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簡讓幫人幫到底,推她過去。 “四喜呢?”鐘離嫵視線在周圍尋找著。 “在艙房里玩兒?!彪S從收拾東西,四喜看著有趣,這半晌上躥下跳地添亂。 “你好像很喜歡貓?!?/br> “是?!焙喿尩?,“起初并沒打算養狗。四喜是友人讓我照看,有兩個多月了,沒還回去?!?/br> 兩個多月了,有了感情,依他的性情,當然是不肯歸還——鐘離嫵聽出了他話里未盡的意思。 簡讓望著清晰可見的無人島,提醒她:“島上并非人們傳說中的那樣,不是桃花源,絕不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環境。那里的人也需要為生計勞作,人與人之間也有矛盾。只是相對來說自在許多,沒有朝廷、衙門,沒有宵禁。若有人犯了大錯,會在祠堂接受懲處?!?/br> “可是在我看來,這樣的環境才算得上是桃花源?!辩婋x嫵和聲道,“一點點煩惱都沒有的日子,意味的也就是沒有歡喜可言——無悲無喜,人還有必要活下去么?我又不想活著就成仙?!?/br> 簡讓輕輕地笑開來。她所說的,竟與他的心思不謀而合。 呂老板笑著迎上來,對鐘離嫵拱手一禮,“大小姐又與夫人起爭執了?” 是四十多歲的男子,身形魁梧,膚色黝黑,雙眼炯炯有神。 鐘離嫵一笑,“又讓您看笑話了?!?/br> 呂老板道:“船只抵岸的時候,歸云客棧的伙計會來接大小姐。您放心,人手足夠?!敝赃@樣說,是因為鐘離嫵帶的家當委實不少,根本是搬家的樣子。 鐘離嫵語帶感激:“幸虧有您幫忙打點?!?/br> 呂老板在海上,一如在荒漠中不會迷路的駱駝,這樣的一技之長,非尋常人可及。他是鐘離嫵從本心尊重的那種人。 呂老板笑道:“應當的。景先生是我的恩人,您到客棧入住,照顧他的生意,我喜聞樂見?!?/br> 景先生是客棧的老板,但是呂老板和船工都以先生稱呼他。 “大小姐與簡公子說說話,就快到了?!眳卫习逍χ擂o,“我帶船工去貨艙清點箱籠?!?/br> 鐘離嫵微微欠身,“有勞?!?/br> 這時候,雙福跳到甲板上,到了邊緣,探頭探腦地看著碧色海水。 簡讓站到鐘離嫵身側,望著雙福,道:“它性情與尋常的貓不大一樣?!彼叩侥膬?,雙福就跟到哪兒;他是養狗的人,按理說,雙福就算不煩他,也會因為四喜的緣故離他遠遠的。 鐘離嫵溫聲解釋道:“雙福小時候,我養著一條大黃狗阿福。阿福特別善良,從不欺負雙福,它們總是擠在一起睡覺。我出門的時候,阿??傄?,雙福也跟著湊熱鬧。半年多都是這樣?!币驗檫@緣故,雙福其實打小就不討厭狗和養狗的人,只是尋常的狗因著天性不喜歡它。 “阿福呢?”簡讓問道。 鐘離嫵道,“我七歲那年開始養著阿福,那時候它就不小了——到底多大,我并不清楚。雙福八個月的時候,它已經老了。到了也沒留住它?!?/br> “養貓狗就是這點好和不好?!?/br> “對?!?/br> 簡讓岔開話題,“你來自何處?” “南楚?!?/br> “姓氏?!?/br> “鐘離?!?/br> “南楚,鐘離……”簡讓思忖片刻,“鐘離嫵?” 鐘離在南楚是大姓,平均每幾十家里面就有一家姓鐘離。 據他所知的南楚數得上名號又姓鐘離的年輕女子,只有一個鐘離嫵。聽說四年前她隨商隊去過一次西夏,回到南楚就將家中買賣越做越大,只三二年的光景,就成了南楚一方腰纏萬貫的商賈。人們一直都在猜測她在西夏到底是發了什么橫財,始終無定論。 鐘離嫵默認。 簡讓漆黑的劍眉微微揚起,“那我就不明白了,好端端的日子放著不過,來無人島做什么?” 鐘離嫵笑盈盈地望著他,“你不是說過么,我是來送死的?!?/br> 簡讓笑開來。 鐘離嫵發現,他的笑容是天生的透著邪氣透著壞。 簡讓猜測道:“是鐘離夫人的意思吧?” 在外人眼中,季萱與鐘離嫵十年前出現在人前的時候,前者是夫君早亡的寡婦,鐘離嫵則是那男子的外室所生,這對名義上的母女一向關系惡劣。 那是季萱做戲給外人看的,不管鐘離嫵如何厭惡頭上頂著的外室所生的身份,都沒辦法改變。是以,此刻她也不能對他說那是假的,只是道:“那不重要?!?/br> 簡讓則想到了她腿腳的事情,“那這樣說來,你的腿腳沒問題?!比绻酋俗?,傳言中不會不提及。 “嗯?!辩婋x嫵笑問,“讓你失望了?” 簡讓竟頷首道:“有點兒?!迸佣?,樣貌十全十美并非好事,哪里都有好色的登徒子。 他剛說完,身后便傳來四喜嗷嗷嗷的稚嫩叫聲,與此同時,雙福嗖一下跳到了鐘離嫵腿上。 四喜一溜煙地跑到鐘離嫵跟前,氣哼哼地望著雙福,叫聲更高。 雙福則跳到了鐘離嫵右肩,神色冷漠、傲慢地睨著四喜,低低地喵嗚一聲。 “你叫什么?”鐘離嫵笑著對四喜道,“我家雙福說你很煩呢?!?/br> 四喜開始跳著腳的叫喚。 雙福抬起一只小白爪,舔了舔,愛答不理地喵嗚一聲。 鐘離嫵又道:“閑的你?!币槐菊浀貛碗p福傳話給四喜的意思。 簡讓瞧著眼前三個各說各且說得很歡的樣子,笑意到了眼底。他彎腰把四喜撈起來,安撫了一陣子,四喜總算不再叫了,卻是虎視眈眈地瞪著雙福。 雙福一臉無辜地與四喜對視片刻,隨后跳到鐘離嫵腿上,端端正正地坐好。 鐘離嫵一面撫著雙福的背,一面望著無人島。 這一年,是西夏元和十三年,大周靖熙七年,南楚天啟六年。 到了島上,便真的遠離了萬丈紅塵,歲月可以忽略不計。 船即將靠岸時,季萱尋到了鐘離嫵跟前。她受傷的手已經包扎好,面色卻是依然發青。 隨從來喚簡讓,請他去查點行囊。 簡讓對鐘離嫵一頷首,抱著四喜回客艙。 季萱轉身望著簡讓的背影,低聲詢問鐘離嫵:“你與他以前就認識?” “不是?!?/br> “那現在呢?” “現在自然認識了?!?/br> “算得熟稔?” 鐘離嫵斜睨著她,“有話直說?!?/br> “我命人打聽過他的底細,這個人不簡單?!奔据娴?,“蘭綺貌美,也早到了成親的年紀,在島上也需要一個很好的人做掩護的幌子?!?/br> “所以呢?” 季萱道:“到島上之后,你與他不妨常來常往,撮合他與蘭綺?!?/br> 鐘離嫵搖了搖頭,“不管。不關我的事?!?/br> “是不想管,還是——”季萱有些遲疑地道,“你看中了他?” 鐘離嫵非但沒生氣,反倒笑起來,“就算如此,也不奇怪吧?” “對。你也不小了,十六歲了?!奔据嬲J真思忖了一下,“但他這種人不行,能給你的益處有限?!?/br> “扯遠了?!辩婋x嫵可沒興趣跟季萱討論人生大事,“說說以后的事情。你我現在這關系,能不能改改?我是鐘離淵嫡出的幺女,您是我的小姨,可現在算什么?總打著這樣的幌子度日,真不覺得這是給我家族抹黑?” 鐘離家族與季家昭雪之前,季萱想讓鐘離嫵保留原有的姓氏,偽裝成讓彼此都不舒服的假身份算是情理之中。 昭雪之后,鐘離嫵滿心以為可以恢復真實的身份,最起碼,她可以挺直腰桿做人,再不因為勞什子的外室所生的說法被人低看、蔑視。但是季萱說還不到時候,等到將仇家趕盡殺絕,再讓世人知曉鐘離淵有后人也不遲。 那時候,鐘離嫵就被她惹毛了,一氣之下,帶著阿福隨商隊去了自己的故國西夏。是看看胞弟治國的成效,亦是順便散散心,撈一筆銀錢。 “沒必要改?!奔据嫜凵窭锊粺o快意,“隨行的下人只知道我是你的嫡母,突然改變的話,他們就會先一步說三道四。你自作主張的話,我保你成為島上的笑話——讓人以為你是自說自話的瘋子可不好?!?/br> “好,當我沒說?!辩婋x嫵忽然伸手握住了季萱的手腕,“傷勢如何?”手法很快,但是手勢溫柔。 季萱諷刺地笑了笑,“拜你那個新朋友所賜,我這只手起碼要十天半個月……”她語聲倏然頓住,神色轉為痛苦—— 鐘離嫵扣住了她的脈門,一點一點加重力道。 “放、手!”季萱從牙縫里磨出這兩個字,空閑的左手揮向鐘離嫵的面頰。 鐘離嫵輕而易舉地將季萱的左手捉住,“我說過,不要左右我,為何又對我頤指氣使?”她語氣很溫柔,笑容亦是,“要我重復說過的話,就要付出代價?!?/br> “瘋、子!”季萱看著鐘離嫵的眼神,充斥著憤怒。 “可不就是陪你瘋了這些年?!辩婋x嫵手勢一轉,兩手分別將季萱的十指牢牢握在掌中,緩緩加重力道,“現在每次看到你,我就會想到綠蘿。一想到綠蘿,我就恨不得掐死你?!?/br> ☆、第4章 登岸 季萱覺得自己的手指仿佛被鐵鉗捏住了,疼得要命,“來人!”她回頭望向隨行的丫鬟,“你們是死人么?!” 銀屏、碧玉根本沒料到季萱和鐘離嫵會再起沖突,之前站在不遠處,失神地望著海上落日的瑰麗景象,此刻聽到季萱充斥著痛苦、怒意的喚聲才回過神來。 兩個人跑過來,同時伸出手,要掰開鐘離嫵的手,銀屏更是道:“大小姐,您這是要做什么?怎么能跟夫人動手呢?這要是傳出去,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鐘離嫵的兩名小丫鬟也在這時候趕過來,把銀屏、碧玉用力拉開,推到一邊,“夫人與大小姐在說話,有你們什么事?” “反了,真是反了你們了!”銀屏氣得臉漲得通紅,抬手指著一名小丫鬟的鼻子,“你一個小丫鬟,竟敢跟我動手?誰給你的膽子?!” 鐘離嫵瞧見銀屏的舉止,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吩咐自己的小丫鬟:“水竹,抽她!” “是!”水竹應聲打開銀屏的手,抬手就是一記狠狠的耳光。 鐘離嫵瞧著季萱,眼神變得涼颼颼的,“動不動就指著人的臉說話的人,我最是反感。你如此,身邊下人也如此。這一點也要記住,不可再犯?!?/br> 季萱已經疼得額頭沁出了細密的汗珠,身形不自主地彎曲,“放手!” 鐘離嫵問道:“記住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