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鐘離嫵視線略過他修長潔凈的手指,看著他掌心清晰的紋路,“你壽命很長,姻緣順遂?!?/br> 簡讓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命長就行,財運呢?” 還真把她當算命的了。鐘離嫵心里又氣又笑,指尖輕輕撫著他掌心一條紋路,“財運啊,以前是撈偏門,進項頗豐,日后有貴人相助,也差不了。你這個人,命還挺不錯的……” 這期間,簡讓將呼吸調整得愈發清淺,視線流連在她纖細修長的手指上。她指尖碰觸掌心的感覺,一如雙福的小白爪搭在他手上,輕輕的,癢癢的。 她語聲徐徐,清脆悅耳,但是透著慵懶和些許的漫不經心,是因此,她不論說什么,都讓人難以斷定是真是假。 而她此刻到底是在唱哪一出呢?他揣摩不出她的打算,事態也讓他無從看到、經歷—— 有輕微的腳步聲徑自入室,男子清朗悅耳的語聲響起: “阿讓,磨蹭什么呢?” 鐘離嫵留意到簡讓聽到“阿讓”這稱謂的時候,表情有一瞬的擰巴,大抵是因為她在場心里不自在吧?她心生笑意,繼而循聲望去。 一名男子出現在門口,身形高大挺拔,身著凈藍色錦袍,劍眉飛揚,目若寒星,氣勢攝人。 簡讓一聽聲音就知道,來人是景林。 鐘離嫵連忙放開他的手。 簡讓倒是不慌不忙的,“急什么?” 景林看到兩人這情形,唇畔現出一抹笑意,“忙著呢?” “沒?!焙喿屝Φ?,“窮的沒法兒過了,找個營生賺點兒銀子?!庇洲D身指一指北窗下的座椅,“坐?!?/br> “還不走?”景林站在原地沒動,打量著鐘離嫵,“鐘離?”繼而視線落在她鞋尖,“這一段不是瘸了么?” 鐘離嫵失笑,很懷疑簡讓嘴毒就是受了他的影響,對這樣的言辭,她自然是不在意的,笑道:“改日再給先生行禮請安?!?/br> “不需拘禮?!本傲终f起另外一件事,“傅家下了帖子,讓我帶你們兩個過去飲宴,你知道了吧?” 鐘離嫵當然不知道,簡讓沒提過這件事,但是并不打算對景林提及,只是道:“飲宴我就不去了,行動又不方便?!?/br> “也是?!本傲诸h首,“我幫你把話帶到?!?/br> 鐘離嫵抱上雙福,正要起身,水蘇推著輪椅進門,來的正是時候。她坐上輪椅,對景林欠一欠身,“我先回房?!?/br> 景林頷首,步入室內,等鐘離嫵出門之后,望著簡讓,“磨蹭什么呢?”他現在最討厭人不守時。方才在客棧外等了好一陣子,都不見簡讓出去,這才尋了過來。 簡讓只是一笑,“懶散慣了,這就走?!毕惹扮婋x嫵是一句好話都沒有,他自然就把傅家設宴的事情拋到了腦后。值得慶幸的是,她方才并沒告訴景林實情。 景林也懶得管別的,負手向外走。 簡讓邊走邊道:“我沒打算去傅家捧場,去賭坊賭幾把就回來?!?/br> 景林才不管他的打算,“好歹去點個卯?!?/br> “……行?!?/br> ** 鐘離嫵回到筱園,進院門時看到了麒麟,頷首一笑,“到屋里說話?!?/br> 麒麟稱是,到了室內,恭聲稟道:“今日小的出門逛了逛,遇見了秦良,聽他說了說林氏兄弟的事情?!?/br> 秦良就是一年前與季蘭綺同船來島上的人,得了鐘離嫵的吩咐,留心觀望著與她的家族相關的人的動向。 鐘離嫵頷首,“說來聽聽?!?/br> 麒麟先從林氏兄弟為官時的大錯說起:“他們之所以躲到島上,是因戰時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用無辜百姓的性命湊人頭充軍功。是因此,他們到了島上之后隱姓埋名?!鳖D了頓,說起與鐘離淵一族滅門相關的事,“大小姐和夫人的兩個家族落難時,他們就混在行兇的劊子手中間,在當時是頭目。事過之后,對兩家的親朋落井下石?!?/br> “僅冒充軍功那一條,殺他們八百次都不嫌多?!辩婋x嫵微微仰起臉,深吸進一口氣,面色變得冷凝。 季萱在意的是仇家對親人做過什么,只要曾經參與,數得上名號,便罪該萬死。而她更在意的是這些人究竟做過怎樣的罪孽,是否真的該死。 說到底,她是不相信季萱。 “大小姐說的是?!摈梓胄卸Y道,“這三個人,還請您給個章程,讓小的和秦良處置他們?!?/br> 鐘離嫵凝了他一眼,笑了,“這段日子太閑,要找些事情做?” “不是?!摈梓肱c秦良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兒,鐘離嫵七歲時將他們收到身邊。若沒有她,他們怕是早已凍死餓死。大恩不言謝,這些他不會說,只說眼前事的輕重,“夫人讓您最先除掉他們,必是因他們的分量輕,容易得手。既然如此,大小姐何需為他們臟了手,交給我們便是?!鳖D了頓,他再度行禮,“還請大小姐恩準?!?/br> 鐘離嫵斂目思忖,“讓我想想?!币驗樽杂琢曃?,遇到事情的時候,她慣于親力親為,讓心腹代替自己的時候很少。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您總不能一直讓我們當擺設吧?況且您這腿腳也不利索?!摈梓胫?,跟她擺道理的話,她反倒很難被打動,抱怨兩句遠比一本正經更奏效。 鐘離嫵笑開來,“行啊,我也樂得清閑。秦良與你說過的林氏兄弟的事情,全部告知于我?!?/br> 麒麟笑著稱是,把所知一切不分巨細地娓娓道來。 ** 歸云客棧右前方的院落是個四進的宅院,一進是大堂,設有二十張飯桌,來客若是不想在房里用一日三餐,可以來這里;二進是廚房、伙計們的住處;三進是二十間客房;四進則是在客棧負責灑掃的婆子的住處。 季蘭綺因為是女孩子,與伙計們住在一處多有不便,負責的事情又與婆子們不相干,掌柜的便專門撥給了她一間客房常住。 客房用槅扇分成了里外間,外間作為書房,供她幫掌柜的打理賬務,里間是起居下榻處。 季蘭綺回房的時候,碧玉已等在門外。 碧玉笑道:“二小姐,夫人讓奴婢過來跟您說說話?!?/br> 季蘭綺頷首,進門后在書桌后落座,“說吧?!?/br> 碧玉屈膝行禮,道:“夫人今晚要去傅家赴宴,想帶您同去?!?/br> 季蘭綺卻問:“大小姐呢?” “大小姐的傷還沒好,夫人就不帶她去了?!?/br> “哦?!奔咎m綺干脆地道,“我不去?!?/br> 碧玉似是料定她是這態度,并不失望,繼續道:“夫人的意思是,二小姐最好還是離大小姐遠一些。您來到這里一年多了,有些事情根本不知道。 “來之前,大小姐萬般不情愿,說什么把她得力的人手借給夫人,讓夫人獨自前來,把您換回去。夫人實在是沒法子了,加之也需要給外人一個說法,總不能讓人們覺得母女兩個平白消失了,便說大小姐離經叛道,不聽她的安排,她實在是沒臉見人了,要帶著不孝女去尋義女隱居起來……” 季蘭綺眉頭輕蹙,“你把話說清楚,為了什么原因,夫人就沒臉見人了?要說就說全,不說就閉嘴?!?/br> “……是?!北逃衿谄诎氐?,“夫人那時也是被大小姐氣急了,便說她……說她要與江湖浪蕩子私奔……” 季蘭綺抿緊了唇。 碧玉忙又道,“可這事情到最后,也不能怪夫人,大小姐以牙還牙的法子,險些氣得夫人吐血?!?/br> “什么法子?” “大小姐命人四處散播流言,說夫人耐不住寂寞,不想繼續守寡了,要嫁給一個放印子錢的,大小姐為此覺得沒臉見人了,要帶著嫡母去尋義妹隱居起來?!?/br> 這真就是鐘離嫵辦得出的事。季蘭綺垂眸看向別處,不讓碧玉察覺自己眼里的笑意,強忍著才沒讓唇角上揚成愉悅的弧度。 論破罐破摔的勇氣和本事,十個季萱也贏不了一個鐘離嫵。 季萱每次想要整治鐘離嫵,都要落個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結果,偏生總是不長記性。 碧玉望著季蘭綺,“您說說,大小姐怎么能這樣詆毀長輩的名聲呢?” 季蘭綺眉心一蹙,長輩的名聲不能詆毀,晚輩的名聲就能讓長輩隨意辱沒?“你為何要告訴我這些?” 碧玉道:“母女兩個鬧到了這個地步,您最好離大小姐遠一些?!?/br> “這些你們就別管了?!奔咎m綺擺手示意她可以走了,自己則起身到了里間更衣。 鐘離嫵說七日就能除掉林氏三兄弟,她一方面擔心,一方面又相信鐘離嫵的能力,為此,心緒起伏不定。 翌日,季蘭綺又陪著鐘離嫵在客棧周圍轉了轉。 第三日起,鐘離嫵讓她專心回客棧當差,不要在意別的事情。 但她怎么可能不在意,隨著日子一天天的流逝,對林家三兄弟的情形越來越關注,聽到人談論起三個人,總會留神聆聽,但直到第五日,聽到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有人說林大郎這次的病情一直不見好轉。他到島上一直有些水土不服,不知何時便會渾身發癢,發作得厲害的時候,呼吸困難。這也是他常年都是一副誰都欠他錢的樣子的原因。 又有人說因為林大郎精力不濟,酒館怕是要關張了——林二郎只是看起來和善、勤快,其實是一身懶骨頭,這兩日沒仔細打掃酒館,連防蟲蟻的藥粉都忘了灑在酒館內外,使得客人喝酒喝出了蜘蛛。 至于林三郎,人們則沒提及,因為那個人一直是游手好閑,白吃白喝兩個兄長,幾日不著家是常事,回家就是拿銀子。連人都不怎么見到,外人自然無從談起。 ** 鐘離嫵和簡讓這幾日過得分外平靜。 鐘離嫵安心留在房里養傷,腿腳不利落,去哪兒都不方便。 簡讓則從景林那里搜羅到了幾本古籍,不能據為己有,便親自謄錄一遍,留待日后反復由此,他是每日上午策馬出門,下午、晚間留在房里書寫。 這日晚間,簡讓用過晚飯,坐在桌前繼續謄錄古籍,四喜坐在桌案上陪著他。剛抄寫了半頁,四喜忽然對著外面叫起來,煩躁地在桌案上打轉兒——它還小,不敢直接跳到地上,就如上桌子的時候,要先跳到椅子上再上桌。 它有這反應,一定是因為雙福來了。 杜衡稟道:“鐘離大小姐來了?!?/br> “請?!?/br> 片刻后,鐘離嫵走進來,雙福則因為四喜叫聲的緣故留在了廳堂。 簡讓聽到她輕微的腳步聲,不由側目,“好利落了?” “嗯?!辩婋x嫵走到他近前,抬手安撫四喜幾下,總算是讓它噤聲。 她走路時儀態極為優雅,并且神色一掃以前的慵懶、漫不經心,眼神靈動,笑容宛若和煦暖陽?!盎钸^來了?!彼f。本意則是她像是換了個人。 鐘離嫵不接話茬,只說來意:“我來跟你借魚竿?!?/br> “去釣魚?” “嗯?!?/br> “哪兒?” “山里。我二妹告訴我好幾個地方,挨個兒去看看?!?/br> “不借?!焙喿尩?,“明日我也要去釣魚?!?/br> “那我跟你做個伴?!辩婋x嫵道,“我的魚竿還沒做好,你跟兩個小廝不是人手一個么?” “你少不得又要拉家帶口的,不帶你?!焙喿屖侵?,她肯定會帶上雙?!獛е埲メ烎~,時間怕是都不夠雙福添亂的。 鐘離嫵凝視著他,笑,柔聲喚道:“阿讓啊?!?/br> “嗯?”簡讓聽她忽然這樣喚自己,嘴角一抽,繼而眉心一跳,心里要多別扭有多別扭。 鐘離嫵特別愿意看到他這個樣子,笑得現出幾顆小白牙,身形隨意地倚著書案,把玩著一把小銅剪,“你是小氣還是膽小???怕我接著跟你算上次的賬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