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余老板起初還能出聲求饒,試圖與鐘離嫵談條件,過了一陣子之后,便再也不能言語。 簡讓挾持著余老板,與鐘離嫵相形走出小樹林。 喬裝成車夫的小虎就在附近接應。 簡讓把余老板扔上馬車,“再過片刻,他就動不了了?!?/br> “你先走?!辩婋x嫵吩咐小虎,“帶他去秦良的住處?!?/br> “是?!毙』⒌降走€是不放心,把余老板捆結實之后,才趕著馬車消失在夜幕之中。 馬車上,余老板絕望的閉上了眼睛,但心里還是有著不解之處——炸掉他的密室,就能讓人們認定死的人一定是他么?他的兒子再不孝順,妻子對他再不滿,也不可能接受他意外身亡的事實。鐘離嫵到底要用怎樣的方式報復他? 這些疑問,他要在一日之后才能得到答案。 ☆、第41章 ·|· · 黎明前,星月隱退,晨曦未綻,整座無人島陷入盲了一般的漆黑、寂靜。 余老板密室爆炸的沉悶而巨大的聲響,使得附近幾條街的人都被驚動。住得較近的,清晰地感覺到地面的震動,自夢中被驚醒的人們,初時還以為是暴風雨、地震這般的天災在這個時節降臨,急匆匆逃到室外。 動靜雖然大的出奇,但是并沒多少傷亡,引發的火勢也沒蔓延成災——余老板密室上方的院落,距離別的屋宇都比較遠,密室在頃刻間爆炸、燒毀的時候,上面的屋宇隨之塌陷下去,濃煙、火苗竄到地面的時候,余家的下人已反應過來,及時取水撲火。 余夫人最初聽到丫鬟的通稟,嚇得心口疼的老毛病險些復發,緩過來之后,第一句就問:“洪飛呢?他沒在那里吧?”得知兒子昨晚從賭坊回來就與兒媳歇下了,這才松了一口氣,手忙腳亂地披上衣服,趕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余洪飛先一步到了,看著昨日庭院化作廢墟,臉上只有震驚。他不明白,怎么一夜之間就出了這樣大的事情。父親這是打的什么主意?難不成昨晚被他氣得發瘋了? 不對,父親呢? 他連忙問身邊的下人,又問母親。 沒人知道余老板在何處,更有人吞吞吐吐地道:“昨日老爺回來之后,就……就進了書房,去了密室……不、不知道有沒有出來……” 這意思是不是說,父親很可能已經隨著密室的銷毀而身亡了? 余洪飛望向母親。母子兩個四目相對,從對方眼中看到的是茫然、驚愕,和少得可憐的悲傷、擔憂。 傅先生聞訊之后,當即與傅清暉趕到余家,看著眼前情形,一頭霧水。 傅先生詢問余洪飛:“令尊在何處?” 余洪飛搖頭,把下人的話復述一遍,定了定神,道:“若是家父臨時去了別處,那最好不過……若是……還請先生留在這里,幫晚輩找些人,看看能不能找到……找到一些蹊蹺之處?!闭嬲胝f的,是能否找到人的尸骨,可即便是對父親再不滿再漠視,這種話也無法說出口。 傅先生頷首,滿口應下。 傅清暉站在一旁,卻是若有所思。他對這件事的第一反應,是余老板做賊心虛、眾叛親離之下,自盡了。他這幾日都留在家里陪妻子,不曾去過賭坊,但是身邊的下人還是會去轉轉。 余家父子兩個近幾日一直為著錢財鬧騰的事情,他聽說了,昨晚余洪飛去賭坊的事情,也了解大致原委。 一個人,活到了余老板那種地步,還有什么盼頭?賺再多的黑心錢又能怎樣?又不能帶著到地下收買閻王爺。 傅清暉故意打了個呵欠,對兄長道:“我對這些不在行,留下來也是添亂,先回家去了?!?/br> 傅先生頷首,“你去吧,喚人將你二哥、三哥和歸云客棧的掌柜的請來?!?/br> “好?!?/br> 紅日東升,陽光普照。 附近幾條街的人都因為余家的事情湊在一起議論、猜測,很多看戲不怕臺高的人,索性到余宅去看熱鬧。 簡宅里里外外一切如常,氛圍平和、安靜。 正房寢室的房門關的緊緊的。 雙福、四喜試探著扒開門,總是不能如愿,只好失落的放棄,回到自己所在的西次間嬉鬧。 隨著夫妻兩個的愈發親密、形影不離,陪伴它們的時間便少了很多。它們少了以前最親近的人,整日在眼前晃來晃去的只有對方,不可能一直對峙下去。 最主要的原因是,雙福是個沒心沒肺的,只要四喜不沖著它亂叫,它就是很友善的態度,經常自顧自趴到四喜專用的小毯子上玩兒。 四喜起初氣得跳腳的叫,后來,不得不慢慢接受甚至習慣雙福的氣息,脾氣也就慢慢的小了。沒法子,除了接受眼前這個心大的,它找不到更合心意的伙伴。 寢室內,陽光透過雪白的窗紗,在地上打下片片柔和的光影。 窗臺上擺著的盆景里的花開得正好,散發出清淺的香氣。 千工床懸著大紅色羅帳,隨著里面的人偶爾無意間的碰觸,泛起明顯或輕微的漣漪。 隨之起伏不定的,還有夫妻兩個時而急促時而凝重的喘息聲。 男子的近蕎麥色肌膚與女子的白皙形成鮮明對比。 肌膚緊繃的堅實的手臂、寬闊的背脊、窄窄的腰身,形成含有力量、彈性的悅目線條。 女子素白的雙手按在枕上,臉頰微揚,漆黑的雙眉微微蹙起。她臉頰微紅,像被霞光染過。她先是抿唇,繼而咬住唇瓣。 末了,她終究是無助地回頭,語氣有點兒顫巍巍的,“阿讓……” “又不行了?”他迅速的點了點她的唇。 “……”她沒說話,手緊緊抓住了繡著錦繡鴛鴦的枕頭,咬著唇連連輕哼。 他騰出一手,板過她的臉,纏綿的吻住,“別忍著,我喜歡聽?!?/br> 她已隨著一番甜蜜的風暴身形一軟,膝蓋滑了滑。 他狹長的鳳眼里有了些許笑意,讓她反過來面對著自己。 “騙子?!彼Я怂掳鸵幌?。他說剛剛那樣能快一些,她居然就信了。 他笑著,再度將一腔柔情深埋。 “……嗯……”她因著難耐,手指揪住了薄被一角,攥在手里,又慢慢放開。 他吻了吻她沁出細汗的鬢角,“難受么?” “……沒?!彼龘ё∷?,細細凝視著他的容顏,繼而摩挲著他的唇。 “又不累了?” 她微笑,“大不了今日不下床?!?/br> 他低低地笑起來,無盡繾綣地與她親吻。 他分擔她的責任,陪著她去冒險。在靜好的光景之中,讓她清清醒醒感知親吻的綿長美好,感知塵世男女的情意、慾望,讓她領略到生命另一面的鮮活、繁盛。 活著,就該如此真實,豐富。 誰會介意偶爾的放縱。 日上三竿時,兩個人渾似兩只貓,一個饜足,一個倦極,相擁入眠。 ** 余夫人回到房里洗漱穿戴的時候,有丫鬟發現了首飾匣子壓著的信件。 她展開來看,發現那竟是余老板的遺書。 余老板在信中說道: “一生作孽無數,近來常有冤魂入夢。白日里,與發妻相敬如冰,與兒子劍拔弩張,委實心灰意冷。也許,已到了卻塵緣之時。等我死后,唯求你好生打理家產,勿讓不孝子嗣染指錢財;等我死后,不需安葬,將我骸骨撒入海中,以此平復冤魂怨氣;等我死后,勿與柯家、邢家來往。 “半生愧對,惟愿來生能償還一二。 “勿念?!?/br> 有些言語,讓余夫人心生悲涼,有些言語,則讓她滿腹怨氣——不讓不孝子嗣染指錢財?你眼中的不孝子嗣,跟你鬧了這些年,為的都是想要與我過幾天人該過的日子! 隨后,她陷入了忽遭變故的茫然失措,呆坐了半晌才清醒過來,急匆匆找到外院,把書信交給傅先生過目。 傅先生喚來余洪飛、賭坊里的賬房管事等等,讓他們看看是不是余老板的字跡。 人們神色、心緒各異,但是都能肯定,這就是余老板的字跡。 傅先生又命人取來余老板寫過的字據、書信,親自比對,結論與眾人無異。 既然如此,有一點便可以確定了——坍塌的房屋下面,埋著余老板的骸骨。 傅先生吩咐人盡快挖掘。 挖掘期間,很多金條、銀條和幾件價值連城的寶物出現在眾人面前,只是有一大部分變形或是損毀。金銀無妨,變成怎樣的形狀都能絞碎了花掉,叫人可惜的是那些寶物。 先有那封遺書,再有這些金銀珠寶,都能讓人確定余老板自盡這一事實—— 島上要是有人想殺余老板,不可能一絲貪念也無,即便帶不走金銀,余老板那些從未讓外人見過的罕見寶物總能順走幾件。甚至于,完全可以把寶物搬空之后再對余老板下殺手。這世上能有幾個人,在殺人的時候只是殺人,全無別的企圖? 到了這時候,余夫人失聲痛哭起來。外人只道是畢竟有著多年的夫妻情分,親眼目睹這樣慘烈的局面,如何能不悲慟??墒撬约憾疾磺宄?,這痛哭是為那個所謂的夫君,還是為自己。 余洪飛的心情很是復雜,因著昨日的事情、父親的信件,讓他覺得自己是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其次便是有些氣憤,父親居然到死之前都不肯讓他如愿。 他固然相信母親不會聽從父親的遺言,但心里還是有些不踏實,擔心外人添亂。他視線在人群中梭巡,尋找著趙顯。 趙顯是父親多年的心腹,若在此時跳出來與人們控訴他的不孝行徑,那……父親就算已經不在世,他也休想過得輕松。 但他一直沒看到趙顯。是不是父親交代給他什么事,他去了別處?又或者,干脆就陪著父親一起死了? 不管了。 他沒跟任何人提及趙顯一事,并且巴不得再也不用看到那個人。 到了傍晚,人們找到了一些骸骨。 余夫人為著兒子兒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當即吩咐下人換上素服,準備發喪。并且對傅先生婉言解釋,余老板生前應該是心緒不寧之故,才在遺書中數落兒子——心緒平靜的話,又怎能說出不需安葬的糊涂話。其實他心里還是很疼愛孩子的,只是獨獨對孩子不善言辭,平時父子二人便總有爭執吵鬧的時候。 她這個態度尤為重要:自家完全承認余老板是自盡身亡,擺出事情到此為止的意愿,那么憑你是誰,也不能再繼續追查原由。即便是人死了,那也是他們余家的家事,不想讓外人管,外人還想介入的話,便不合情理。 有些事,她不能不防——如果有居心叵測的人在這時候對他們母子下手,誤導人們認定夫君的死是兒子一手造成,兒子兒媳便會被人唾棄,不要說繼承家業,能否在島上立足都不好說。 不管怎樣,那個不曾善待過她的夫君已死,兒子的日子還要好好兒過下去。 這其中的輕重,沒有誰比她更分得清。 傅先生對這情形喜聞樂見。他畢竟不是坐在大堂等著審案的官員或是衙役,有點兒時間,更愿意在家教導一雙可愛的兒女,哪有閑情管這種人命官司。傅家歷代的人都有這個義務,但是,島上的居民除了給他們相應的尊重之外,一般帶給他們的都是大大小小的需要解決的是非。 辦案的官員衙役有朝廷給俸祿,他們傅家的人,可從來沒為這種事得到過銀錢——誰給都不能要,要維持家族的清譽。 他也只是個人,有自己家族一大堆事要打理,有妻子兒女要陪伴,很多時候,都希望遠遠地躲開人命是非——不是仵作,卻要時不時地看到人奇形怪狀的死狀,還要找出死因,任誰心里能好受?人前裝得若無其事,暗地里可是做過不少噩夢。 是因此,遇到的事情越大,他越頭疼。好友景林在島上的時候還好些,什么事到了那位高人眼里,三兩下就見分曉。眼下景林又離島游山玩水了,他只求能夠快些與簡讓交好。簡讓的能力絕不比景林差,日后在島上的地位定能與景林比肩。那樣的話,有事情找簡讓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