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這段時日,村子里頗不寧靜,幾樁事碰在一起,真是讓人覺得不安……那張家的小子應該不至于做那事。這其中鐵定是透著蹊蹺?!崩镩L索性披起坐起身,任著他媳婦拿了枕墊放在背后,半靠在床幫上,用手指了指東廂房處,低聲道:“還有那邊的,就算是路過,怎么這些天了,還沒有啟程的跡象?”總不見得是賴在他家了? “今兒個來的捕頭,就是前日子里上李秀才處抓賊的?!崩镩L媳婦也聽出些味來,她回憶道:“這次他與你一處說話,我在一旁覺著大不相同?!?/br> “確實如此?!崩镩L那心底的怪異感被自家媳婦認同了,頓時話匣子打開了道:“事無巨細的,生怕我漏掉些什么似的。其實真論起來,李秀才的宅子遭歹人闖入,也是透著股奇怪之意,可那個時候,我問三句才答一句的,就怕一不小心泄露出什么來?!?/br> “當時,那捕快說話時,那邊的兩人正站在廡廊處,我本想趕人,可那兩人不走不說,捕快也沒有要使人前去驅逐……”里長媳婦努力的回憶著,突然像是一抹光照進了腦海,讓她有瞬間的清明,道:“會不會……會不會人家根本就不是要說給你聽的?” “對??!他們站在廡廊處,你咋不早說???”里長頓時一拍大腿,隔著被褥都能感覺到疼,可見這一巴掌拍的力道沒控制住,他如醍醐灌頂似的望著里長媳婦抱著就是親了一口道:“還有,你啥時候變得這樣聰慧了?” “哎呀!哎呀!”里長媳婦難得被里長夸,一邊心里樂的開花一邊擦著臉上的口水,道:“大晚上的你發什么瘋呢!” “不管如何,那邊的總是要侍候好了?!崩镩L深呼吸了幾下終于穩住了心緒,正經的吩咐里長媳婦道:“咱們不求險中富貴,可到底也別惹了是非才好?!?/br> “那嫣兒?”里長媳婦也是十分贊同,只是想到自家姑娘那不變的初衷,不由有些猶豫道:“嫣兒雖然瞧著挺喜歡胡家的那個姑娘,可胡家的那個小子……她不肯……這幾日還在想著那邊的……”到底無論風度儀態,還是那個什么世子的要強過胡家的小子。 “這事不能慣她。咱們就她一個閨女,這輩子不論還會不會生下其余子女。也由不得她在那胡來?!崩镩L立馬皺眉打斷道:“不過,胡家的也暫且擱著?!?/br> 咦??? 每次提到胡家的長子,里長也都是愿意的,可這一次里長卻是一臉遲疑。里長媳婦一臉迷惑。 難不成,又變成了一頭兒也落不著的地步,那豈不是真要再煎熬。 “你是女人家,怎么消息還沒我這個爺們快?”里長見自家媳婦一臉懵懂,不由瞪大了眼,隨后湊近她小聲嘀咕了兩句。 里長媳婦頓時驚住了,緩過神來,便堅定的咬牙道:“家翁老不修,那可不能讓嫣兒淌了混水。大不了,大不了……大不了,我們再替嫣兒物色?!?/br> 第六十章 心動 來到胡家的時候,整個胡家都是靜靜的。 來應門的是胡香珊,雖然她看似平靜,但那烏黑如點漆的眸子里,卻是能瞧出一點點尚未熄滅的‘火焰’。 世子站在那兒看似不經意的幾次注目,心中疑竇縱生。 “你……可還好?”在胡香珊領他們進門時,院子不大,但也要有幾步,世子悠然如清泉的聲音緩緩響起,輕輕如氣聲響道。 其實再次見到世子之時,胡香珊覺得自己會有些局促,到底腦海里還殘留著當初唇與唇碰觸的冰涼與綿軟之感,但是大概是自家老爹讓自己太過生氣與失望了。她再次見到世子時,滿腦子的都是要去給眼前之人做婢女!做婢女!一個弄不好,甚至還要將她送去給人家暖床! 自家的老爹怎么可以這樣??? 本來消下去的那股子氣,在聽到了世子他們來應門之后又雄雄的燃燒了起來。但到底這脾氣不能遷怒不是嗎???她強自壓抑著深呼息了幾次,這才開了門。 “恩!”是被看出來了嗎???胡香珊再次深呼息讓自己快速平靜下來,她頓了頓腳步,這就落后了世子半步,輕聲道:“那銀子……”就算了! 剛想說話就被胡老爹一聲不滿的喝斥打斷。 他站在堂屋前,一臉陰鷙望著世子三人與自家閨女,嘶啞的聲音一聽透著煩燥,顯然是早已不耐煩了,道:“既然客人來了,那就快些引人家進來,我們家可沒多余的炭火暖屋子?!?/br> 程昭與江義自打與胡家接觸以來,冷眼旁觀之下,漸漸也對胡家老爹起了絲反感,尤其是胡家姑娘對自家世子有救命之恩,他們哪怕當初再戒備她、再嫌她牽扯利用他們介入家中紛爭,此時都也偏向了胡香珊。 江義知曉自個兒的脾氣,生怕一開口就將氣氛弄的更僵硬。于是按捺住不開口,但程昭自始至終都是他們三人的‘代言人’,此時此刻,又怎么能少了他,程昭笑著上前拱手道:“哈哈!那真是讓您給破費了?!?/br> 但他客氣的說著話,卻并不開口催促,伸手不打笑臉人,胡家老爹拿他們也沒辦法。畢竟自己還欠人家二十兩銀子沒還,稍后哪怕要自家閨女湊數去送給她們抵錢來牽制,也只能好言好語的于一旁小心道來。 他不由的后悔剛才的言語不敬。 尤其是當他漸漸看清來者的衣著,不由的嘴巴張大…… 雖說是村里人,可胡家老爹也不是個白目,那等黑的油亮毛皮大氅、還有那腳下的皮靴…… 胡家老爹心里頓時靈活起來,突然間覺得,他其實不需要什么挾恩牽制,若是能將自家閨女真的抵了二十兩銀子,不,指不定可以抵更多……其實他這個爹還是為自家閨女著想的,他這么一將她送出去,其實也是將她送進了福窩??! 胡香珊是經過世事的,胡家老爹那樣毫無掩飾的盤算,她都不需要細細思量,就大致清楚了他的想法。 不由的心中更是大怒。 這股子怒意再怎么壓抑,也能讓時刻注意到她的世子感覺到。 微不可察的,也是極其難得的,程昭與江義都感覺到了世子的……不愉悅……嗯!很不愉悅! 此時的外鄉人已經在胡家老爹的腦海里,自動變成了‘貴人’。 胡家老爹將‘貴人’迎進了屋子,殷勤的都不愿意使喚胡家大娘來上茶。堂屋的棉簾子后頭,胡香珊緊緊拉著胡家大娘站在那兒聽著。 坐在一旁與世子分列主位之后,胡家老爹前倨后恭,一邊笑的熱情、一邊搓著手,先是提了提這筆銀錢讓他吐出來有多艱辛,之后期期艾艾的總算是說出了他盤旋在心頭的打算,道:“您也知道,這二十兩銀子對我們這等人家來說,著實是筆不小的款子……我想著,既然事情起由是我們家二丫……不如就將我們的二丫給您做粗使的丫頭……也算是有始有終了……” 說出來了!說出來了! 胡香珊的眼眶熱燙熱燙的,雖然并不驚訝,但真的親眼看見、親耳聽到又是另一番斷腸般的傷心…… 而一旁忍著不愉聽到現在的世子三人,也是各有不同的情緒。 程昭不自覺的斂了一直掛在臉上的客套親和笑容,而世子手里頭捏著的茶盞,幾乎都要被捏碎了,但不知道為何……在他心中隱隱有一股期望的火苗……是什么?是將她帶在身邊的愿望…… 江義那是先驚訝后鄙視,他本就生的一雙銅鈴般的眼睛,這樣一望過去,胡家老爹頓時覺得腿腳都軟了下來。 “我不同意?!焙掖竽镆话阉﹂_胡香珊,掀起棉簾子三步并作兩步的到了堂屋,不等胡家老爹喝斥,就對著世子三人行禮道:“李公子……” 一向云淡風清、面無表情的世子,抬起右手制止了胡家大娘的話語,不響的聲音卻帶著鎮定人心的力量,道:“此事不用多說?!?/br> 世子在人前極少說話,一向都由程昭代作先鋒。但既然開口了,程昭便也默默的坐在一旁細細聆聽。但他心里卻是翻江倒海般的翻騰,換一個定力差的,定然會投去奇異的目光。 “二十兩銀如若不還,就將此屋作抵押!”世子語出驚人,在胡家老爹受不住刺激之后,漸漸凝聚成魚死網破之際,他又道:“或是,你將在外頭賃著屋子養著的那個瘦馬抵了?!?/br> 瘦馬??? 外頭養著的那個女子是瘦馬??? 那不就是賤籍嗎??? 納妾那也要良籍的。 胡家老爹頓時懵了,胡家大娘也是受不了這第二重的刺激,不由的眩暈,要扶著一旁的桌案才能不讓自己就此倒下去… 胡香珊也是極其驚訝,她的記憶里沒有這一茬?。?? 廢皇后那一世…… 等等! 仿佛廢皇后的記憶仍舊有潛意識的分析與判斷,突然間她的腦海里迸出一個‘痛徹心扉、悔斷腸子’的結論:胡家老爹利用了她上一世的皇后身份,給那個秋姨娘除了賤籍!隨后撇開了胡家大娘,將她帶在了身邊到皇城打著皇帝岳家的名頭享福。自此之后,她這個皇后的賢惠之名,在宮里那些曉得情況人的眼里,那就漸漸的變了味,仿佛一個笑話般的存在。 胸口中的那股子知曉真相而備受打擊、傷心欲絕充斥彌漫著整個胸腔。 而現世的胡香珊的意識卻是清醒與冷靜著的,她默默的等著這股子情緒漸漸恢復、消散。 我勒了個去! 如果賢惠貞淑是這個樣子的,那人生還有什么意義???簡直就是個二傻子??! 而堂屋那兒,在胡家大娘恍恍惚惚間,聽到了相伴多年的胡家老爹,一雙赤目中飽含著不可置信,卻是堅定不移的站在那個什么秋娘的一邊,對著眼前的三個男子,一瞬間不知道哪兒來的力量與底氣,怒吼道:“你們是哪兒來的無賴,冒充貴人,打著下作的主意?我寧死也不會讓你們得逞的……” 自家的老爹,看來真的是遇到了人生中的‘摯愛’了!只是可悲了自家的阿娘與她們三個兄弟姐妹。 胡香珊默默的站了一會兒,不由又是嘲諷又是感慨的長嘆。 堂屋里一片混亂之后,便是最后的雙方妥協。確切的說,應該是胡家老爹單方面妥協。他應下將原本打算給外室留著的十幾兩銀子悉數交出來,這么一算,為外室買來的宅子還沒捂熱,就又賣了,而且是賤賣。 如此一來,外室另租賃下的屋子,便比之前胡家老爹供的屋子還要破舊。 胡家老爹心痛之余,還不忘讓世子三人必須應下:此事就此結束,不會再有任何糾纏。 胡香珊見情形如此,也不便多逼。給了世子等人暗示,世子等人也就暫時作罷。 真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真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個樣子,起因是那個外室、落幕的還是因為那個外室。 至此,已經十分明朗,這一世的軌跡已然悄悄的發生了一些改變。 胡香珊默默的望了望那湛藍的天空,呼息著帶著冷意的空氣,深吸口氣平復憂傷不已的心。 既然如此,那不管將來人生路徑走向如何,只要是有利于她的,她都要好好把握住。 “告辭!”世子渾身上下散發著冷意,程昭與江義緊隨其后一同起身,各自拱手意欲離開。 “不送!”胡家老爹渾身像散了架似的,方才緊張的僵立到現下的放松,他渾身汗水已經將內里的衣衫全部浸濕了,此時見世子三人起身不客氣的離開,他也沒好氣的道。 胡香珊默然的掀開棉簾子,上前將已經軟在那兒的胡家大娘扶著出了屋子,意欲將她送到自個兒的屋子里去。自家阿娘這個模樣,她是不希望自家老爹稍后緩過神來,再有言語行止刺激到她。 院子里,江義已經拉開了門,世子在邁過門檻前轉頭望著她們母女,程昭心中一動,快步過去作了一個揖,隨后做一個‘請’的手勢。 “你去道個謝,就在門口便罷,莫要走遠了!”胡家大娘單手撐在一旁的廊柱上,自家兩個兒子能順利進李秀才的私塾里住著,據長子與閨女述說,是這個李公子相助,且方才李公子他們三人的所作所為……不管他們要那瘦馬相抵是何意,至少是拒絕了用自家閨女去抵錢的提議,就沖這兩點,胡家大娘對他們的印象便不會差,出于禮節,她深吸了口氣,小聲對胡香珊道。 胡香珊覺得事情到此,兩邊的牽扯,不得不說是有些纏繞略深。 不過,自此一別,再無瓜葛了,在這個時候,禮貌的道謝與道別也是應該。于是便點了點頭。 世子一直等到胡香珊只差他一步,這才跨過門檻往前走去。而程昭與江義則默默的跟在后頭。 “你……”這一獨處,胡香珊便覺得有些不自在,心里亂的很,也不知道自己該說或該做些什么。就這樣一直悶頭走了幾步,世子平靜的問話自右前方響起,道:“你就沒有什么要問我的?”他其實一直在想,為什么胡家這個姑娘見他今日這身裝扮,從頭到尾都沒有驚訝……或者說是驚艷?難道是病后氣色不好,又或者是沒有全套裝扮,以致于自己身上的翩翩氣度有所削減??? “???”胡香珊抬頭,一雙杏眼里寫滿了心緒凌亂與迷茫,還有些微的不知所措。 “缺銀子吧???”世子面對胡香珊,心中的痛惜取代了先前的怒意。他頓了頓,眼中有了些許安撫人心的暖意,道。 “嗯!很缺!”胡香珊覺得眼前之人對她幫助很大,何況剛助她解決了家中的煩擾,她不由實誠的點頭道。 柔弱之中透著堅強!紅紅的眼眶卻是一片清明。 世子突然間作了一個決定,他想保護她!對!他決定了! 既然決定了,那他覺得自己著實沒必要糾纏于那些擔憂的細枝末節。但,他必須要回去解決一些瑣事再圖與她之間的事。 清晰了自己的下一步,他豁然開朗! 看來,心境變了,什么都會跟著一起變。他不打算在臨別時,再花費時間于無關緊要的事上。只是不知道她的心意如何???轉了話題,他轉過頭唇角微勾,示意程昭上前。 胡香珊自認是個比較理性的人。何況,她時刻不忘提醒自己保持理智。 但當她打開程昭遞過來的布包,里面大大小小、零零總總,從銀票到碎銀子、甚至連銅板都準備齊全,差不離值五百兩時,不得不說,她的心被觸動了。 胡香珊不由的想起當初約定的那一百兩銀子……這兩相一加,便是六百兩…… “李公子真是我的財神爺!”胡香珊覺得自己如若不說些什么調節氣氛,她那因內心的感動而自動聚集在眼眶的淚水就真的忍不住了。 看著她迷霧般的雙眼,那一抹淺淺的笑容是多么婉約動人,猶如江南的細雨天氣,絲絲縷縷、綿長細膩。 胡香珊笑了過后,心緒便穩了穩,她推辭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李公子出手如此大方,可這么一大筆數額,著實讓我心生惶恐與憂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