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后來,阿福到了她身邊。 蘭綺就對她說:“以后盡量別讓母親罰你了,你晚間不回房的話,阿福會想你,甚至會餓肚子?!?/br> 她知道,蘭綺說的是實話,笑著點頭。 平日里,她鮮少穿有顏色的衣服,因為季萱不喜歡,似是莫名認定她在大仇得報之前沒有穿紅著綠的資格。這些她理解,也真無所謂。 可是蘭綺不忍心,抽空就給她做顏色淡雅的寢衣、襪子、睡鞋、荷包。 她只問過一次,“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那時蘭綺綻放出甜美的笑容:“看著你怪心疼的,只比我大一點點,但是每天都被罰、挨訓。而且也很佩服你,我就沒有膽子違背師傅和母親的意思?!?/br> 再大一些,蘭綺有了自己的煩惱,也無意中做了季萱的小叛徒——心煩的深夜,會溜到她房里訴說自己對養母的不滿、不想做什么事,關于她的事情,只要聽說了,便會及時告知。 到那時她已完全能夠確定,蘭綺對自己的好,都是實心實意的。就這樣,她們成了真正的姐妹。 四年前鐵了心要去西夏,她勸蘭綺跟自己一起走。 蘭綺說畢竟是季萱救了自己一條命,她就算有再多的不滿,也總得報答完那份恩情之后再離開。 幫她溜出家門、道別的時候,蘭綺哭得滿臉是淚,嘴里卻只哽咽著催促她快走,“別耽擱。日后凡事當心,過得好的話,寫信告訴我;若是過得實在不好,你就回來?!?/br> ——這些事情,在她離開南楚之后,成為了每日縈繞于心的最溫暖的回憶。 再不會有哪個女孩對她這樣掏心掏肺的好。 到最終,她回到了家里,多半原因是為著蘭綺。她再清楚不過,如果自己不回去,那么蘭綺就會淪為季萱的工具。 答應來到無人島,也是因為蘭綺在這里,她想與meimei團聚,在新天地過別樣的日子。 緣分是這樣的奇妙,血脈相連的親人,有一些隨時可以反目成為仇人;沒有血緣關系的人,卻可以相處得勝過親姐妹。 ** 季萱醒來的時候,已是清晨。她有片刻不知身在何處,思忖之后,才記起昨晚發生的事情。 她心急起來,略略整了整衣衫、發髻,快步走出廂房。 隨她前來的金釧、碧玉不知去向。 鐘離嫵坐在廊間的圓椅上,陪坐在圓幾上的雙福玩兒。這次她手里拿的是綴著紅繩的小繡球,不論是懸在空中還是在圓幾上滾動,都讓雙福興致勃勃。 聽得季萱的腳步聲,鐘離嫵笑著看向她,“已經備好馬車,您回去吧?!?/br> 那笑容要多壞有多壞。 正玩兒得興起的雙福也像是在笑,要多開心有多開心。 季萱預感不妙。 ☆、第25章 懲罰(下) “你,”季萱眼神狐疑,“這一晚做了什么?或者說,你作何打算?” “不要急??傆心赖臅r候?!辩婋x嫵好心叮囑了一句,“回去之后注意身子骨,遇到事情肝火不要太旺盛?!?/br> “你若是胡作非為,當心你爹娘夜半索你的命!” 這種話不該是長輩說的,簡直就不是人話。鐘離嫵斂了笑意,“你這個態度,只能讓我愈發確定,怎么對待你都不為過。水竹,送客?!?/br> 季萱心里七上八下地回到住處,從進門那一刻起,就覺得不對勁。一路上遇到的下人,對她的態度依然恭敬,但都是目光閃爍。 這是因何而起?等心緒平靜下來再詢問吧。她想著?;氐絻仍?,金釧、碧玉迎上來,解釋道:“昨日晚間,大小姐就讓奴婢兩個回來了?!?/br> 季萱沒理會她們,徑自回到室內,喚人服侍著自己洗漱更衣。身子乏得厲害,心里怒火中燒,這都是拜鐘離嫵所賜。 一定要狠狠教訓那個目無尊長的孽障! 坐到妝臺前,碧玉打開首飾匣子的時候,季萱目光微凝,里面少了兩樣價值不菲的首飾:鴿血紅寶石金簪、祖母綠手鐲。 “怎么回事?!”季萱沉聲喝問。 碧玉撲通跪倒在地,戰戰兢兢地稟道:“是、是大小姐派人來過,把您身邊的金銀珠寶都搬去了客棧。麒麟說,大小姐只是暫時幫您存放起來,等到您離開的時候,會如數奉還。他臨走前,留下了一百兩銀子……說是您這個月的花銷,下個月他會再送來一百兩……” 季萱怒不可遏,胸口悶的厲害,“你們都是死人么???就眼睜睜地看他們把錢財帶走?!” “奴婢們也是不明所以,但麒麟是拿著您最鐘愛的翡翠白菜過來的,說是您的意思。我們是想著,您要是不同意,怎么也不可能讓他拿著那件寶物來傳話……”翡翠的語聲越來越低。 季萱抬手撫著心口,真要被氣死了。 翡翠白菜的確是她最鐘愛的寶物,但是平日舍不得佩戴,一直小心存放著。而碧玉的話,說明鐘離嫵昨晚就派麒麟潛入了這里,盜走了寶物,為的是今早堂而皇之的把她手里的錢財搬走。 釜底抽薪。 鐘離嫵斷了她的財路,她還能做成什么事? 她霍然起身,揮手將妝臺上的首飾脂粉掃落在地,“備車!去歸云客棧?!?/br> 碧玉已經要哭出來了,“夫人,大小姐已經跟掌柜的打過招呼,您就是去了,也會被伙計攔在門外,大小姐和二小姐得空會來看您——這也是麒麟臨走時說的?!?/br> 季萱險些一口氣提不上來,身形搖搖欲墜。 ** 李四以前是一名管事,來到島上之后,成了季萱的管家。 這天,季萱回到內院的時候,正是他到客棧見到鐘離嫵的時候。 鐘離嫵開門見山:“我的意思,麒麟一定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但是有些話,我還是要當面跟你說說?!?/br> 李四慌忙道:“大小姐只管吩咐?!狈蛉硕寄眠@位姑奶奶沒轍,又是在她的地盤,他哪里敢有二話。 鐘離嫵緩聲道:“第一,夫人日后去何處、與何人來往,要當即告知于我;第二,我做夠了你家夫人的庶女,要做回鐘離淵的嫡女——你把這件事辦妥?!?/br> “……”片刻間,李四額頭已經冒汗,“第一件事好說,小的已然料到,可是第二件事……夫人若是知道了,會殺了小人的……” 鐘離嫵輕輕一笑,“夫人真正的心腹只有金釧、碧玉、銀屏。你是要告訴我,管不住那邊的下人?當不了那邊的家?” “當那邊的家?”李四驚愕。 鐘離嫵頷首,“沒錯。我與夫人——不,我與姨母已然反目,在她離開之前,我要讓她過一段清凈的時日。那邊的大事小情,都要由管家打理、做主。 “你若是做不來,只管明說,我另外指派人便是。 “日后那邊所有下人的月例,由我出。島上沒有要飯乞討的人,而你可以開這個先例。 “這件事不急,你慢慢想?!?/br> 不急?他說不定等一會兒就要流落街頭,怎么可能不急?他又怎么敢真的慢慢想?到了這個舉目無親的島嶼,他這樣的下人,在季萱與鐘離嫵之間,只能選擇勢強的人。不然的話,不要說可能再無回到故國的一日,能活多久都難以預測。 “小人謹遵大小姐的吩咐?!崩钏墓曊f著,深施一禮。 “這就好?!辩婋x嫵語氣愈發溫和,“去前面找小虎拿你和其余下人的月例。他會告訴你該如何行事?!?/br> 李四稱是而去。 鐘離嫵問水蘇:“姚興還沒下落么?” 水蘇沮喪地搖頭,“掌柜的說人已經離開了客棧,但是麒麟他們沒看到他的蹤跡?!?/br> “繼續留心?!?/br> 姚興那件事情,絕不是蘭綺說的那么簡單。姚興若是想找蘭綺的麻煩,景先生不在島上時候,她和季萱來之前,才是相對于來講最好的時機??伤x了個最壞的時機。那種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大抵是被人收買在先。 是誰呢?應該是季萱吧? 驗證這直覺,需要證據。 眼下已不需擔心季萱再出幺蛾子,也就沒必要及時詢問蘭綺。當然,她在辦、要辦的事情,是一定要告知蘭綺的。 她去了季蘭綺房里。 季蘭綺聽完之后,思忖片刻,笑道:“只要你考慮清楚了就好。對了,你恢復身份的事情,我要請掌柜的、伙計們幫忙。這樣的話,不出三日,島上的人大抵就都知道了?!?/br> “就知道你對我最好?!辩婋x嫵笑著捧住蘭綺的臉頰,用力揉了揉。 季蘭綺開心地笑起來,側身躲開,“怎么把我當小孩兒似的?!庇制鹕頂y了她的手,“我給你做了不少衣服呢,不是白色的,你帶回去吧。女孩子家,打扮得鮮艷些才好,最不濟也要常換顏色。你做了這么多年的黑白無常,我都受夠了?!?/br> 鐘離嫵聞言笑出聲來,“好啊,聽你的,穿新衣服給你看?!?/br> 季蘭綺一面取出簇新的衣物,一面問道:“我瞧這意思,你跟簡公子就快定親了吧?那你應該跟他說說這些事情?!?/br> “他聽到消息,自然就明白了。我到底是誰,又有什么關系?!彼緛砭筒恢浪钦l,那是她一輩子都沒必要跟他提及的秘密。 “聽我的吧。待人坦誠些總不是錯?!奔咎m綺點了點鐘離嫵的額頭,“不要總埋怨我叫你jiejie的時候少,你實在是沒個做jiejie的樣子?!?/br> 鐘離嫵想了想,“也對。但是,要跟他說多少呢?” “……那就是你的事了?!奔咎m綺希望有個人能幫襯著阿嫵,但也最清楚不過,在有風險的事情上,阿嫵沒有讓別人幫忙的習慣。 ** 簡讓天沒亮就出門了。住處的事情,得抓緊辦妥。要是連個家園都沒有,怎么好意思娶妻? 像模像樣的宅院已經有了,就在島中部,先一步過來的幾名親信一直幫忙打理著。 他原來的打算,是景林在島上的時候,便住在歸云客棧;景林云游四海的時候,他就住在島中部。終歸是要置辦產業、拓展人脈財路。 上午,他看了看宅院,吩咐親信添置些短缺的家什。 下午,則通過牙行親自挑選了十名丫鬟婆子、十名家丁。這里沒有賣身契一說,到富戶家里當差的人,與東家立下年限不同的文書即可。 換在以前,這種事之于簡讓,是不可想象的。而在今日,他親自料理這種瑣事的時候,滿心愉悅。 他當然知道因何而起。 回到客棧的時候,將近傍晚。 凌霄稟道:“掌柜的下午讓我過去了一趟——姚興把知道的都說了?!?/br> 昨晚,簡讓就讓掌柜的把姚興扣下,訊問大堂那件事因何而起?!霸趺椿厥??”他問。 凌霄娓娓道來。 簡讓這才知道,季萱重金收買姚興,才有了那一出,而她的意圖是斷了他與鐘離嫵的緣分。他下巴抽緊。 凌霄繼續道:“我還聽伙計們說了一件事,鐘離大小姐是鐘離淵的嫡女,季萱根本不是她的母親,而是姨母。絕對屬實,是季小姐親口告訴他們的。我也問過筱園的丫鬟,她們都說是真的?!?/br> “是么?”簡讓心念一轉,牽了牽唇,“這倒是一件好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