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商陸也跟著悄悄抹了一把汗,不大明白江憑闌為何非要這東西不可。三十萬兩黃金啊,她上哪去變這么多錢出來?況且了,大乾無人重病,要這六藤花也根本無用啊。 江憑闌一看商陸那強裝鎮定的模樣就曉得她在想什么,卻也不稀得解釋,心道船到橋頭自然就知道了。 銀角杯再度被擲入活泉,這回落到了商陸跟前。 大乾獻出的藥草也是江憑闌這兩年四處搜羅來的寶貝之一,名曰“金蛇草”。這玩意兒的生長期倒是不長,珍稀就珍稀在比六藤花更難采得,因生于酷熱干燥的大漠中心,傳說里,金蛇草跟命是不可兼得的東西。就眼下江憑闌帶來的這一株,還是養賢書院一名懂蛇語的學生“好說歹說”從金蛇窩里掏出來的。 待到使節向眾人展示全了,商陸笑笑道:“本王這金蛇草與順王的六藤花恰恰相反,解的是世間至寒之毒。只是此草沾不得水,干嚼入藥才好,如此便不能由諸位一一賞鑒了?!?/br> 烏舍納擺擺手,“寶物難得,無妨無妨!” 商陸頷首一笑,“不過,寧王與齊相遠來是客,自然不能少了二位的份,另外,我來時聽聞烏將軍曾患病酒之疾,不知眼下好全了沒有?倘使尚未痊愈,這金蛇草對您也是頗有好處的?!?/br> 烏倫瓦利聞言眼光一亮,朝她拱手道:“多謝攝政王抬愛!” 烏舍納也跟著笑笑,深深看了商陸一眼,“有勞攝政王費心舍弟了?!?/br> 商陸既是那樣說了,烏舍納為表對弟弟的關心,自然要以高價拿下這株草,因而競價時候一開口便是黃金十五萬兩。這回輪不著商陸出價,眼看皇甫弋南那頭沒動靜,齊容慎又只顧著沉默,江憑闌只好掐了他一把,示意他幫忙抬價。 齊容慎緩緩偏頭,滿眼疑惑,似乎不大明白她的意思。 江憑闌氣得眉毛都豎起來了。剛才記了一筆三十萬兩的黃金給烏舍納,眼下若不敲回來,她上哪變那么錢去? 齊容慎氣定神閑地彎彎嘴角,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葡萄。 江憑闌的目光跟著他一轉。怎么個意思,叫她剝葡萄給他吃?她堂堂一國攝政王剝葡萄給他吃?想得美! 商陸冷汗涔涔地看了看眉來眼去的兩人,急得不停喝酒。那頭的競拍官笑瞇瞇環顧了一圈四周,手一抬便要拍案一錘定音。 江憑闌見狀一咬牙,近乎迅猛地剝起了葡萄。 ☆、鴻門宴 金錘劃著弧落下,距離案板僅一寸之遙,與此同時齊容慎抿了口酒液淡淡道:“黃金二十萬兩?!?/br> 競拍官一錘子打在了自己的指甲蓋,疼得齜牙咧嘴,拼命忍了才沒哼出聲來。 烏舍納尷尬地笑笑,“齊相好一著懸崖勒馬?!?/br> “順王過獎?!饼R容慎毫不在意回他一笑。 烏舍納心道自己可不是在褒獎他,面上仍舊不動聲色,“黃金二十五萬兩?!?/br> “黃金三十萬兩?!?/br> 烏舍納噎了噎,礙于面子只得繼續,“黃金三十五萬兩?!?/br> “黃金三十五萬又一千兩?!?/br> “黃金三十六萬兩?!?/br> “黃金三十六萬又一千兩?!?/br> “……黃金三十七萬?!?/br> “黃金三十七萬又一千兩?!?/br> “……黃金三十八萬兩?!?/br> “三十八萬又一千兩黃金?!?/br> “黃金四十萬兩!” 江憑闌低低咳了一聲,示意差不多了,再要這么下去,烏舍納該是快被整吐血了。 齊容慎聞聲就朝上座笑了笑,“順王愛弟心切,本相還是不與您爭了,您請?!闭f罷又偏頭看向江憑闌,低低道,“五十一字?!?/br> 她一愣,什么五十一字? “為你費了五十一字的口舌,渴了?!?/br> 江憑闌難得有些反應不過來,神情呆愣地杵在那里。齊容慎似乎心情極好地瞧了她一眼又一眼,完了又以眼神示意她捻在指尖的葡萄。 她實在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有心想罵人卻礙于場合不對,只好眼一閉心一橫抬手將葡萄喂進了他嘴里。齊容慎卻是個得寸進尺的,吃個葡萄也不安分,舌頭一卷就趁勢掃過了她的指尖。 她被惹得渾身一個激靈,腰肢都跟著軟了軟,好容易定了神色,卻見他似乎笑得心情更好了。 截然不同的一張面孔,卻是如出一轍的笑意。 恍惚間又似回到那年冠禮,她手中剝好的荔枝被那人一口含入嘴中,他倒是氣定神閑吃得心滿意足,她卻驚得險些就要連人帶荔枝給摜出去。 本想自己這幾年該有些長進,卻不想仍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該從容的依舊從容,該沉不住氣的也依舊沉不住氣。 她近乎無聲地嘆了嘆,隨即忽聽驚天動地的“咚”一聲響,抬眼看去就見座席西北方向誰人栽到了地上,濃黑的血自他嘴角涓涓涌出,剎那間浸染了大片的涂金地板。 待細瞧才看清,倒下的正是烏舍納的弟弟,烏倫瓦利。 場中女子霎時驚叫四起,江憑闌意識到自己似乎也該跟著叫一叫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因再出聲會顯得太突兀,只好作驚恐狀拽住了身邊齊容慎的胳膊。 齊容慎垂頭看一眼她挽在自己臂彎的手,眼底漸漸浮出笑意來,卻終歸知道眼下不是時候,與旁側的商陸與皇甫弋南一樣,恰如其分地蹙起眉看向前一刻霍然起身大睜著眼的烏舍納。 烏舍納僵在王座前,看向渾身抽搐的烏倫瓦利,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二弟,二弟這是怎么了!宣醫官來,快宣醫官來!” 整座桑旦宮登時陷入混亂當中,幾位公主都嚇得捂著嘴躲遠了去,也就只余幾位久經風浪的上位者依舊穩如泰山,絲毫未動聲色。 醫官匆匆趕到時,烏倫瓦利已沒了掙扎的氣力,還沒來得及嗚咽出一個完整的字便氣絕了。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這是要命的毒癥,根本沒有挽救的余地。 烏舍納大睜著眼望著躺在血泊里的烏倫瓦利,似乎怎么也無法相信前一刻尚在談笑的弟弟就這么死了。 那醫官惶恐地伏倒在尸體邊,“王上,烏將軍所中乃是急性的熱毒!” “荒唐!今夜宮宴的菜肴皆經宮人試食,何來熱毒?” “這……這……這便得看烏將軍此前一刻鐘內曾進過何種吃食了……” 烏舍納的身子晃了晃,半晌才喃喃道:“倘使不是菜肴之故,莫非是藥草?” 果真久居上位者都是好萊塢大咖,瞧瞧這演技。 江憑闌是真想給烏舍納鼓掌,只可惜眼下身份不對,時機也不對,這幾聲掌只好鼓在了心里。 商陸眼看烏舍納的目光有意無意往這邊瞟,便知自己的重頭戲來了,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緩緩自座上起身,不乏雍容地笑了笑道:“順王此話何意?” 那架勢,再配上那副天/衣無縫的易容,活脫脫就是江憑闌。 烏舍納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來,“攝政王還請息怒,本王絕無惡意,只是事關舍弟性命,不論如何,希望攝政王賣本王一個面子,令本王將您帶來的金蛇草查查清楚。當然,為證公正嚴明,本王的六藤花也須一并查驗?!?/br> 商陸含笑一伸手,“倘使本王未曾記錯,順王已以四十萬兩黃金的傾城之價買下了這株藥草,如此,要清要查要毀要燒,自然都隨您的心意。只是本王也有一句話得說在前頭,這金蛇草,寧王與齊相也同樣服了,卻都安然無損?!?/br> 言下之意,倘使結果證明她大乾是無辜的,那么,這個賣給烏舍納的面子,可就得叫他付出代價來還了。 烏舍納分別看了皇甫弋南和齊容慎一眼,沉默片刻,最終仍是鐵了心,給那醫官使了個眼色,令他去取來盒中的藥草查驗。醫官腳步剛移,忽被一個女聲打斷,“不必查了!” 眾人齊齊看向開口的人,隨即都露出些驚愕的聲色來。 齊容慎給江憑闌一個疑問的眼色,卻見她微蹙著眉稍稍搖了搖頭,示意并非自己的安排。 “金蛇草在我手中?!?/br> 說話的人是格桑,烏舍納乃至整個西厥王庭最疼愛的一位公主,也是方才所有王室中人里表現得最為鎮定的女孩家。驚/變起時,她趁亂偷拿了盒子里的金蛇草,而彼時江憑闌等人的注意力皆放在別處,因而不曾察覺。 烏舍納大驚,“格桑,你拿這個做什么?” 格桑垂眼舉著手里的金蛇草一步步走向烏倫瓦利的尸首,卻在即將觸及那些尚未凝固的濃血時靴尖一轉,面向烏舍納緩緩道:“父王,用不著醫官,就由女兒替您查吧?!闭f罷便要將藥草往嘴里送。 “攔下她!” 四面暗衛聞聲而至,身影快如風,一剎便近格桑身側,奪走了她手中的藥草呈給了上座。烏舍納見狀松了口氣,格桑卻仍微微笑著,“父王為何這般心急要攔下我?” 他被自己的女兒問得噎住,頓了一頓才道:“這藥草性狀尚未驗明,你不許胡鬧!你可是想如你王叔這般下場?” 格桑彎著眼睛,依舊笑得十分鎮定,“胡鬧嗎?父王便當是格桑胡鬧吧,您看看您手中的藥草,可是比先前少了一簇?” 烏舍納心里“咯噔”一下,低頭去看時眼珠子都似要瞪出來了,“格桑,你……你!” “父王,是女兒貪食,吃了一簇?!彼皖^看了一眼烏倫瓦利的尸首,眨著明澈的眼問,“父王,我會死嗎?” 烏舍納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竟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格桑再問:“父王,我會像王叔一樣嗎?”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考完了……抱歉更新晚了,可我發誓我是一回到宿舍屁股都沒坐熱就開始碼字的……一個月來連日備考,對小說劇情都快斷片了,這章比較瘦,讓我倒頭大睡一覺理理思路再說…… ☆、生變 “咚”一聲響,烏舍納腳跟朝后一挪,整個人踉蹌著癱軟在了王座上,空洞的雙眼直直盯著烏倫瓦利的尸首。 格桑仰著頭更燦烈地笑起來。 在座明眼人自然都在此刻看出了端倪,一旁的王后也顫抖著自席間站起,搖搖晃晃走下殿階去,到得格桑跟前時輕撫了撫她發紅的眼圈,繼而咬著牙回身面向烏舍納“撲通”一聲跪下,“王上!” 這決絕二字里藏了許多隱晦的話,諸如格桑無辜,不該淪為親族政斗的犧牲品,又或者烏倫瓦利已死,再無人可威脅那個位子……她很清楚,這些話不必挑明了講,烏舍納會聽明白。 半晌,靜至無息的大殿內,烏舍納終于啞著嗓子開口:“好……好!格桑,父王問你,你在對父王以死相逼前,可曾想過,倘若父王生氣了,會是怎樣的后果?” 格桑一動不動立在那里,腰背筆挺,“父王,女兒不孝?!彼D了頓,隨即斂裙行了一個大拜,“女兒不能阻止您與王叔手足相殘,刀劍相向,卻要阻止您將自己,乃至整個西厥一齊葬送?!?/br> “格桑,你可知自己在說什么糊涂話!” “女兒知道?!彼痤^來,目光如隼地盯住了父親的雙眼,“女兒還知道,只要您今日動了攝政王一根指頭,等待您與西厥的,就將是破軍帝親征的鐵騎和追討,不死……不休?!?/br> 烏舍納聽到此刻才算明白了女兒的心思,只得苦笑起來。連格桑都看得明白的道理,他又如何會不曉得?要說對付江憑闌,他的確有那個心,卻很清楚以西厥如今的實力不可能辦到。 今夜這個局,實則完完全全是為烏倫瓦利設計的,先有毒害,再將這罪嫁禍給江憑闌。而所謂嫁禍,并非為除掉她,只是要給西厥王室一個交代。這個主意,甚至是江憑闌出給他的。 原本的計劃便是他與江憑闌一道演場戲,將她暫且關押起來,而后再找個機會將她放了,給眾人一個“無力羈押”的托辭,好悄無聲息解決王室內部的禍患。如今卻被格桑這一出逼得騎虎難下,有苦也難言。嫁禍已經不存在意義,誰都看得出來,真正的兇手是他。 他扶著額頭嘆了口氣,啞著嗓子道:“解藥在酒里,給公主服下?!?/br> 這一場宮宴涉及諸多來路的大人物,為防有心人作祟,所用吃食乃至杯盞湯匙都是經過驗毒的,包括方才的六藤花和金蛇草,甚至這一渠活泉,因此,絕不會有哪一樣東西能夠置人于死地??梢粯訓|西做不到的事,兩樣東西卻就未必了。 金蛇草能解世間至寒之毒,為性熱之物,一旦遇到能夠被性熱之物催發出毒性的蟾涎水,兩者一中和,便成了一刻鐘內要人性命的劇毒。蟾涎水本身無色無味亦無毒,早便被滴入了這一渠泉水里。而為避免烏倫瓦利起疑,還必須有人陪著他一起服下金蛇草,這樣一來,解藥就得被藏在一種皇甫弋南和與齊容慎都吃了,烏倫瓦利卻沒有碰的東西里。 那就是酒。 天生病酒的烏倫瓦利,從來不喝酒。