬼魂。 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這個樣子。 花吟隨即想到另一層,旋即說道:“翠綠,你是金國人?” 翠綠茫然的看著她,想來是對自己身世并不清楚。 倆人正說著話,花三郎突然走了進來,花吟被嚇了一跳,翠綠縮成一團,動也不動?;ㄈ芍皇巧晕⑼nD了下,而后看也不看她們,徑自走向花吟平時練字的書桌,抱了她桌上的宣紙,拿了就走。 花吟無語,她這個弟弟自生下來就和旁人不一樣,長大后,也沒多少改變,完全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別人想接觸都難。 她上輩子也恨死了弟弟這種性子,旁人家的兄弟都是姊妹們的依仗,就她家的,雖然四個男丁,可沒一個派的上用場,全都中看不中用。 倒是后來三弟替她頂罪,被判了斬立決后,她終是落下了幾滴感動的淚水,可那會兒她早就為了自身前程,和花家斷絕了關系。 三弟死后沒多久,她便風光大嫁,以丞相義妹的身份,嫁入烈親王府,成了晉安王的側室。 ☆、第4章 金國奴隸 傍晚的時候,鄭婉兒過來了,她手中拿著一張深黃色的滿是字跡的破紙,花吟一瞧便猜出那是翠綠的賣身契。 鄭婉兒也是一身的輕松簡單打扮,神氣活現的在花吟跟前轉了好幾圈,就跟生怕旁人不知道她模仿了花吟一般。 可鄭婉兒不覺得有何不妥,她就是覺得同樣的打扮,她怎么著都比花吟好看。 不過讓鄭婉兒驚奇的是,之前還在自己家里灰頭土臉的小丫頭,這會兒居然穿上了花吟穿小的舊衣裳,打扮一新,還有幾分可愛。 鄭婉兒繞著翠綠轉了幾圈,嚇的翠綠都抖了起來,就差鉆老鼠洞了。 “行了,”花吟拉了鄭婉兒一把,將手中的翡翠耳環往她手里一塞,“這個給你,賣身契給我?!?/br> 鄭婉兒卻突然揚高了手,“可不能這么容易給你,”退開好幾步后,她又狐疑的看了翠綠一眼,突然福至心靈般,大喊道:“花滿滿,你給我說句實話,你將這小丫頭打扮這么好看,是不是打算賣窯子里去??!” 翠綠雖然年紀小,可窯子這種地方,她多少還是明白的,瞬間一張臉嚇的慘綠。 “胡說八道什么呢你!”花吟看了翠綠一眼,沒好氣的呵斥了回去,劈手就來奪賣身契。 可鄭婉兒老毛病又犯了,“不行,不行,我反悔了,我還要這小丫頭,翡翠鐲子我不要了,你這耳環我也不要了?!?/br> “毛??!”花吟猛的一跳伸手去夠,只聽“呲”一聲,賣身契被撕了個兩半。 “哈,是你撕的可不關我的事,”鄭婉兒生怕花吟反悔一般,將手上還剩下的半張也扔到了花吟面前。 花吟動作利落的撿起,而是干了件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的事,隨手撕成了碎片,而后揚手一扔,紛紛揚揚。 鄭婉兒不可置信的瞪著她,“你瘋啦!” 翠綠也是震驚的嘴唇都開始抖動了起來。 花吟牽起翠綠的手,“從今后我當翠綠是我親妹子,我可警告你鄭婉兒,往后可不許你欺負她,否則我見一次揍你一次?!?/br> 正說著話兒,花二郎拎著一籠子水淋淋的東西回了家。 鄭婉兒見到花二郎面上大喜,嬌羞無限的喊了聲,“二哥?!?/br> 花吟知道鄭婉兒打小就喜歡她二哥,可是她二哥還是最疼她這個親妹子,事事都護著她,也因為這,鄭婉兒心里不痛快,事事都要和花吟作對,膈應她。 花二郎卻跟沒看到鄭婉兒似的,沖著花吟猛招手,“你快過來,看我今天捉了什么?!?/br> 言畢就朝院子里的一口大缸跑去。 “什么呀?什么呀?”鄭婉兒屁顛屁顛的就跟了過去。 花吟也懶得管他們,按照她前世的記憶,雖然鄭婉兒在前世是喜歡過二郎,可是自從他們一家因為父親傷重不治身亡隨母親投奔京城的外公家后,倆家便斷了關系。 直到鄭西嶺到京城考了個武狀元,花吟才從鄭西嶺口中得知鄭婉兒嫁了縣太爺的公子,夫妻感情如何她不曉得,但直到她嫁晉南王之前,鄭婉兒已經生了兩個兒子。有了兒子做依傍,即使丈夫有三五個妾室,也無法撼動她的地位,想來也算圓滿了。 女人啊,這輩子不就這樣么,在家靠父兄,嫁人靠丈夫,后來便是兒子。 想想也真可憐,而她這一世又當有何求呢? 晚餐,廚子給做了紅燒大鯉魚,油燜大螃蟹,泥鰍鉆豆腐等,這些全都是花二郎跟著一幫小伙伴從河里溝里捉的。 說來花二郎旁的本事沒有,就這上樹摸鳥蛋,下河捉魚蝦,倒是頗有幾分能耐。 花容氏是侯府小姐出身,逮著花二郎就要耳提面命一番。生做男兒郎,要么苦讀圣賢書,將來謀個功名,要么學花勇習得一身好武藝,也能有個前程??蛇@天天掏鳥蛋,捉魚蝦算個怎么回事。 花大義倒是想得開,他自己是田間地頭出身,倒不覺得兒子有什么錯。但是妻子覺得不對,他說什么也是要站在妻子這頭的。逮著二郎揍過幾回,二郎虛張聲勢的鬼哭狼嚎了幾回,做娘的畢竟心軟,后來反罵上了花大義心狠,再之后爹不管娘不問,由此花二郎撒著歡兒,玩的更野了。 花大義父母早逝,家里沒立什么規矩,他回了家后,一家人便高高興興的開飯了。 花二郎餓的很,伸長了筷子就要夾菜吃,花大義一筷子將他的筷子打開,首先夾了塊雞腿給花容氏,緊接著夾了另一只放入花吟碗里,放的時候頓了下,最后還是用了幾分力氣塞入她的飯里,嘴里勸道:“酒rou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你正長身體,不吃rou怎么成?”這才讓小子們吃飯。 花吟莞爾一笑,也不動筷子,桌上有幾樣素菜是花容氏特意叮囑廚房單獨做給她的。 花二郎嗤一聲,不滿意道:“別人家的兒子都是寶,就我們家的是草?!?/br> 花容氏嗔笑一聲,夾了碗里的雞腿就要給花二郎,被花大義看到連忙攔住,“你懷著身子,要多補補,別聽這小子胡說八道?!?/br> 花二郎又陰陽怪氣的和他爹干上了,“什么嘛,我正長身體,也要補!” 花大義作勢要打,花二郎趕緊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大哥,三弟,你們看,爹爹偏心眼也偏的太明顯了,你們這都能受的了?” 花勇是個憨厚性子,聞言呵呵一笑,倒是花三郎慢悠悠的抬了眼皮子,“叫什么叫?你當年在娘肚子里的時候,爹爹肯定也喂你吃了不少好東西,你有什么不滿意的?” 這一說,花二郎不吭聲了。 花容氏又是一陣臉紅,“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啊?!?/br> “滿滿,你怎么不吃???”花大義看向一直怔怔的看著他們的小女兒,又擔憂上了。 “嗯,我吃著呢,”花吟抱起飯碗遮住小臉,生怕眼淚掉出來讓大家看到了又擔心。 上一世,她的關注點永遠都是家里捉襟見肘的經濟狀況,以及不爭氣的父兄不能給她帶來榮耀,總是忽略了身邊滿滿的幸福,將親人間的關愛具都當做可有可無的東西,甚至還不勝其煩。 吃飽喝足,花大義便和妻兒一同靠在院子內納涼,花吟最終也沒吃那晚雞腿飯,而是重新要了碗干凈的米飯。飯后她讓廚房再將那碗雞腿飯熱了下,而后又夾了不少蔬菜rou食送翠綠那去了。 看到翠綠吃的好幾次差點噎住,花吟趕緊給她端茶遞水。 等翠綠吃過,她端著空碗和二哥一起回到了院子內,花大義問她們兄妹剛去哪了,花二郎笑嘻嘻的說道:“滿滿養了只貓,我陪著她給小貓喂食去了?!?/br> 花大義不覺有異,只叮囑了句別讓野貓給撓著。 院子內,花勇等吃食下去了些,沒那么撐了后,便開始在院子內舞劍。三弟在一旁給他吹笛子助興。 花容氏少不得追問女兒,這幾日有沒有好好練字練琴。尤其舞蹈,幾日不練怕是要生疏了。 花吟一一應下,上一世她最在乎的莫過這些了,她從小就清楚自己家世不如人,若想嫁入高門大戶,那就只有自己足夠優秀,因此無論是對自身的容貌儀態,還是琴棋書畫女紅舞技等等都非常的在意。 花二郎起哄著非要滿滿給跳支舞,花吟拒絕不了,隨便跳了支,可就這樣又得到了父母兄弟的大加稱贊。 “唉,可惜了,我們家滿滿這等的容貌伶俐勁若是生在京城,一定是閨閣小姐中的翹楚,將來定然能覓得好婆家,可惜生在這邊陲小鎮?!被ㄈ菔弦荒樀耐锵?。 花吟記得小時候聽的最多的就是母親這一句話,或許就是因為這話聽得多了,花吟也開始為自己生在這種家庭而替自己惋惜,并且堅定的認為,只要自己生做京城貴女,一定會名揚天下,哪怕是王子皇孫她都能嫁得。 “對了,爹爹,我今兒個看到翠綠后背上有這圖案,這是什么?”花吟突然想到,隨手折了根樹枝,在一角的泥地上畫了起來。 花二郎也好奇的湊了過去。 待她畫完,花大義輕描淡寫道:“哦,金國奴隸的標志。你忘記啦,翠綠是我從一個奴隸販子手里買來的?!?/br> 當時花大義看翠綠快死的樣子一時起了憐憫之心,只不過后來買回家,請郎中吃藥的錢都比買她的錢多,后來等她好了后,派到花吟身邊伺候著,卻沒成想她是個腦筋不好使的蠢笨丫頭。 “滿滿真笨,虧你還自詡為我們家最聰明的人,連金國奴隸標志都不知道?!被ǘ扇耘f笑嘻嘻說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