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母妃!您莫要生氣了!方jiejie她初進宮,這其中定然有諸多不適應,沒得您方才所說的那樣。這其中定然有誤會!”孫玉蘭柔柔甜甜的話語響起,勸慰著張氏,甚至說到后面,都幾乎半跪在張氏身旁道。 張氏轉眼望著跪地求情的孫玉蘭,長嘆一口氣,正要說話,外間響起掀簾子的聲音。 一身黃底錦衣的朱正宣進得內室,見著此景,眼睛微瞇,尤其是望向已經哭的沒什么形象的方嫣惠,眉頭輕輕一蹙。 但想到終究是皇爺指給自己的太孫妃,弄的不好會讓皇爺多想。朱正宣開口,指著一旁服侍的人道:“還不攙扶著太孫妃回殿歇息???” 張氏抬眼不滿的看著朱正宣,朱正宣笑瞇瞇的上前,開解了張氏好一番,這才算是事情過去了。 只是方嫣惠渾渾噩噩的在內殿里,如同驚弓之鳥般過了幾日。待一切都思慮清楚了之后,她命人去成靖侯府里請胡香珊進宮。 ――― 自得了箋言之后,李元慎與胡香珊都十分默契的回避著皇宮。 在接到方嫣惠的幾次請詔之后,都想著許多的理由回絕。但方嫣惠哪是那樣好打發的,最后心急之下,直接下了口諭。 如此胡香珊就再也沒有任何理由不至皇宮了。 再次見到方嫣惠,饒是再有心理準備與預期,胡香珊依舊驚愕。 她是曉得宮里是全天下最鍛煉人的地方,可這才多久??! 一個好好的活潑的、活靈活現又溫柔靈巧的姑娘,變得如此……就像是戴著面具在舞臺上照著劣質劇本演的樣板戲,一板一眼之下,毫無生趣可言。甚至連與她的談話,都透著玄機。要她好生揣摩,仔細品味,才能聽懂她要表達之意。 胡香珊不由肯定,這方嫣惠的宮里……沒一個信得過的! 借著端茶之際,胡香珊雙眼微微一掃,將內室帷幔處的兩個嬤嬤,及屏風口處的幾個宮人都掠進眼底。 這些人中,或多或少胡香珊都有些熟悉。 垂下眼斂,努力回想,大致也有些印象,她放下茶盞,微微笑著往窗外望去,借口道:“今日陽光正好,如今又是春暖大地,也不知曉可否有幸在宮里東宮的園子里逛逛!” “自是行的!”方嫣惠心中愁悶,這幾日又一直悶在屋子里,被胡香珊一提,頓覺也應該到外面去曬曬日頭,于是點了點頭道:“這時日花兒也應該抽芽了,不過西南角那兒有一處暖房,你難得進宮一倘,我帶你過去瞧瞧!” “那多謝太孫妃娘娘了!”胡香珊作勢起身行禮叩謝,道。 方嫣惠看到胡香珊明媚的笑容,頓覺心中陰霾散了散,也跟著笑了起來,并吩咐身旁的嬤嬤下去準備攆轎,隨后她上前意欲攙扶。 就在她攙扶之時,突覺胡香珊往她的袖子里塞進了一個沉沉的袋子。 寬大的袖口掩飾住了兩人交握攙扶的雙手,待分開時,方嫣惠已經雙手交握,以將袖中的袋子擱置好,觸手間她能感受到這些特意兌換好的打賞銀子與幾張銀票子,方嫣惠心中有數,不由眼眶中一陣熱意。 胡香珊連忙轉移話題道:“過陣子,我便要游歷,這些時日閑著練手,研習了一些補身子的方子,過幾日我請人送進來給娘娘,也好尋著宮內的太醫給制成丸子養養身!”給宮內是不能送藥送吃食的,但正常的送些溫補的方子,又是遞給太醫院由他們察看與制作,便不會有后續的麻煩。 她的話音剛落,外間的嬤嬤就回來稟報并依然站立原處。 胡香珊當著她們的面,奉上一個匣子,笑瞇瞇的道:“這是我前陣子到首飾鋪子里打的一對吉祥如意環佩,不值幾個錢,不過您與我從同一個地方出來至燕京,如今您一個我一個,情同姐妹的寓意?!?/br> 方嫣惠禁不住歡喜,示意在屏風處的宮人上前打開,其中一個穿粉色衣衫的宮人頗為伶俐,當盒子打開之后,見慣好東西的她,也有一瞬間的恍眼,待她退下去后,方嫣惠拿起盒子里的環佩,調笑道:“這還不是好東西?通體碧綠圓潤,價值不菲吧!” 胡香珊余光撇了眼一旁的宮人,略低下頭,顯出羞澀之意道:“婆母送的,我只有兩個兄弟,卻無嫡嫡親的姐妹,便想著與太孫妃娘娘的情義,這才厚顏奉上,也算是我高攀了親了!” “我自是認你為姐妹的?!狈芥袒菔钟鋹偟哪闷鹣蛔永锏沫h佩,親自拿了一半為胡香珊戴上,又招呼了身旁的嬤嬤將環佩侍奉著戴上了。 兩人起身,先是做著攆轎到了園子,隨后兩個沿著小徑散步行走著。 嬤嬤與宮人們皆被屏退往后幾十步,胡香珊時而聲高,讓大家都清楚她們在交談著什么,只是間夾著小聲的告訴方嫣惠,在這宮里如何培養心腹,又如何識別那些吃里扒外的。當然,更重要的是,告訴方嫣惠在宮里如何不動聲色的打發別有心思的眼線。 一晃,就是到了午膳時分,方嫣惠也習慣了皇太孫不來與她一同用膳,獨自用食著實寂寞,想著胡香珊難得進宮作陪,便滿含期待的邀請她一同用膳。 胡香珊自從嫁給李元慎,得到的都是愛寵,不去想前一世的痛苦,這才勉強自上一次跟著尚善子進宮后,幾番推辭躲避之下,又因著方嫣惠的口諭實在無法再次接受進宮。但,要讓她再留下來用膳,在這個熟悉又陌生,恍若隔世再見的居所,胡香珊覺得還是算了吧! 于是她婉言謝絕,哪怕是方嫣惠的目光透著懇切,她仍舊堅持著請辭,道:“這幾日我便要跟著師門外出游歷,這一路上又逢冬日,風餐露宿且要醫救百姓,還有許多未曾備下,就不在此耽擱了?!?/br> 方嫣惠終究也不愿太過勉強胡香珊,無法之下,只能黯然的意欲送她出殿門口。 而就在這時,朱正宣聽聞了胡香珊進宮的消息,鑒于宮中處事謹慎,他未及馬上前來。忍著將手頭之事再故意琢磨幾番,這才借口來探望太孫妃,坐著肩攆過來,一進殿門就聽聞兩人意欲道別。 他當下心情有些惡劣起來,礙于身份,只能暗自調節情緒,意欲笑的和藹,但那張臉怎么看都有些僵硬道:“怎么?太孫妃不給人留飯嗎?” 第八十七章 眉眼 怎么?太孫妃不給人留飯嗎? 怎么?太孫妃不讓人用些補膳嗎? 怎么?太孫妃連這個也要管嗎? 怎么?太孫妃不曉得照看其她妃妾嗎? 怎么?太孫妃…… 這樣的語氣,胡香珊縱然隔了一世,再次聽聞就像是打開了腦海里記憶之門。 朱正宣就是這樣的一種性格,對外一副克己恭謹、仁厚寬闊,對他的后妃們也是大度溫良。 只有對她這個正妻,一直都是挑剔不已,無論發生什么事,都是盡量往壞處去揣測她,并且說話行事總透著股質疑與隱隱責備之意。 說到底,就是反抗不了皇爺,就只能將這等不滿悉數發在這個皇爺安排的正妻之上。 胡香珊打心底里唾棄這種男子。 方嫣惠臉色白了白,她強自壓抑自己要冷靜,不能在胡香珊面前丟了顏面,于是強顏歡笑道:“哪兒的事,蓋因李大奶奶要遠行,這不是忙嗎?我強自讓她進宮陪我,占了她不少時辰,如今哪還敢再耽擱呢!” “娘娘多保重,待我學成歸來,定然給娘娘再多開些補身子的藥方子?!焙闵阂姺芥袒葸@樣,心底里暗自嘆了口氣,但她也曉得如今自個兒的身份,便并不多言,一臉誠惶誠恐的樣子,斂袖行禮告辭道:“就此容稟臣婦告退!” 朱正宣覺得自己胸口一緊,他想出言挽留,可也清楚這于禮不合。 眼瞧著胡香珊就要離去,他不由的埋怨上了一旁的方嫣惠,覺得她實在不懂風情。 胡香珊曉得朱正宣的性格,她感覺到了一絲異樣,但她并不認為,若她留下來,方嫣惠的日子會好過。相反,若是做出了什么不合禮儀的事情,不但對自己不好,對方嫣惠這個太孫妃更不好。 要不是在宮里不能失了儀態,胡香珊此時恨不得用跑的也要離宮。 但她要顧及所謂的宮人規矩,只能耐著性子毫不留戀,一步一步穩穩重重的離開。 正要踏出最后幾步,宮門口一陣匆匆的腳步聲,隨即讓胡香珊萬分討厭甚至是痛恨的人兒,終于還是在這一世,就這樣突兀的出現在了眼前。 孫玉蘭狀似銀鈴兒般的笑聲響起,人還沒站定,就笑意盈盈的上前對胡香珊福了一福,隨后上前拉住胡香珊的手,好似十分親熱的道:“早就聽聞珊jiejie的賢名兒,一直都想見著一面與珊jiejie一同用茶賞景,這不……急匆匆的趕來,還望珊jiejie莫要見怪?!?/br> 一邊說一邊朝朱正宣望了過去,她的雙頰因匆匆跑動而顯得有些微紅,此時目光流轉,又是言笑晏晏,端的一份討喜親和、與純真活潑的模樣。 “阿蘭,莫要無禮!”朱正宣很是愉悅,他覺得孫玉蘭出現的正是時候,不過她這種行為,往深里說確實不合禮儀,但有了他先出面,想必應該會得人一句諒解之語。 只可惜他錯估了胡香珊的大膽與與眾不同。 胡香珊借著再次行禮之際,抽回了被孫玉蘭握住的雙手,但她的臉上卻掛著有些上不了臺面的驚嚇,隨后笑的也有些勉強與似是不習慣與陌生人說話的怯懦道:“這位姑娘……娘娘……”一邊說一邊露出一股好似不曉得如何稱呼的躊躇與尷尬,低聲且斷斷續續的說道:“想必……想必是認錯人了!……我……一介普通民女,有幸得以嫁進成靖侯府,哪能當得起……您……口中的早就聽聞的賢名兒?”說到您這個字,她再次遲疑了時間長了一下,而且還配合著擰了擰眉頭,仿佛覺得只有這個字,可以模糊眼前女子的身份…… 但她的表情又恰到好處的表現出自己被高看的不知所措。 以朱正宣如今對她的特殊感受,還有他的性格,與當下的地位,胡香珊能肯定他即使聽出了什么,也不會發作。 而孫玉蘭……那就是被踩到痛腳的內傷…… 孫玉蘭的身份早前一直不明朗,就算人人皆心中有數,她早晚是皇太孫的妃妾,但在一日名份沒定下之前,她就注定處境微妙,尤其是皇爺大張旗鼓的要另選太孫妃之后,更是略有些艱難。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太孫嬪的名份,但在太孫妃新嫁進來的這一年時,按理她應該與其它太孫才人等人一樣,不與皇太孫見面,但她身份特殊,有了太子妃的刻意疏忽與皇爺的睜閉眼之間,也不會有人特意去發難。 但這不影響胡香珊這一個揣著明白裝糊涂的外人,畢竟按理,她如此不合時宜的貿然出現,孫玉蘭是太過看得起她自己,還是太過看不起胡香珊呢!既然如此,何必要給孫玉蘭臉面。難道她們孫家當初參與了胡家老爹那事,真當別人都是瞎子聾子不曉得嗎??? 果然是鄉野里長大的村姑!規矩行止、言談儀態,沒一樣拿得上臺面。 孫玉蘭恨恨的在心里鄙視著胡香珊。 但她既然來了,就不會輕易的后退,她再次朝朱正宣瞄去。 朱正宣正緊緊的看著胡香珊。 他心底里難以將今日這等表現的胡香珊、與當初在宮中再次相遇冷淡的胡香珊,甚至是黃坡村遇到的大膽明朗的胡香珊重疊起來。 裝的嗎??? 抑或是到了燕京,成了勛貴家兒媳婦后被壓抑成這等模樣的嗎??? 朱正宣不由的有些困惑與狐疑。 孫玉蘭略略垂眸,便重新又有了計較,她上前拉著一直暗自著急與自責的方嫣惠,道:“娘娘!午時可是到了,不知娘娘要不要擺膳呢?” 方嫣惠被孫玉蘭這么一拉,頓時回過神來,卻是瞬間沒有快速斂去本能的戒備,孫玉蘭連忙委屈著一張臉,隨意故意用逗笑口吻卻是口齒清晰的讓大家都聽的清楚道:“娘娘這是怎么了?可是我方才有拉痛您?那我可要在此給您賠罪了!” 方嫣惠氣的不行!臉色也是跟著微變。 朱正宣望著這兩人,尤其是方嫣惠那張喜形都露于色的臉,覺得她沒甚情趣也就罷了,連正妻該有的大度與應對都沒有,皇爺怎么就信了她是有福之人,怎么就會讓她成為太孫妃的??? 想到自己當初的無力反抗,他的心更是覺得有些不悅。 胡香珊于一旁看得真切。 都說不識廬山真面目,只以身在此山中。 此時她做為旁觀者,更加真切的感受到了朱正宣對這個嫡妻打心底里的情感排斥。 正在這時,外面的一個小太監急匆匆的跨步過來,待到了宮門口,他額頭上的汗來不及探試,直接跪倒在地行了禮,一直充當隱形人的王全德,默默的跨上了兩步,與那小太監私下里說了幾句,他躬身往里行去,行了禮道:“成靖侯府使人來報,言李大公子又犯了過敏之癥,一口氣喘的辛苦,龍虎山的齊神醫需要李大奶奶過去相幫,才有極大的把握將李大公子治愈了?!?/br> 在場的人都是一愣。 胡香珊早在王全德話音才落,就已經急的不行。此時顧不及什么宮中的規矩了,她也不愿意再在此拖泥帶水,干脆對著朱正宣半蹲福禮道:“臣婦失禮了!還請皇太孫殿下準臣婦現下離宮?!?/br> 朱正宣想到李元慎的那副病樣子,隱隱心中盡然有些放松。 只是他再見胡香珊的這副急態,又是一層不滿,可不管如何,這等情境若是不應,便顯得有些不通情理。他只能應下,并還讓王全德安排一頂滑竿將她送到了外宮門口。 胡香珊出了宮,就瞧見成靖侯府的車駕在那候著,那三下并作兩步,急急的上了馬車。 這才掀了簾子,便落入了一個熟悉而又溫暖的懷抱。定晴一看,差點驚呼出聲,好在自制力強,又被李元慎壓在緊緊壓在了懷里,并堵住了雙唇。 車駕快速前行,很快就遠離了皇宮。 胡香珊被他吻的幾乎透不過氣來,等他放開之后平復了好一陣子,她想到那個小太監,不由輕聲笑問道:“你在宮里有眼線吧!” “我一直曉得他對你心思有些不同?!惫薁柈敵跻灿昧诵┦侄芜@才娶上了胡香珊,但李元慎先前問過胡香珊的意愿,對于他們倆人來說,能夠婚配是雙方都樂意的事。但……皇太孫今日的行為……好在他一直都防著……他的右手撫著胡香珊的肩,卻是冷著臉,帶著極強的反感意味道:“卻沒想到,堂堂皇太孫,盡然行事這么齷齪!” “我們何時啟程?”胡香珊也是一陣厭惡與擔憂,她想了想問道。 “現在!”李元慎輕啟雙唇,不咸不淡道。 “?。??”胡香珊瞪大雙眼,隨后一撩馬車簾子,見車駕已經漸近皇城門,不由抿著唇笑道:“動作可真快!就不擔心被問到你的病軀如何?”他可是找了喘病發作的借口呢! “暫時壓制了病情,要載著我外出去尋靈藥方才痊愈?!崩钤饕姾闵盒Φ挠鋹?,不由也扯了扯唇角,緩了臉上的鋒芒與凌厲的臉部輪廓道:“為了避免時辰耽擱,便先行上路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