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但他知道,他要是現下里逃了,一會兒到了私塾那兒告訴了大兄,他更是吃不了兜著走了! 胡成耷拉著腦袋繞過與他站正對面,半身正好擋著他視線的男子,往前再走了兩步認錯道:“阿姐!我錯了!我不該偷溜出來的!” “哼哼!”胡香珊也無意于在幾個男子的視線中訓斥自家阿弟,她低聲輕哼了一聲,隨后才有空抬眼瞄了一眼四周的五六個男子,不由微微一震,覺得有幾個十分眼熟,特別是背對著她的兩個男子,一個高壯挺直如經年的勁樹或是勁松、另一個身板偏瘦但卻也不算矮,只是脊背略略略躬著,好似常年都是這樣與人說話而長成的。她心底處不由涌出些微微的慌亂,讓掌控著這具軀體的自己偶有一種危機感,道:“既已認錯,那還不隨阿姐去尋長輩?” 這些不知從何處出現的人,是哪里的‘紈绔’或‘混混’??? 忍受住心底涌出的下意識的慌亂,胡香珊覺得不管怎么樣,抬出長輩,興許能震懾一下。 “噢!”胡成耷拉著腦袋往前挪步,見胡香珊轉身就邁步子要走,他撅了撅嘴從后頭跟上。 “小兄弟莫要漏了贏得的銀子!”溫和卻渾厚的嗓間響起,同時人也轉過了身子,他從一旁站著的、方才為他們遞逗草與揭蓋盆的人手里,接過銀子遞出手來,對胡成道:“這是你應得的?!?/br> 胡成一聽還有銀子,一邊欣喜一邊困惑的止住腳步,望著那夕陽殘留的橘紅色光亮下的、如花生般大小的銀豆子,摸著后腦勺,他不由心動,滿眼渴望的朝胡香珊看去,想觀察一下她的反應。 可是令他奇怪的是,從來都是鎮定的阿姐,此時此地,仿佛僵掉了一般,就這樣背對著他們定在了原地。 胡香珊簡直是覺得自己沒法呼息了,她即使是再壓抑逃避,這熟悉背影與熟悉的聲音,實在叫她再也忽視不了現下的這個男子。他是誰???呼之欲出!無從回避! 朱正宣!現如今還是隱忍的皇太孫!如果上一世的軌跡不變,至多七年,他就會是皇帝。而他也正是那個令廢后痛苦一生的人。更是自始至終都視胡家為笑話的人! 胡香珊討厭朱正宣!當然她也更提防他!因為她清楚的知道,這種皇權至上,一句話可定奪人生死的時代,著實是令她打心底里害怕。 她在胡成擔憂的輕喚之中,強迫自己深呼息,那帶著冷意的空氣直沁入心脾,緩緩清醒不少。 從來都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淹的不是嗎??? 胡香珊盡量讓自己自然的轉身,但天知道她的內心做了多少天人交戰! 瞬間閃過的一抹毅色,并沒有逃過他人的眼睛,微微疑惑之后,大公子眼里恢復了愉悅與飛揚,他率先道:“人生來便各有所長,雖然不與大流相符,但令弟確有造詣,其實也不能引以為恥!” 這是在幫他說話了! 胡成再傻也聽明白了,雖然他不曉得為什么,但他卻是知道好歹的! 于是他最后依依不舍的望著一眼那銀豆子,隨后拱手笑道:“夫子曾說過,伯牙為了知己絕弦,今日我就為了你這么一句話,這銀錢……就不要了!”最后四個字,怎么聽怎么帶著一些咬牙痛惜之意。 其實這感覺并沒有錯,天知道胡成說出這一番話,真是掙扎的好苦??! 大公子沒想到胡成會有這番回應,但他久居上位,且素來也不矯情,聞言便收回手后道:“觀你之齡,大約也有十三四,我比你年長許多,將來有緣再見,定要討教一番這蛐蛐兒之事,也算應了那三人行、必有我師之說!” “我翻過年就要十四了!”胡成瞬間就開心了??!難得還有人因為他這個藏著掖著的興趣、而明面上贊揚與肯定他的,他一個興奮與激動,便走近幾步伸手拍上了大公子的肩膀,大概是冬日里穿的厚實,隱隱間,胡香珊還能聽到衣衫被拍打的聲音。 胡香珊倒抽一口冷氣,覺得自己的汗都要下來了! 而大公子則是這輩子頭一次被人如此拍肩膀,雖然只拍到了一下就被一旁的人給擋走了。但終究還是近身碰觸到他了。 而王全德與錦衣衛幾人,則紛紛大氣不敢喘的站在一旁呈戒備之態,團團將大公子圍在當中。 尼瑪!誰曉得這個拎不清的小子,動作怎么就這么快! 好在這兒是外頭,只要大公子寬厚不發作便罷了,這要是在其它場合,他們這群身邊人,可是要被挨罰的。 于是,個個神情與眼神都開始不善起來。 氣氛變得清冷與緊張! 整個場面,只有胡成莫名其妙,再次摸了摸后腦勺,一臉不解的左看看、右望望。 胡香珊腦門直抽抽,她冷靜了好一會兒,這才吐了一口濁氣,上前幾步拉著胡成便急匆匆的離開了。 第六十四章 一致 返回李秀才私塾時,胡香珊那裊裊升起炊煙的廚房內,是胡家大娘團團忙碌的身影。 而廚房外站立的李秀才,一臉似吃了辣椒卻強忍著的奇怪表情。 待從來出門不拉栓的胡成領著胡香珊進了院子之后,李秀才扭過頭來望了望他們姐弟倆個,突然間臉色漲的通紅,帶著些許怒意一甩袖子,道:“我真沒料想到,我這后院子里什么時候要變成你們的了?” “怎么回事?”胡香珊一愣,被李秀才這么一甩臉子,她原本滿肚子的心思頓時挪至腦后,望著胡成詢問道:“廚娘不是準點送吃食的嗎???廚娘呢???……阿娘與你們夫子……”吵架了不成??? 聽到胡香珊被轉移了注意力,胡成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氣。 這一路上,他的神經從來沒像今天這樣緊繃,緊繃的讓他覺得十分難受,血液仿佛都流動的遲緩了。 “阿娘之前送了些冬衣過來。原本就要走的,那邊廚娘當家的帶些炊餅與菜湯過來,說是廚娘得了什么急病,沒法子下廚了,便讓他們先湊和著這頓,飯錢也不要了?!焙汕那牡臏惤忉尩溃骸澳镉X得大家都不容易,執意給了飯菜錢外,又多給了此湯藥錢?!?/br> 阿娘做的對!人都有困難的時候,鄰里鄰外的,雖說該明算帳,但力所能及的范圍內給一些自個兒的幫助,胡香珊覺得還是應該做的到的。 她點了點頭,表示認同,隨后道:“嗯!阿娘是不是還是心疼你與大兄吃不好,索性捋了袖子給你們燒飯了?” “結果是這樣的,前頭還有事兒!”胡成似是因此而回憶到了什么,捂了嘴笑了起來,再次湊近胡香珊道:“夫子不知為何,看著那餅與湯唉聲嘆氣了一會兒,突然起身就要下廚,結果怎么也點不起那爐子,哈哈哈!”說道后頭,他又開始笑了起來,道:“弄的滿臉都是黑灰,娘這才看不下去的?!?/br> 那也不至于讓夫子這般表情??! “那夫子不至于一臉怒意??!”胡香珊疑惑道。 “是??!娘的廚藝還是不錯的,而且近幾年她也不怎么下廚了?!焙杀贿@么一提,也是覺得極其困惑道:“夫子應該高興才對??!” 真是怪人!但想到之前李秀才從不請廚娘進門,胡香珊還是覺得沒必要再深究,畢竟個人有個人的習慣吧! “行了!我們去幫幫娘!”胡香珊說著便邁步往廚房走。 胡成這下是徹底的松了口氣,他現在是寧愿去擦鍋遞鏟,也不想讓阿姐提到任何關于他私自出去斗蛐蛐兒的事。 “好咧!”胡成歡快的跟著胡香珊,一起往廚房那兒去。 胡香珊又怎么會看不出胡成那點子小九九呢!她看著興致盎然的胡成,暗自無奈的搖了搖頭,但還是覺得該適當引導一下阿弟,道:“什么事都有一個度,過猶不及!只要你將來能夠有個安身立命的正經差事,不要玩物喪志。偶爾消遣一下,也不是不可以的?!?/br> “真的?”胡成眼睛一亮,他站在原地,望著自己阿姐道:“你放心,我下次不會再與人斗蛐蛐兒賭錢了。我頂多自個兒玩玩。阿姐,你可知道,我對蛐蛐兒那可是老了解了……這一看再拿草這么一逗弄,便曉得哪個好哪個不好了……” 這不過是一句理解性的勸導之話,就讓胡成覺得遇到知音似的興奮不已。 看著自家阿弟那仿佛被憋悶了許久,總算像是遇到理解他的人似的滔滔不絕。 胡香珊望了望近在咫尺的廚房,她決定還是耐著性子聽胡成說完。 重生到現在,胡香珊還真沒留意到自家阿弟對蛐蛐兒這么熱衷,而且若是胡成所言非虛,那么他的所謂天份,大概就在這個上面。雖然不正統,但胡香珊曉得,很多事情堵不如疏。十四歲正是少年叛逆期,她身為阿姐,有責任不讓他因此走到對立面去。 “阿姐……”胡成終于說的爽快了,但同時他好像也意識到自己說的太多了,不禁露出焦急與忐忑,還有后悔懊惱的表情,十分窘迫道:“我……我……” 胡香珊摸了摸胡成的頭,半大的小子很不適應,他本能的要避開,但又想到面前的是阿姐,頓時又忍著不動。 她腦海里有著胡成被人打斷腿的畫面,雖然記憶中沒有太多的前因后果,但卻是有著那所謂的聽聞。 “有愛好不要緊,重要的是識人與辨明事非?!焙闵菏栈厥?,改為拍了他的肩膀道:“斗蛐蛐兒本身并不是件不好的事,但卻極易與那些紈绔子弟與混油子們打上交道,你要小心莫要被人所誘做出一些出格的事?!?/br> “阿姐放心!”胡成想了想,抬起頭來正色道:“我以后盡量不露出這個愛好給別人曉得,即使真忍不住,也至多在家里尋兩個交好的玩,絕不沾染外頭的是非,也不再與人斗氣行賭?!?/br> 不管怎么樣!先這樣吧!以后大不了現多多留意自家阿弟的行徑。 胡香珊給出了個十分信任與鼓勵的表情,道:“嗯!我們家阿弟長大了,阿姐與阿娘真有福氣,上有阿兄,下有阿弟!我們以后都靠你們倆個了??!” “二丫,你怎么來了?”胡家大娘擦試著雙手,出得廚房便看到姐弟倆個站在那兒,不由先是驚訝后是疑惑,道:“還有,你們剛剛說什么?什么有福氣?” 姐弟倆對視一眼,便連忙掩飾情緒,各自插科打諢起來。 “阿娘的廚藝名動天下,能再次品嘗,實在是福氣!”胡香珊笑瞇瞇的上前,幫著胡家大娘脫下圍裙,拍著馬屁,道。 “就是!快些上菜吧!夫子都饞著不行,生怕口水流出來失了身為夫子的威儀而惹了笑話,他直接到屋子里等著了?!焙杀犙壅f瞎話道。 “別這樣!”胡家大娘覺得小兒子身為弟子,怎么能這樣背后數落夫子呢!但是她嘴里的話,也沒好聽到哪兒去,道:“你們夫子性子清冷,不喜人煩,且年歲大了,便會讓人誤以為他有一些孤僻,覺得有些奇怪而已!” ――― 李秀才確實是在屋里,但他是趴著門縫那兒一直朝外望著,當然耳朵也沒閑著。 姐弟倆那一番話,他可是都聽到了耳朵里。 對于胡香珊的看法,不由更是上了一個臺階。 捋著自己那一小縷胡子,他自言自語道:“果然是個極有慧根、又難得那樣惠敏的姑娘,難得難得!” 可就在這時,外頭傳來胡成那響亮的話語與胡家大娘低聲的但十分‘特色’的斥責。 什么叫他饞的流口水???他連什么菜都不曉得,怎么叫流口水而失了失子威儀???什么叫惹了笑話??? 臭小子! 他是隱居藏蔽久了,不愿讓人察覺他的蹤跡。這才漸漸的寧愿自己動手,也不愿意與人過多的接觸罷了!怎么就成了孤僻的怪老頭了??? 真是氣死他了!在屋子里轉了好幾圈,這才漸漸平復下來。 可到底他為什么這么生氣呢? 摸了摸再次咕嚕與扁癟的肚子,聞著因擺在離他不遠、且也極小的廳堂的飯菜香味,他覺得自己虧了,應該要去吃飯的。 理了理怎么梳也不怎么齊整的發髻、整了整怎么理都有褶皺的衣衫,甩了甩那怎么洗仿佛也洗不掉的淺淺污漬袖口,在胡家母子四人久候的目光下,他施施然的走了過去。 看著眼前兩個分食小桌,男女分食!還算懂得儒家禮儀!他滿意的點了點,走了過去與胡征、胡成一桌。 那冒著熱氣、十分新鮮的可口飯菜與湯羹,讓李夫子有著恍若隔世的久違之感,他突然間覺得自己眼眶也猶如冒著氤氳熱氣的熱湯熱菜一樣,隱隱間一片朦朧。 夕陽西下的時刻,世子三人已經裝點妥當,三匹駿馬上的身姿傲然挺立,馬身上行李從簡,使得馬速更快,一直向前奔馳著意欲離開村子。 到了村口之時,正好瞧見里長身旁那些個村里護衛押著一人匆匆行走。 世子勒緊馬繩,一旁的江義遠遠瞧見就一肚子疑惑,尤其是那被押的人還是他熟悉的,于是不用世子示意,江義一打馬就過去,給了每人一塊八分的銀子,那些村子里的護衛們都認得世子三人。于是各自放心且驚喜的接了銀子,便積極的回道:“這也不曉得哪兒來的潑皮,跑到胡家那兒搗亂去了?!?/br> “胡家?”話音剛落,世子不等程昭與江義開口,就蹙眉問道:“擾了何人清凈?” “是胡二姑娘!”那村里的護衛不曉得世子的身份,但能看出這三人之中,以世子為首,于是恭敬的、簡要的將事情經過大致說了一下,隨后道:“總共兩個,還有一個也不曉得走了什么路子,里長也無可奈何的放了,只余下這個,供認不諱之下,里長要咱們送到縣衙里去?!?/br> “多謝這幾位兄弟了。我們告辭!”見世子沒再搭話,程昭于一旁拱手行禮道。 江義見程昭結了尾,便也拱手拉馬往世子身旁行去。但是他還是擔憂的往世子臉上脧了一眼,一如既往的,什么也沒瞧出來。 只是在馬往前奔馳了一段路之后,眼瞧著已經上了往燕京的官道,只聽到馬的嘶鳴之聲響起。 “江義,你至豐縣縣衙一倘。就替我問問:汝寧伯家的族學與鹿鳴書院,不曉得他相中了哪一家?”世子望著眼前那寬闊但卻因冬日蕭瑟而略顯蕭條的官道,道:“只望他能夠在豐縣為官,能做些實事。它日三年考核,無非稅賦、盜竊、人口等,還望他能得個優!” 這是利誘與威逼共進??! “豐縣雖然不是京縣,但能夠到這兒為知縣并不是沒有依仗的?!苯x雖然對官員系統不怎么了解,但基本常識還是有的,世子離京一年有余,眼瞧著不日便要至燕京,可不要橫生枝節的好。他不由道。 “算你還有些腦子!”程昭拉馬上前道:“那豐縣知縣是戊戌年的進士,沒有參加庶吉士,便尋了幾任外放。他雖然出身伯府,但到底是個庶子,走不了恩蔭,前程全靠自己拼搏,他們這樣的人家,子弟間如沒有種進士的,便是沒落?!惫薁柺雷犹岢龅臈l件,對于那知縣來說,是十分誘惑的。何況世子讓他做的可是好事。 “奧!”江義徹底明白了,世子果然打蛇就打七寸??!他笑道:“還是世子高明!” “莫要忘了與那位知縣黃大人……好好絮叨一下你的所見所聞?!笔雷与y得在江義與程昭的贊揚之中回以表情,但此時此刻卻是給了個鼓勵的眼神,且只要事關胡家姑娘,世子的話也就多了起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