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這話說到胡家老爹心口子上,埋怨之氣也降了許多,想到胡家大娘轉述的張家之事,他想了想也只是嘆了口氣,道:“總姑娘家總歸是要嫁人的,你也先別逞那一口氣,這要是張家能夠轉過彎來,你我也就不要與他們較真了?!?/br> 說來說去,胡家老爹還是對張家有一絲期翼的。 在這種情況下,張家老爹主動登門,到底是兩家的當家人出面講和,兩家面子上仿佛也就將此事揭過了不再提及。 一夕間似又恢復如常。甚至因著這個插曲,兩家要結姻親的事便也擺到了臺面。 于是頹喪的張二牛高興了,因為胡家又與張家又可以開始走動了,雖然走動多的是兩家的老爹。 但一夕之間,他改了浪子行為,恢復正常的作息。當然,下了私塾之后,第一件事依舊不是歸家,而是往胡家去磨纏。要不是胡香珊盯著他,讓他去李秀才的私塾念書,張二牛甚至連私塾都不愿去,恨不能蹲在胡家整天整天的耗。 與此同時,他就等著擇日家里請了媒婆至胡家,可以將他與胡香珊的事情定下來。 殊不知,他的行為讓忍耐了幾天的張家大娘再次看不慣了。偶爾聽著家人提及胡家,她的心里都是說不出來的翻江滔海的酸澀之意。 而胡家這邊便有些不一樣,到底胡家大娘看張二牛的那股子熱乎勁,倒也漸漸的消了閑氣與心中升起的不情愿。 待一切都順下來,胡香珊便惦記起之前的規劃來。如若真嫁給張二牛,不論是與張家人一起生活,亦或是分家另居??倸w是要自力更生,多賺些銀錢,讓自己過的好一些的。比如與張家大娘住在一起的話,她是必須要請幫工的,萬一再讓她在大冬天里洗衣服,她是洗還是不洗??? 那做什么樣的生計就要好生想想。 ―――― 黃坡村的那一片林子,按說也到了冬日里,可那片林子還真是爭氣,有大半的林木都是耐寒的,枝椏上的翠綠給這單調的冬日里憑添了一抹生機。 而在林子南方差不多百米之處,便是黃坡村李秀才所辦的私塾。 “世子,木子先生在此為生,也著實不容易?!苯x不禁唏噓道。 “他若不隱姓埋名,又將如何?”成靖侯世子唇角含笑,明明也就近二十之齡,卻自有一股看透了世事的淡然道:“難不成學那孝儒先生?” 孝儒先生那可是被當今皇爺下令夷了十族。也算是古往今來開得先例了。 “哎!識時務者為俊杰?!背陶迅锌溃骸叭羰菦]有當廷違逆皇爺,也不至于那般?!?/br> “你莫要安慰于我?!背删负钍雷有表溃骸爱斈旮赣H那般早早的投了皇爺,被那孝儒先生指著鼻子罵得狗血噴頭……也不曉得百年之后,將來會如何公斷?!?/br> “人總是活在當下。何況爭來爭去都是一個祖宗?!苯x于一旁大大咧咧道:“來來來!咱們只管好咱們自己的當下日子便罷。想那么多做甚?!?/br> “你今日之賣命,難不成是不想為后代子孫掙下片家業?”程昭見江義如此模樣,好笑之余也總是忍不住要刺他兩句,于是道:“不然,為何不在江湖上做你的叱咤風云的人物?” “舊事不再提!”江義也不以為忤,跟著程昭插科打諢道:“何況,良禽擇木而息。我這不是英雄遇到了知音,世子爺稀罕我,我自當為世子爺效命!” “你就阿諛奉承吧!”程昭一臉嫌棄道:“當初也不曉得是哪個人視死如歸,恨不得直接跳了崖以明鴻鵠之志!” “呵呵!”程昭執意提起往事,江義頓時訕訕的笑道:“世子爺年輕有為,而我是一介粗人,自以為橫掃千軍,奈何與世子爺相比,才知江河湖泊怎可與浩瀚大海相比?一時惱怒成怒下的激憤……都過去那么些許年了,你怎么還總是掛在嘴上……豈不顯得小氣???”說完,還順便反將了一句程昭。 只是江義那點子小心眼確實不夠給程昭看的,他也就嘻嘻笑了兩聲,不再言語。 成靖侯世子見兩人磨嘴結束,只是隨意笑了笑,便繼續道:“這林子夠密實,瞧那不遠處,好似還有一條河……來日開春,可在此處建處園子,也可用來夏日納涼之所?!?/br> 江義與程昭聽到世子正式吩咐,遂也收起玩笑之色,肅然應諾。 這不知不覺間,胡香珊第一個種果種花的念想還未及找到門路,便已經被人掐斷了。 算算時辰,李秀才開設的私塾也到了下學之時,成靖侯世子三人便抬腳緩緩的往回行去。 這才行走了沒百米,江義便認出了個還算熟的面孔。 感覺到了江義的異樣,成靖侯世子與程昭皆不動聲色,依然默默的往前行進。 ――― 這日里,實在熬不過張二牛的纏勁,胡香珊應下他的邀約,但張二牛也必須聽她的話,將私塾的課業上完。 “二丫,以后這兒就建個果林吧!”張二??偹闶怯帜芩仆D菢?,被允許跟在胡香珊的身后絮叨,怎么會不興致高昂與百般討好呢??? “你打算種些什么果樹?”這大冬天里,她看著張二牛一張興奮的通紅的臉,實在不忍受打擊他的美夢,便一邊盤算著自己的打算、一邊順著他的討好道:“桃樹吧!雅俗共賞!開花賞景,結桃可食!” “對對!二丫也跟著胡大哥一起學字了吧!二丫出口成章,要是生成個男孩子,定然也能跟著去考狀元?!睆埗2贿z余力的拍著胡香珊的馬屁,嘴里一頓胡謅道。 “我要是生成個男的,你還這樣跟著我嗎?”胡香珊見他語無倫次,不由笑道。 “跟!當然跟!”張二牛見胡香珊笑容綻開,那一張芙蓉粉面、一雙酒窩可以醉暈他,不由的跟著傻樂應道:“你要是男的,我就給你做跟班!我給你專門打下手……” 這等失了男兒魄力的馬屁,著實讓人無法聽下去。 尤其是江義,他的臉色漸漸古怪……無法置信…… 這還是他當初遇到的那個隱忍、機靈、膽大、下手也狠的少年人嗎? 枉費他還在世子面前替他說了話、枉費當初他出手助他,雖然他有自己的企圖,當然江義自動忽略這點、更枉費他還有收籠他的意動。 程昭見江義的反應,結合之前的情況,便也猜出了個大概,更何況是成靖侯世子。 兩人暗自望向江義的眼神都充滿了質疑。 第十五章 打飄 隨著漸漸走近,胡香珊與張二牛也注意到了眼前陌生的三人。 尤其是他們炯于常人、各有特色的氣度。無論怎么隱藏,都無法瞞過有兩世見識、直覺敏銳的胡香珊。 借著打量四周景色與抬眼看林子時,她神情不變的已經將三人的相貌都瞄了幾眼,記在了心里。 張二牛也是前后神色不變,不過他可不是不動聲色,而是他現下里眼里只有胡香珊,只要她高興了,他便高興了。 至于那三個陌生人,關他屁事!不惹上他,他沒空理會。 正在這時,胡成自遠處奔跑前來,他可不是自家阿娘,那么容易就將對張家的火氣消下去了。 “你離我阿姐遠些?!焙梢慌苓M,還來不及喘勻氣息,就將張二牛推開了去,道。 張二牛本想笑臉迎人,可暮然被大力攘了開來,本能的臉色沉下,強自站定之后,他對胡成道:“你輕些!推壞了,你阿姐要難過的?!?/br> “坯!”胡成才不買帳,轉過年就要十四歲的男孩子,正處于孩子與少年之間的轉變心性,又是與自家阿姐一道往鎮子上尋回的張二牛,自然是受不得張家先前的態度,他道:“你們在意過我阿姐難不難過?我阿姐在家里,誰都舍不得讓她cao持那些個活計,頂多撥拉一些玉蜀黍粒,你們憑什么使喚我姐做這做那的?” “你二牛哥向你保證,絕不讓你阿姐吃苦?!碧岬竭@茬,張二牛也還是有些過意不去的,他道:“我……我會待她好的?!?/br> “哼!”胡成還要再說,胡香珊拉了他一把,使得他只能目露懷疑與防備的瞪向張二牛冷哼一聲,扭頭不理他。 這一扭頭,才注意到即將與他們擦肩而過的成靖侯世子三人。 “咦???”胡成的記憶還十分清晰,當初他與阿姐出村子時遇到的那個馬車車夫,不就是眼前壯實的黑臉糙漢子嗎???他倒底經不住事,認出人之后便小聲對著胡香珊嘟囔道:“姐!還記得那日我們出村子去尋二牛哥嗎?進村子的就是那個黑臉漢子……” 胡香珊頭皮一緊,連忙出聲阻止道:“三弟!你就莫要再怨二牛了,何況張嬸子是長輩,吩咐我們小輩做些活計也是應當的?!?/br> 胡香珊本是要轉移話題,莫要讓三弟沾染上事非,張二牛于一旁雖然覺得話題轉得有些怪異,察覺出她應該是另有用意,可到底在胡香珊身旁即變得聰明也變得笨拙,卻是被引到的另一層感動之中,他道:“二丫……你放心……我將來……定然會待你好的?!?/br> 胡成于一旁先是反應了一會兒,見張二牛又一副穩穩的會將自家阿姐娶到手的模樣,不由又心火上涌,伸手再次推搡了張二牛一把,急怒道:“你一邊去!我大兄說了,這八字還沒一撇呢!” “誰說的?”張二牛也跟著急了,一邊揉著被推痛的胸口,一邊也顧不上音量,反駁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我爹和你爹都同意了的……” 要不是場合不對,胡香珊也隨便兩人鬧騰了,可是眼下那擦肩而過的三個人,因為他們之間的動靜,皆紛紛正大光明的看了過來。 這顯然是引起了他們注意了。 胡香珊面色不變,看似不經意轉頭望向張二牛與胡成方向,臉色已經變得十分嚴肅,嘴里輕聲斥責道:“都給我閉嘴!” 之后,她便狀似阻止兩人再吵嚷下去,恢復正常語調道:“都快些家去!飯菜都涼了!” 這柴火都是要錢的,哪怕是略為富裕的人家,也要節約著過日子。 說著便一副輕快的模樣,加快腳步快速離開這里,也省得兩個少年人在那兒逗留糾纏不休。 張二牛也就是遇到了胡香珊,壯實的少年人犯了賤性,就是見不得胡香珊對他橫眉冷對。于是,當她跨步出去沒兩步時,張二牛主動歇了話頭,跟著胡香珊的腳步離去,胡成一見,這算什么,都往前走了,他落在后頭算什么意思???自然也跟著他們倆的腳步匆匆趕上去。 ――― 當兩撥的背道而馳越行越遠之時,江義終算是忍不住道:“我們似乎被認出來了?!?/br> “都是你這張招牌臉?!背陶延幸舛号x,便故意正經著臉斜睨他道:“黑臉絡腮胡的莽撞模樣,認得你也沒什么好印象?!?/br> 江義其實年歲也就二十多點,只是自小且長年在外打拼,長相看著便有些著急了些,又一直蓄胡須更不怎么打理,看似比實際年歲要長許多。 “嘿!我說程小白臉!”江義不滿極了,自從他歸了成靖侯之后,程義這臭小子對他就時不時的要刺弄兩下,難不成是妒忌他有本事得成靖侯看重???他不甘示弱的轉過身來,一雙大眼瞪得老大道:“你大哥我黑壯是事實,那卻是男子漢威武雄偉,爽朗大度!不似你一臉書生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手無搏雞之力,白吃閑飯的呢!” 他的話音剛落,便見程昭的一張白皙俊臉立馬沉了下來,不由的樂開懷大聲的笑了開來。 “安心便是?!币恢背聊€重往前行的世子出聲道:“那女子那樣顯爾易見的回避,想是不會惹出什么麻煩事來?!?/br> “可屬下瞧著那一旁的小子是個急臊的?!苯x見世子出聲便止住了肆無忌憚的笑聲,道:“萬一他胡說……” “他能胡說什么?無非是重復于村口見到我們而已?!背陶岩矓咳?,不過依然帶著針對江義的口氣道:“估摸著那女子此時應該會讓那小子噤言。你就莫要杞人憂天了?!?/br> 江義不服,只是他認為還是要小心行事,于是便繼續對著世子道:“總是要提早防范,若是候不及皇城那兒來人……不如就讓我去尋了府衙過來……” “無需驚擾動用府衙?!背删负钍雷用寄渴枥?,冬日白晝極短,不一會兒那方才還掛在空中的日頭已經西斜,他收了方才靜心聆聽的功夫,輕聲幽遠卻是毋庸置疑的道:“那是個不愿意惹事的?!?/br> 動用府衙就免不了打草驚蛇!若不是擔憂這一點,他們一行三人又怎么會決定來這處村子??? 程昭簡直是服了江義的豬腦子,又一個鄙視的眼神毫不零吝嗇的丟了過去。 冬日里的黃坡村,寧靜而美好。 到了飯點到處都是炊煙繚繞,又充滿了生活氣息。 這對于成靖侯世子來說,既陌生又向往、既熟悉又畏懼。 “普濟僧人……可曾有信送回來?”世靖侯世子站到了一個小土墩上,止住了腳步瞭望了村里的景像有一會兒,便輕聲問向江義道。 “暫且還無?!苯x斂容稟道:“江湖上近幾年也少有他的蹤跡,想是往西邊去取經還未有所成?!?/br> 能有什么所成???這兒哪還容得下他呢??? 恐怕再不往西邊行走,遲早會被當今皇爺派出去的人抓回來。 “聽聞皇爺又讓三寶太監往西邊去了?!背陶言谝慌孕÷暬胤A道。 這真是心魔,皇爺生不見人、死不見尸,那便是永遠也無法安然入睡了。怪道近幾年動作頻頻,連娶個皇孫妃都要到處尋福星之人。 “這都這么些許年了,普濟僧人難不成還要效仿玄奘法師至天竺取經不成???”江義大大咧咧道:“依我看,他就應該尋個香火還算旺盛的寺廟做個住持或者法師,專門給那些貴人們解解簽便也就安穩了。這般風里來雨里去的,一把年紀了還折騰……” 若是可以,誰愿意中年之后還居無定所呢??? 成靖侯世子心中涌上些許酸澀、又有幾許嘲諷…… 一陣風吹過,身上一冷,便咳嗽了起來,胸中仿佛百千螞蟻吞咽著他的喉管…… 程昭與江義兩人皆臉色大變,連忙上前將成靖侯世子用大氅裹嚴實,隨后掏出一粒藥丸讓他服下…… 江義意欲上前將成靖侯世子扛起,但卻被他大力推開,忍著那身上折磨人的痛楚,他一步又一步、穩健不失挺拔如秀竹的身姿,往李秀才的屋子處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