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喲,姑娘這是怎么了?”奶媽張嬤嬤最先跑到花吟跟前,蹲在她身前,又是揮手又是摸摸捏捏。平日里花吟金貴的不得了,最恨人碰她。這會兒,張嬤嬤也是著急了,忘記了小姐的規矩。 “你別裝??!我挨揍你有什么好處!”花二郎朝著她的腦門又輕戳了下。 “二郎!”花容氏厲呵一聲。 院外,花大義正和大子花勇打外邊回來,還未進門就聽到里面傳來哭喊聲,心頭一緊,三步并作兩步沖了進來。 花二郎一見到爹爹,嚇的趕緊撇清干系,“不干我的事!不干我的事!meimei肯定是撞邪了!” “混賬!”花大義怒喝一聲,嚇的花二郎打了個激靈,嗖一聲,就手腳并用的爬樹上去了。 花大義沒功夫管他,一把將閨女抱起,心疼的聲音都顫了,“滿滿,爹的好閨女,你這到底是怎么啦?” “不會是中暑了吧?”花二郎坐在樹杈上不知死活的喊,他可不比爹娘少疼滿滿,但此時他更怕爹爹揍他。 “對!對!對!趕緊請郎中!” 花大義剛一吩咐完,不等小廝領命出去,花勇已先一步奪門而出,轉眼就沒影了。 “爹?”花吟眼珠子動了動,終于出了聲。 “爹在這!”花大義激動的應道。 “娘?” “娘在,”花容氏不顧碩大的肚子,彎腰蹲在閨女面前。 活生生的爹,活生生的娘,她的兄弟們都在,花吟眼睛一酸,“哇”一聲大哭出聲。 ** 整整過了半個月,花吟總算是緩過了勁。 現在是大周貞和十五年,她才八歲,她們一家仍在大周和大金的邊界幺姑郡,她爹已經是正六品的門千總,兢兢業業。小弟尚未出世,她上頭有兩個哥哥,下頭有個與她是雙胞胎的弟弟。 那一日她是看到一個熟人就抱著哭一會,以至于花二郎被他爹揪下來狠揍一頓的時候,哼都沒哼一聲。 與挨頓揍相比,花二郎可是更怕meimei真被自己嚇出個好歹。 全家人也因為花吟的不正常緊張兮兮了好幾天,就連平日里一根悶棍都打不出一個響屁的花家三郎也趁大家都睡著的時候偷偷摸到花吟的閨房,細聲細氣的好生安慰了她一番。 花吟看到這個平日里除了擺弄樂器就根本不愿與人交流的三弟,想起前世他竟然有勇氣站出來,替她頂了殺人的大罪,最終被判了斬立決。一時間感慨傷懷,又是大哭特哭了一回。 后來花家父母當真是被閨女給嚇到了,請了水月庵的尼姑做了好幾天的法事。 也不知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還是機緣巧合,這些尼姑當中竟有花吟做了鬼后與她結下不解之緣的了緣師太。 了緣師太這時候看上去只有五十出頭,但花吟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連滾帶爬的跪倒在她身前喊了聲,“師傅?!?/br> 了緣被嚇的不輕,連忙扶起花吟??苫ㄒ骶褪遣黄鹕?,哭著喊著非要師太收她做弟子。 這下不僅了緣傻了,就連花家老小都傻了眼。 了緣出家的廟宇本是大周都城外二十里外紫霞山的月華庵,因著一些禪理悟不透,便將廟中事宜交由師姐妹處理,自己則云游四海,廣結善緣去了。 此番來花家作法,也是因掛單在水月庵,閑來無事便一同過來出一份力。 花吟抱著了緣的大腿不松手,花家老少無奈,只得請了了緣到堂屋里稍事休息。 花吟說:“我與師傅有過約定,今生若是遇到,定要結一番師徒情的,師傅若是不收我,我便長跪師傅跟前,直到師傅答應為止?!?/br> 了緣看向事主一家面容尷尬,聞言趕緊說道:“小菩薩快別這么說,老尼何德何能???” “因著師傅才有了今日的花吟,花吟此生愿常伴師傅身側,為師傅當牛做馬,報答師傅的恩情?!?/br> 瘋了,瘋了,花大義兩只手掌同時捧住老臉,姑娘這哪是撞上了邪物啊,分明就是被菩薩跟前的童子給附了身。 這爹娘的養育之恩都還沒報答呢,就要去侍奉菩薩去了。 “善哉!善哉!”了緣看眼前這小姑娘聰慧剔透,心中也有萬分的喜愛,可就算她再喜歡也不會將人家的寶貝女兒收了來當徒弟。 于是她捻了幾顆佛珠說道:“今日老尼與小菩薩能相會與次也算有緣。不過小菩薩塵緣未了,此番若是入了空門恐怕不妥,這樣吧,我收下你做月華庵的俗家弟子,二十年后,若是小菩薩仍是執意出家,便可來紫霞山的月華庵找我,如何?” 了緣的話正合花家父母心意,他們也怕啊,怕姑娘想不通出家了,那他們倆口子可怎么辦啊。 花大義趕緊說道:“滿滿啦,你就聽了緣師太的,我看就做個俗家弟子不錯,若是真當了尼姑剃光了頭,等你后悔了,再蓄頭發可就麻煩了?!?/br> 花容氏用胳膊撞了丈夫一把,白了他一眼,賠笑著說道:“了緣大師請不要見怪,我家老爺是個粗人,不會說話?!?/br> “夫人言重了,”了緣淡淡一笑,看向淚水盈盈跪在她身前的花吟,說道:“你既是我親收的弟子,你們這輩兒是引字輩,既然小施主一心向善禮佛。我賜你法號引善。望你不忘自己向善,且要幫著那些陷入迷途之人也要棄惡從善,步入正途……” 花吟眼眶一熱,期期艾艾的喊了聲,“師傅,”當即又大哭出聲。 花家留了了緣師太在家里住了小半個月,花吟也跟著她打坐念經了半個月。 花氏夫婦卻半個月沒睡好覺,生怕閨女還叫這老尼子給拐了去。 好在了緣師太本就志在云游四海,小半個月后,任花吟好說歹說還是走了。 她這一走,花家上下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只要姑娘不出家當尼姑,這轉了性子,不戴首飾,不穿花衣裳,每日粗茶淡飯,不吃葷腥,在花家老小眼里也都是小事一樁了。 畢竟也就八歲的孩子,還沒定性,雖然僅此變故,和之前的性子相去甚多,但在花家父母眼里,除了要鬧著出家當尼姑這一條,這樣穩重的性子,反而比之前要好太多。 姑娘生的美,又聰明,本是做父母值得驕傲的事,可是美艷過頭,又心眼比旁人多繞幾個彎兒,恐怕就不知是喜是憂了。 這樣看來,現在反而更好。 而花吟的真實想法則是,上輩子她就是太看重這些身外物,一天到晚只知道穿衣打扮,爭強好勝,將父母兄弟對自己的愛當成理所當然,不知珍惜,甚至需索無度,養成了自私自利的性子。 這一世她可不能再活的這么混賬了,她要把上一世她欠他們的全都給補回來。 不夠,她要對他們更好,更好。 花吟一個人正在院子內亂想,突然聽得隔壁傳來一陣哭喊聲,那哭聲凄慘,激的花吟忍不住頭皮一麻。 隔壁是官居從六品部千總鄭家的院子,鄭家老爺養了五六房姨太太,卻只有正房生了個嫡子鄭西嶺,三房的姨娘生了個女兒鄭婉兒,其他再無所出。 花吟搬了個梯子爬上墻頭,就看到一個和她一般大的小姑娘正對著一個瘦小的丫鬟又打又踢。 看鄭婉兒手里拿著一個水壺,那丫鬟的手背紅彤彤的,想來是剛才燙的。 花吟心頭一緊,眼見著鄭婉兒抬腳就要沖那丫鬟的手上踩去,花吟揮手從墻頭掀了一片瓦砸下去,“鄭婉兒,你想鬧出人命??!” 鄭婉兒嚇了一大跳,盯著花吟辨認了好一會才驚叫道:“我沒看錯吧,你真的出家當姑子啦!” 與往日的花枝招展不同,花吟此時的裝扮也就稱的上樸素而已,其實這恰恰別有一番少女的清純脫俗之美。 “你別管我有沒有當姑子,倒是你,這是干嘛?” “還不是你換給我的蠢丫頭,真是便宜了你,這么蠢的丫頭,連端個熱茶都不會,也難怪你一對鐲子就愿意跟我換了?!?/br> 花吟一聽她說這話,仔細看了那瘦小丫頭一眼,恍然想起,八歲那年,她的確是干了件用一個賣身為奴的丫鬟換了對翡翠鐲子的事。 當時花家父母知道這事后,也就當時訓斥了她一頓,可畢竟是寶貝女兒,也沒敢說的重。后來這丫鬟也不知是何原因死在了鄭家,鄭家隨便裹了張草席將她從柴房拖出來后就用馬車從后院運出去丟亂葬崗了,她當時正無聊的趴在墻頭瞧見了。 想來當時自己也真是心狠,好歹那丫頭也跟了自己兩三年,她竟是半點感覺都沒有,甚至還不屑的想,這么蠢笨的丫頭活著也是浪費糧食,死了活該! 可聰明如她,既然拿丫鬟跟人換了玉鐲子就預料到了這丫鬟活不長。且不說這鄭家的三姨娘是屠戶出身,生性彪悍,而她的親閨女鄭婉兒也像極了她的性子。當時鄭婉兒事事喜歡和花吟比較,可又處處不如花吟,吃了花吟的虧,便拿花吟曾經的貼身丫頭撒氣。那丫鬟本就體弱,被折磨死也是遲早的事。 “喂!可能你還不知道吧?我哥跟我二叔這次去了京城,或許我哥還見到了云裳姐……”鄭婉兒正想著法子氣花吟?;ㄒ鲄s突然喊了聲,“你等等……”轉眼就爬下了墻頭。 鄭婉兒氣的又朝小丫鬟踹了一腳,“神氣個什么勁,還真當自己是公主了!” ☆、第3章 這一世的善緣要從救了個小丫鬟說起 不一會,前院突然傳來了嘈雜之聲,鄭婉兒不悅的蹙了眉,果然眨眼間,花吟就風一般的到了她跟前。 鄭婉兒最是不喜花吟這種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做派,涼涼的嗤了聲,“你不是最講究淑女儀態的么,這會兒我哥不在,你就原形畢露了?” 花吟徑自將拿在手里用帕子包著的物件塞到鄭婉兒懷里,“東西還你,翠綠還我?!毖援呏苯优艿酱渚G躺著的地方,將她給扶了起來。 見到昔日的主子竟親自扶自己起來,翠綠嚇的不輕,囁嚅著,“小,小姐?!倍箢^幾乎埋到了胸口,跌跌撞撞的站起了身。 “喂,花滿滿,你搞什么鬼?”鄭婉兒沖到倆人面前,不悅的拉了花吟一把。 “翡翠鐲子還你,人我帶走。這幾個月來你不是一直挖空心思想討回你的鐲子么?現在我成全你?!被ㄒ鳑]好氣的說道。 說來這個鄭婉兒自小就喜歡和花吟作對,可是這頭和她作對,回頭又喜歡學她。例如花吟今兒個戴了套珍珠頭面,她覺得好看,回頭一定會讓她娘也給她整一套。下回花吟要是跳了支舞,獲得大伙的稱贊了,轉過身,她家噼里啪啦,一準她在家里學跳舞。 “你說帶走就帶走!憑什么呀!現在我可是她的主子?!编嵧駜翰灰?,她從來都是個別人越和她搶,她就越覺得那物件好的人。就如那翡翠鐲子,是他舅做生意特意從外地給她捎來的,她嫌自己帶翡翠不好看,可輪到花吟用丫鬟和她換了后,她越看花吟戴越覺得那鐲子好看,回頭恨的牙癢癢,成天想著怎么討回那鐲子。 “就憑這鐲子現在就在你手里了,”花吟瞪了她一眼。 小孩子間根本是不用講什么道理的,而且從小到大,雖然鄭婉兒喜歡在花吟后面瞎吵吵,可也就花吟能收拾得住她。 這一瞪,鄭婉兒高漲的氣焰馬上湮滅了,嘴上仍舊不樂意道:“這丫頭吃了我家好幾個月的飯,你說換走就換走,那我多虧啊,你想換走也成,不過你上回戴的那對翡翠耳環得當做利息給我?!?/br> “行,回頭你去我那拿?!?/br> 花吟答應的爽快,鄭婉兒又猶豫了。不過花吟也沒繼續和她廢話,攙著一瘸一拐的翠綠走了。 待倆人出了后院,鄭婉兒的貼身大丫頭說話了,“小姐,莫不是那個花滿滿真的撞邪啦?”以往頤指氣使的主子居然攙扶小丫頭,不是撞邪了那能怎么著? 平日里鄭婉兒惱花吟,背地里都叫丫鬟們稱呼花家的小姐閨名,同仇敵愾。 不過鄭婉兒此時的注意力可不在這上頭,打之前花吟一出現,她就習慣性的上上下下研究花吟的服飾裝扮。此時她動了動都快被金銀玉飾壓斷的脖子,又扯了扯繁復的衣裳,疑惑的自言自語道:“難不成我才回外姥家一個月,幺姑郡的穿衣風向就變了?秋菊,你說花滿滿那樣好看嗎?” “丑死了,跟個丫鬟似的,”秋菊附和道。其實憑良心說,花吟生的貌美,膚白晶瑩,而且畢竟是八歲的孩子,此時不學著大人的打扮,反而生出一股純真自然之美,就拿剛才說,她突然從墻頭上出現,綠樹掩映下就跟個小仙子似的。 “是嗎?”鄭婉兒又不是沒長眼睛,顯然的不信,“不過這天氣,看她穿成那樣倒是很舒服的樣子,嗯,嗯……” 秋菊馬上明白了小姐的想法,于是自動給自家小姐找臺階下,“是啊,這天的確是太熱了,要不奴婢給你換個清涼點的打扮?” 話說另一頭,花吟剛將翠綠領回家就被花容氏和張嬤嬤看到了。 “滿滿?”花容氏不解的喊住她,剛才隔壁大院翠綠的哭喊聲她們隱約也聽到了??僧吘挂呀浭侨思业难诀吡?,人家主子訓仆人天經地義。而且說句真心話,那個翠綠也真是腦子不好使,口拙木訥就算了,還笨手笨腳的,在花家那兩年沒少出錯。 花容氏不是不善,而是府里上下十幾口都要吃飯過日子,家里可養不起閑人。況且這世道可憐人太多了,要她一個個去憐憫,她怎么憐憫的過來。 “娘,我將翠綠換回來了,往后她還是我們府里的丫頭?!被ㄒ骺焖俚恼f完,小心翼翼的攙著翠綠進了后院自己的屋子。 花容氏和張嬤嬤看向倆人消失的背影,久久回不過神。 張嬤嬤感慨了句,“都說大小姐被觀音菩薩點化了,我看真是?!?/br> 花容氏不知是喜是憂,當娘的總是比旁人要想的多,以前她覺得女兒心太狠了些,這樣往后嫁了人,怕是夫妻不睦,婆媳不和??蛇@段日子以來,她又覺得女兒變化太大,又太善了。 不是善不好,而是這世道人心險惡。就拿她自己說,她本是京城興安侯府二房的豎女,雖然在府中身份低微,可她遺傳了母親的美貌,生來就注定是侯府最美的女兒,又兼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就這樣的她,即使嫁的不如嫡姐,但也不會太差,可就怎么嫁了個戍邊的門前總? 還不是當年做閨女的時候,府中姐妹們嫉妒她的美貌,使了詭計害了她,讓偶然經過的花大義不巧看了她的身子。 原本永安侯府是要拿花大義興師問罪的,可是她名節已毀,最后還是親娘拼死求了侯府的老夫人,讓她下嫁花大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