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只見那冰水銀耳用著一個五彩小蓋盅盛著;翠玉豆糕只有小小的五個,皆被裝在那掐絲琺瑯黃底紅花的碟子里,還擺放出了好看的花型;粟米百合紅棗羹用一個呈荷花型的青瓷冰紋碗裝著。 可見其用心程度了。 許是前日上吐下瀉的,也許是得知自己身子骨有救了,謝嘉魚今日胃口明顯好了一點。 用了一大碗粟米百合紅棗羹不說,又用了三個翠玉豆糕,卻沒有喝一口冰水銀耳。 她尋思著自己身子到底是不太好,便不去動那冰涼涼的東西。畢竟她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了,倘若正真九歲的她,見著這一碗冰水銀耳一定會高興壞的把。 為著身子考慮,她娘打小就不怎么允許她吃這些冰鎮的事物。 許是被管教得實在太狠了,上輩子她卻偏生愛吃那冰碗一類的食物。 早膳過后,一行人就將東西都搬回了怡然居。 她獨自去了自個兒的小書房內,這小書房還是她的大哥為她布置的呢,里面布置得極為雅致,她記得以前大哥還會時不時給她帶回很多游記。 說來那些年里,她大哥也沒有少疼她。 謝嘉魚獨自在小書房內,她命平安、喜樂在門口守著,吉祥和如意雖心中覺著不妥,但是看著小娘子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便不敢去反駁。 謝嘉魚拿出一疊蠶繭紙,這種紙呈乳白色,質細而薄,富有光澤,韌性很強,是前朝最常用的書寫紙張。 那位自稱“鬼醫”的老頭念完藥方,沒有多久,她就想好了主意。 俗話說久病成良醫,她倒是算不上什么良醫,可是該有的醫學知識和素養都是不缺的,以往也很是看了幾本醫書。 故而她能分辨得出,那位“鬼醫”的藥方是真的用得妙。 她記憶中,前朝有一位章太醫,傳說中用藥如神,卻因為煉不出長生不老藥而被那前朝的末代皇帝殺害。 并將其所著醫術藥方統統銷毀,傳聞其有一藥方,可rou死人、活白骨、解百毒。 名曰“再造”。 ☆、第5章 五木偶 謝嘉魚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再造“再造”。 前朝慣用楷書,而大昭卻因為開國皇帝擅長隸書,便上行下效,很快,大多的書籍話本都是用隸書來刊印了。 前世謝嘉魚總是獨自呆在安國公府上,頗為無趣,十歲生辰過后,安國公就請了好幾個師傅,專教她一個人。 其中教導她書法的就是一個落魄的秀才,這秀才挺有意思,從他的言語舉止中,她都感覺得出來他和這大昭大多的讀書人不一樣。 他擅詩書,擅書法,也擅長各種奇yin技巧。 相處三年,他算是將她當做一個弟子了吧,他常說,我把本事都教給你,只看你能學多少了。 做舊就是從他那里學來的。 三年,她不知他叫何名字,只叫他燕先生。 往事浮上心頭,那些年倘若沒有這位燕先生的開解,她也許會成為一個憤世嫉俗的人、也許會顧影自憐、也許會悲悲切切,但絕對不會這樣對凡事鎮定自若。 謝嘉魚眸光中盈滿了笑意。 她是真的很想念這位先生啊,良師益友不過如是。 現在的她,還是一個臂力虛浮的少女,盡管懂得怎么寫楷書,卻不想后來寫得那么好。 她今日進這書房來,無非是想著練習練習,多找點感覺。 研墨,鋪紙,提筆。 連寫了幾張,感覺都不對,謝嘉魚的眉頭微皺。 “小娘子,夫人來了,馬上就要到了?!遍T口的喜樂輕聲說道,那小心翼翼的態度,仿佛唯恐驚擾了房內的小娘子。 謝嘉魚放下筆,輕嘆一聲,便走至門口。 “吱呀?!彼崎_了門,門前的喜樂見著小娘子平安站著,神色頗好,心中也松了口氣。 喜樂平日見著雖穩重,但畢竟年紀還不大,上次小娘子上吐下瀉的,她和平安被萬嬤嬤好好教訓了一遍,至今都記憶猶新的。 后來回來又見著了小娘子病怏怏的樣子,心中不僅不安,也極為內疚。 她固執的認為小娘子有此一劫,皆是因為自己沒有看顧好。 要不是吉祥說輪流為小娘子守夜更好,她真是恨不得夜夜都守在小娘子床榻邊。 謝嘉魚看著喜樂那張繃著的小臉一下子松塌下來,心里發笑,剛剛的郁氣竟是都去了。 “我這不是好好的嘛,行了,喜樂,別喪著個臉了?!敝x嘉魚假裝嗔怒,復而又莞爾一笑,笑意流轉在她那如玉的臉龐上,竟然顯現出幾分艷色,喜樂一下子就看呆了。 她竟不知,竟不知,小娘子笑起來,是那樣的美。 就像是,就像是那三月的桃花,灼灼其華;又像是那六月的荷花,清雅淡然。 看著素日穩重的喜樂又一副呆呆的樣子,謝嘉魚也有些忍不住了,笑得更歡了。 現在的她就像是放下了什么壓在心上的東西,終于活出了一點少女的樣子。 “走吧?!敝x嘉魚笑著走在前方,喜樂和平安連忙跟上來。 平安之前受了教訓,也不敢和以往一樣跳脫了,倒是有幾分大姑娘的樣子了。 謝嘉魚現下已經搬回自個兒的院子了,蓋因為她自個兒覺著水榭涼快則涼快,卻著實有些陰冷,不太適合長住。 “嫵兒來啦,心肝誒,你這不好好的躺著,下地走動什么呢?!卑矅蛉艘荒樉o張的拉著謝嘉魚的手,又伸手摸摸她的臉蛋,見著不怎么冰涼,心中才算大安。 天知道,她在來這怡然居的路上有多擔憂。之前那一場大病仿佛將嫵兒的魂都帶走了,熬到最后,她實在沒了辦法,只好日日夜夜在嫵兒身旁叫魂兒。 好不容易熬過來了,沒安生幾日,又病了。 難道真如那護國寺的高僧所言,嫵兒這哪兒都好,福祿俱全,就是壽數上有礙。 怎么個有礙法,那位也沒有說,只說這安國公府的小娘子八字純陰,若是姻緣上不好生挑選,只恐對壽數有礙啊。 待著安國公夫人千懇百求,才緩緩道出,這小娘子需要找一個八字極陽的人來配。 這八字極陰已是極為難得了,這又去哪里找個剛好八字極陽的啊,這可是愁壞了安國公夫人了。 秉承著有難事一家子皆上的原則,安國公夫人吩咐安國公、大郎、二郎,就連那跳脫的三郎都得到了吩咐,找個八字極陽的好好相看相看。 安國公夫人這是cao碎了心啊,有心想帶著嫵兒去護國寺讓高僧好生看看吧,又唯恐她出門有了什么意外。 這不,才得知消息說小娘子身子大安,還沒有高興一會兒,就又有人來報,說是小娘子搬回怡然居去了。 這天兒日頭雖然不大,但是水榭離這怡然居仍有一段不短的距離啊。 便扔下手中的事情,急急忙忙趕到怡然居。 直到見著了人,摸著了人,這心中大石才下去了一半。 “你們幾人,也不知道勸著娘子,沒得任著娘子的性子來?!边@見著人大安了,安國公夫人就開始訓斥起那四個丫鬟了。 四個丫鬟皆不敢抬頭直視安國公夫人,只得低垂著頭,眼觀鼻鼻觀心的。 “娘,是我執意要回來的,那水榭雖然涼快,可是不利于我養身子。與其在水榭里養著,倒不如在房內遠遠放上一個冰盆?!敝x嘉魚甚為了解她娘,這位平日端莊貴氣的公爵夫人,一遇著與她相關的事情,就容易失了冷靜。 她也不忍心那幾個丫頭被訓斥,只得找個由頭將話轉過來。 安國公夫人果真不在訓丫鬟了,這些丫頭哪里及得上自個兒親閨女,連連點頭道,“你說得很是,娘看這樣子著實要比在水榭好得多?!?/br> 況且嫵兒搬回怡然居也好,這怡然居可是離正院最近的一個院子了,那水榭在花園旁,反倒是遠了很多。 這怡然居說來還整改過的呢,當初將兩個院子合并了,然后在院內修繕了一個小花園,謝嘉魚沒事時可以散散心。 這使得安國公府中,就數這怡然居最大了。 安國公夫人見著小廳內的擺設都很到位,在心中暗暗點頭,又拉著謝嘉魚的手,端詳了一會兒。 “嫵兒,你往后該多穿些艷麗點的衣服,這衣裳太過素凈了,反稱得臉色不那么好呢?!卑矅蛉祟D了頓,“娘那里正巧得了一匹石榴紅的妝花緞,正巧給你拿來裁衣?!?/br> “娘,女兒哪里適合那妝花緞了啊,這妝花緞適合的可是您這樣的貴婦人?!敝x嘉魚笑意盈盈的婉拒了。 這妝花緞可是大昭一等一的料子,素來是上進的貢品。有那華貴的妝花緞,甚至還摻著那金銀絲線和孔雀羽毛線的。 這種緞子對織娘要求極高,必須得是得心應手、運梭如神的才能織成。 在大昭,對妝花緞有這樣一個說法“寸金換妝花”,可想這妝花緞的價值了。 她娘手里的這匹,大約就是宮中賞下來的了。 謝嘉魚生活在這安國公府里,雖是比較淡雅不爭,但是她也不是好糊弄的傻子。 這宮里賞下的妝花緞,一等一的榮耀,要是安國公夫人自個兒做了衣裳穿,那這闔府的人不敢多說一句不是。 但是給了她,那可真是萬萬承受不起,不但她娘會被傳小話,她也會被斥責不孝。 要不這祖母、親娘具在的,怎的這賞下來的好料子都到了你身上去了? 特別是她的祖母遠遠沒有面上那么和藹,也沒有面上那么喜歡她娘,那就更不能遞個把柄去給人抓了。 安國公夫人顯然也是想到了,便又笑著說,“也是,嫵兒說的在理,那妝花緞配你的確是老氣了些。娘那里還有一匹上好的天水碧,那鮮嫩的綠色最是襯膚色?!?/br> “好啊,娘,到時候嫵兒就裁上一身衣服,專門穿給娘看?!?/br> 安國公夫人看著眼前的閨女兒,越發想快些找到個八字純陽的要配自個兒的女兒了。 安國公夫人也沒呆多久,也就一炷香的時間。并不是她不想多呆,著實是管著這安國公府的中饋,忙碌著呢。 夫人走后,謝嘉魚很是無聊,也不大想再回書房,索性歪在一紫檀荷花紋的美人榻上看起了話本子。 吉祥和如意正在吩咐粗使丫鬟和婆子們仔細打掃這怡然居,而平安和喜樂則在替謝嘉魚打扇。 誰料,竟被她找著一本前世讀過的話本。 這本話本極為有趣,講的是一個書生變成鬼后游覽這世間風光的故事。 著書之人筆力極好,將那些情景寫得相當真實,叫人不住想問這一切可否皆是存在的。 其中有這么一個場景,講的是一個老人,因著戰亂,獨子死在戰場上,兒媳又改嫁,連個孫子也沒有,剩著兩個孤零零的老人在鄉間為伴。 又過了二十今年,老妻也去世了,這老人送走了兒子,又送走了妻子,心中越發寂寞,就用那山間的木頭雕了個和人一般大小的木頭玩偶。 老人雕得細致極了,那玩偶手腳關節皆可以自由活動,五官極為真實,最后老人還用玉米須給做了一頂頭發,又拿了兒子的衣物為他穿上。 老人和這玩偶一起吃飯,一起入睡,漸漸的,這玩偶開始有了意識,開始慢慢動了起來。 老人卻沒有害怕,反而覺著這是自個兒子回來了,日日教導他說話,還教導他讀書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